沉默。
再沉默。
顾轻看着上方那人专注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既不痛又不累了。
她“哈哈”笑着坐起身，假装没听到洛川的话，一面挠头一面张望四周，“咱们跑哪儿来了？”
洛川见她刻意忽略自己的话，默了默后便顺应她的意思装作无事发生，“我们逃出了石林，不知怪物还会不会追来。”
顾轻见洛川居然放过了自己，当即在心底长舒一口气，这下她真的站起身来打量周围，只见石笋林在后方不远，也不知是不是有结界，长毛怪竟没能追出。
两人现在身处一片沾满露水的草地上，顾轻不过躺下一会儿，身上衣衫就被打湿，她见暂时没有危险，便放下心与洛川坐在一处。
只是没坐几秒，她又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洛川察觉到她的动作，却没说什么，他眼睫低垂两秒，又抬起看向顾轻，“师姐你受伤了，我可以替你包扎。”
顾轻这才意识到自己肩头和左臂都被长毛怪咬得不轻，方才抱着洛川跑了一路，伤口撕裂得更加严重。
但她有些犹豫，正想说自己也可以包扎时，洛川却放缓声音：“师姐不用怕我。”
他嗓音很轻，目光看上去比头顶月光还要温柔，“我不会对师姐做什么。”
“我只是喜欢师姐，无论师姐喜不喜欢我都没关系，我知道师姐在意我，即便不是男女之情我也很开心。”
“因为师姐的感受是最重要的，”他缓缓道：“只要师姐幸福我就幸福，无论这幸福是不是我给予的。”
沉默。
再沉默。
而后顾轻在心底暴起——
不是？这要她怎么接招？
顾轻头一次不敢直视洛川，视线开始胡乱跳跃，正想着该如何回复，洛川却又出声：“我给师姐包扎吧。”
顾轻与他对上视线，没再拒绝。
洛川腿伤不便，只能坐在顾轻身旁，他撕下两截衣摆沿着伤口处轻缓打圈，力道很是克制，怕弄疼她似的花了不少时间。
顾轻本想说自己没那么脆弱，但又不敢轻易开口，嗫嚅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我们暂时回不去，要继续往前吗？”
石笋群似乎只在夜间生长，变成石林后极难发觉怪物身形，顾轻慌乱间没能沿路返回，反而跑进崖底更深处，现在再往回走只怕又会遭到攻击。
洛川系好结，又轻轻抚平边缘，而后才道：“崖底危险，不如趁此机会拿到桂籽，也不会耽误其余弟子的伤势。”
顾轻听后觉得有道理，只是无意识看向了洛川的腿——就算她能御剑，也无法保证洛川安危。
洛川似乎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便道：“我能走的，师姐不用管我。”
顾轻心想他能走个der，她要不管难道让长毛怪管？于是她不再纠结方才的事，在洛川身前蹲下后便拍拍自己的背，“算你欠我的，后面我受伤了你也记得背我。”
洛川停了会儿，而后依言爬了上去。
“谢谢师姐。”他声音轻轻的。
顾轻想回个不用谢，但最终还是没出声，只背着洛川往前行进。
草地不大，穿过后便是一片紫色花海，顾轻想先前那阵花粉可能就来源于此，她不知这花叫什么，只见花瓣边缘泛着微弱荧光，光点如星尘般随着微风浮游升腾。
顾轻自知花粉有异，想着不能在此久留，只是四下茫茫一片无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往里深入。
花海本来极为平静，在顾轻踏入后却像被掀起波澜，先是一只夜蛾因她的步伐飞起，而后两只，三只，直至数不清的蛾子飞往上空，它们翅膀边缘沾着发光花粉，扑棱时划出断断续续的银线。
顾轻没太在意，只是嘱咐洛川一定不要吸入，说这话时一只蛾子撞上她脸侧，她正想摆头甩掉，身上的洛川却忽然变得不太对劲。
顾轻感觉有人贴在她后颈上呼吸，气息温热而黏腻，两只有力的手围过她的肩膀，迫使自己与他贴得更近。
她瞬间意识到问题，正想将洛川放下，身上那人却忽然朝她压下，顾轻没防备住，一个不稳顿时摔倒在花海里。
大量夜蛾被惊动，夜光花也被压倒一片，花粉轰然炸开，直直朝两人扑来。
顾轻及时闭眼捂鼻，身上洛川却没动作，反而在花粉潮平静下后变得更为怪异。
顾轻面朝下被他压住，本想叫他让开，然而洛川却只趴在她后颈处，在顾轻想要起身时含糊唤道：“姐姐……”
顾轻愣住，觉得洛川应是从一开始就吸入了花粉。
先前顾轻也误吸过，还将长毛怪当成洛川背了一路，现如今见洛川将自己当成亲人，便开始思考怎样才能将他叫醒。
然而一直被压着也不是事，顾轻想起身，可洛川却抱着她不肯松手，顾轻被压得几乎窒息，本想强硬扯开他，却被顺着动作调换位置，转瞬间变成她在上洛川在下的姿势。
顾轻松口气，想爬起来，却被一双手拽了回去。
洛川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硬是锢住她的腰不许她走，顾轻见他眼神迷蒙，在花粉作用下仿佛醉了酒，晕头晕脑地就喊她“姐姐”。
顾轻心想自己没有弟弟，有也应该没他这么大，然而转念一想师姐也是姐，也就没再动作，反而出声回应：“怎么了？”
似是因为听到她的声音，洛川忽然就小声哭了出来。
顾轻一下子愣住了，她呆了呆，而后猜测洛川可能有什么悲惨过往，于是她慌忙将洛川拉起，又问了遍：“怎么了？”
洛川处在她下方，睫毛被泪水浸湿成簇状，开口时有些抽噎：“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轻一听这话顿时意识到不妙，她想洛川这位姐姐可能已不在人世，而他将自己看作亡灵，因此才没能忍住哭出了声。
顾轻忽然心软起来，见洛川哽咽的样子便帮他擦去眼泪，“你很想姐姐吗？”
洛川点头，又不知想到什么，抱住顾轻往她怀里钻去，“以后能不能别抛下我？你不在我每天都好想你。”
顾轻大惊，没料到洛川对这位姐姐的感情如此深厚，她默了默，而后伸手抚上洛川头顶，在心底叹上口气，“姐姐不能永远陪你，你总该学会一个人生活。”
“你也不用每天都想我，就算姐姐不在了，也会时时刻刻在天上看着你。”
“你现在这么优秀，还是玄羽宗的弟子，大家都喜欢你，应该更往前看才对。”
顾轻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要学亡灵说话，然而洛川也不知听进去几分，只在话音落地后抬起头来看她，“那姐姐呢……姐姐也喜欢我吗？”
顾轻就摸摸他的头，放轻口吻同他道：“姐姐当然喜欢你呀。”
洛川又将脸埋进她怀里，呜咽声也变得有些沉闷，“可是先前我看见姐姐和剑尊在一起，姐姐喜欢剑尊，不喜欢我对不对？”
顾轻：……
不是？
这姐姐正经吗？
顾轻一把推开洛川，见他仍受花粉影响而神志不清，恼羞成怒下也无法发作。
她像卓仓一样从鼻子里重“哼”了声，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从师姐变成了姐姐。
洛川被她推开，似乎更伤心了，然而也没再触怒她，只悄悄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处。
洛川眼睛红红的，看着她的模样竟显得些许卑微，“我很喜欢姐姐。”
“那天你来送还东西，我躲在暗处偷偷看你，一步也不敢踏出。”
“我知道你想和我划清界限，可我接受不了，后来玄羽宗出了变故，我也为人所伤，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便强撑着一口气等你到来。”
“所幸你真的来了，我听到你救我时所说的话，觉得哪怕是死也不会再有遗憾。”
“但我活了下来，你不在的这些时日我每天都在想你，玄羽宗死了这么多人，晚上做梦我都能看见尸体，我想若你在我身边，我可能就会坚强一点。”
“但是我等了很久你都没再出现，有时我也会偷偷哭出声，害怕你真的不要我了。”
他让顾轻感受自己的心跳声，握着她的手指轻微颤抖，“我的心都要碎了……”
“就算你喜欢他，可以分一点给我吗？”
“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也甘之若饴。”
顾轻僵住，已经不知道洛川到底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但是不知为何，她没办法像拒绝其他两人一样拒绝洛川，见他如此诚恳地望着自己，哑了两秒才终于出声：“我……”
她刚一张嘴，一只夜蛾便趁机飞了进去。
顾轻赶忙“呸呸呸”地吐出来，然而蛾子翅膀上沾有花粉，她吃进去后觉得鼻子一痒，立即重重打了个喷嚏。
她别过头没喷到洛川，却是将身侧夜光花打了个正着，于是一瞬间细微花粉飞扬上来，而后悉数被顾轻吸了进去。
顾轻大叫不妙，只是为时已晚，她头脑像先前一般变得昏沉，正准备趁着还清醒时叫醒洛川，只是刚回过头便瞬间愣住。
夜光花海下，段凝尘的脸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
他执着自己的手放在他心口处，像认错一般卑微抬眼道：“你能再给我个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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