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说话啊。”于柯意外,思考了一会儿,又摇摇头,“你再好好想想,找妈的事咱们先不急,咱们得先活着出去啊,小鬼。”
陈舟背过头,忽略了后方一人一鬼间的交流,他看着堂屋门口站着的女人,沉吟:“不对劲。”
于柯悄悄翻了个白眼,大反派说的不纯是废话。
天空泛着不正常的白,冷气飕飕地卷起地面几片枯叶,黑色的雾气皑皑,划开整个天穹,好像要带走这个地方所有的春天。
天的死白和女鬼身上死黑的气搅合在一起,只剩看不到绝对光与暗的灰色无尽蔓延。
干冷的风吹过,只有干枯的树叶沙沙响。
树叶没有重量,被风一卷,残叶就飘飘扬扬纷飞。
随着干燥的风吹动,桌上一页几尽碎裂的纸颤颤巍巍落于于柯面前。
于柯弯腰捡起,这页纸张很薄,泛黄,几近透明。
那是一本书的扉页,内容早已被腐蚀得看不清晰,只有寥寥一个名字突兀地出现在其上。
那是一个手写的名字,血红色的,力透纸背。
横平竖直,每一个比划都写得很硬,很重。
只有两个字——阮清。
狂风大作,树叶却像有千斤重量,贴在地面上来回摩擦,发出纸钱被焚烧过般的噼啪声。
这声音不大,却像香灰里最后一颗没燃尽的火炮,稍微一碰,就在于柯的大脑里引起一场爆炸。
叫于柯想起很多关于原书的细节。
在这本名字很长的书里面,有一个阶段性反派。
承担起书里绝大部分女主阮思思打脸任务的假千金,名字叫阮清。
她担任的戏份可比于柯多,但为了体现女主的天真善良,最后阮清也只是黯然离场,落了个出租屋啃馒头的下场。
明晃晃的天,一切都摆在光明底下,于柯有陈舟的符纸,一件单衣也感觉不到寒冷。
但她却脊背发麻,细密的冷汗一瞬间爬满背脊。
面前的女鬼已经看不出人形,一张脸崩裂的蛛网般,只能从割据的皮肉中勉强辨认五官。
她很瘦,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一层皮。
在这样的一副光秃秃的架子里,仿佛血液的流淌都多余。
阮清此时此刻应该在出租屋啃馒头下老干妈,她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于柯一睁眼就遇上了反派,走着走着又看见了另一号小反派的名字。
到底是重名的偶然,还是——出了更多不可知的意外。
于柯捏着手上的纸,笔触很深,纸很薄,写这两个字的人应当是用了十足十的力。
小鬼却抬头,扯了扯于柯手上的纸,于柯放了力道。
小鬼拿到纸后咿咿呀呀地叫了几声,把这张旧得都看不出原本成色的纸叠成方块,揣在自己的......嗯,肚皮里。
小鬼划拉开自己的肚皮,掏了又掏,珍惜地把纸揣进去。
与想象中开膛破肚后的鲜血淋漓相比,小鬼的体内一点血都见不着,只有一片空荡的黑。
小鬼放好纸片后又合上肚,一条缝一合起,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刚才的破开肚皮只是于柯的幻觉。
小鬼满意地砸吧了一下嘴,才抬头对着愣在原地的于柯嘿嘿傻笑。
于柯的震惊还未消弭,耳边又听见一声细碎的冷哼。
陈舟屈起手指,缓慢敲击起玄铁铸的刀把:“你也别费心思给她找妈了,它是鬼胎。”
陈舟冷淡地扫过屋内,没有错过于柯脸上一瞬间的迷茫,他解释道:“她身上有咒,不入轮回的咒。”
于柯深吸一口气,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状作无所谓似地吐槽:“这投胎转世的门槛真高,怨气重了也入不了,被下咒了也入不了。怎么的,你们这世界生育率也跌,现在投胎也择优录取了?”
陈舟没耐心地敲了敲刀把,于柯适时闭嘴,给自己的嘴手动拉上拉链。
陈舟接着说:“我本以为这小鬼是无意识死在这里,但并不是。”
“它太干净了,干净得连人所存在的痕迹都找不到。”
行走于世间,沾了因果,便不会再是纯白。
“还有,它没有内脏。”陈舟补充道。
于柯想起小鬼掏肚皮的样子,像是黑洞寄生在一具非人的驱赶上似,她大概懂:“所以,小鬼从出生开始就是鬼?”
陈舟眯眼:“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合起的院墙,大门从他们进来起就紧紧闭起。
只有进路,没有出口。
虽抬头就能看到天空,但于柯凝视这片几何形的天,只感觉自己是土里趴着的蚂蚁,被一只死鸟身上落下来的羽毛压抑着,罩住整个身躯。
于柯看着女鬼神经质的笑容,抿唇:“得,出不去了。”
她尝试着推了推门,破烂的木板门却像是有千斤重,将她与陈舟封印在这棺材一样的屋子里。
陈舟的声音冷而硬:“那就杀了她。”
“杀了她,就能破阵。”
说罢握刀而起,直冲着中央干瘦的身影而去。
几乎只是呼吸之间,黑色的刀就刺穿了女鬼的腰腹,从中间苍白的肉中贯穿。
被如此重击,女鬼痛苦地后仰,腰如枯木。声带撕裂般,发出的惨叫都是漏着风的。
那把黑色的长刃,不留任何余地地将一切斩碎。
于柯对上女鬼浑浊的眼白,见着女鬼破抹布般坠地,无声地塌缩,无端感觉内心有点悲戚。
于柯过了十几秒才迟疑开口:“死....死了?”
小鬼亦如同呆愣一般,空茫茫呆在原地。
过了许久她才算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往前。
小鬼很矮,还不到陈舟的膝盖,院内半人高的杂草足以淹没整个她,她像是溺水的鱼,翻着肚皮,残喘着往前,走到瘫软的厉鬼面前。
小鬼头颅,刚好站在陈舟的刀尖以下。
陈舟却没有移开刀尖,甚至往前挪了一下。
小鬼没有察觉到离自己脑门仅一寸的刃,她只枯站在女鬼身前,眼眶颤抖,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身上还裹着于柯那件亮色的羽绒服,瘦小的身躯驻足在高大的门楣前,在灰白的环境里无比显眼。
陈舟没有收刀,他冷眼看着,过了一会儿才转身,径直走到进出的门前,用刀劈开了木板。
“出去。”陈舟冷着嗓子说。
陈舟见于柯没有动,又不耐烦地催促。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出去。”
“向着西南方向跑,能有多快就跑多快,等到天变黑,你就会回到临江大桥。”
“之后或许你会立马被撞死,或者被哪个不长眼的人砍死,但无所谓,痛一瞬间,把它忘了,下辈子该咋活咋活。”
于柯抬头看着他,陈舟低着头,眼睫盖着眉眼,他手中的刀上还有斑驳的液体。
于柯沉默了一瞬,轻声问:“我出去之后呢,你要做什么。”
陈舟没有回答,只用刀尖抵住门。
从小鬼刚刚把他们带出那个单调重复的空间,来到这方界限之内起陈舟就在观察。
整个村庄群山抱地,山新月形排列,村庄建立在中间凹陷的干枯河谷上。
零散破败的茅草屋星斗一样错落,彼此间又像被无形的绳索所控制,遵循着某种星象排列。
这是一个阵法,而女鬼所在的屋子是一方天地的中心,也就是阵眼所在。
陈舟见过这个阵,在一些被他刻意逃避的记忆里。
他只是很好奇,一个生前翻不起风浪,死后才拥有些许力量的厉鬼。
究竟是谁用这么诡异而又复杂的阵法,扼住女鬼,让她永世只能挣扎着再看不见往前之路,和他一样。
见于柯脚步未抬,陈舟的声音越来越低气压:“还不走,你想死吗?”
于柯认真地看着陈舟:“我出去不也是死路一条。”
“我横竖下辈子都记不住事了,死在哪有什么区别。”
她莫名其妙穿过来,绝不应该只是换个地方再莫名其妙死一遍的。
“要是活着都没活明白,死了还稀里糊涂,那我跟没活有什么区别。”
陈舟嗤笑一声:“自以为是,你以为留下来是好事?。”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我能走,你也能。对吗?”
陈舟皱眉,刚想再说什么,背后一股惊天黑气直冲而起。
四合的屋内像是一个巨大的风箱,被一双无形之手拉得撕拉响。
本被他劈成碎片的木门,又无缘无故重新矗立起来,恢复原貌。
本应摊在地上的女鬼颤抖着蠕动,蛆虫一样的黑气细细密密从土里攀爬出来不断往她身上攀附。
本就了无生机的天,更无生气。
“比我想得还快,竟然值得费这么大周章。”陈舟扯起嘴角,“好了,恭喜你。你出不去了。”
小鬼还是站在原地,像个雕塑般,整个身躯都是僵直的,风从她身上拂过,没留下任何痕迹。
陈舟越过呆立的小鬼和伏地的女鬼,挥刀向着堂屋走去。
于柯咬牙跟上,路过堂屋前的小鬼的时候,她伸手。
小鬼没有如之前那样回握。
于柯碰了一下小鬼。
小鬼一动不动。
于柯这才蹲下,着急地又在小鬼眼前挥了挥手:“她这是怎么了?”
陈舟没有搭理她。
他走进屋,堂屋内反而没那么阴森了。
陈设很旧,无风,但整个屋子都在一种战栗之中,灰尘铁锈一般洒落。
屋内只有一个床,和一个火堆。
于柯见小孩没反应,咬了咬牙,直接扛着小鬼进屋。
小鬼身上硬邦邦的,但没什么重量,比小动物还轻,她扛着没费什么力气。
见着进屋把小鬼放在唯一一张床上,才长舒一口气的于柯,陈舟不咸不淡地说:“你还真是好心。”
于柯摸鼻子:“虽然她没什么生命体征,但是大鬼吃小鬼,万一门口大鬼醒了给她一口吞了怎么办。”
于柯放了小鬼便四下看起来。
先是注意到门口的火堆,于柯惊讶道:“这里还有人来过吗?”
陈舟指了指没烧完的灰烬:“你再看一眼这烧的是什么呢。”
于柯低头打量,见着剩一半的纸钱,她沉默。
陈舟轻笑一声,指了指板凳:“坐会儿。”
刚好也累挺,于柯反客为主把凳子移到屁股底下,还蹭着换了一下坐姿。
陈舟有点意外于柯的反应,他抬眸问道:“不害怕了?”
于柯没好气说:“怕啊怎么不怕,我怕23个小时,总得有一个小时胆子大点吧。不然我一天到晚不吃饭不睡觉了,我就发抖得了。”
陈舟:......
“你随意。”
于柯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
陈舟一不说话就面无表情抱着刀,坐在原地。
小鬼躺在床上,本来就没有生气的躯体,此时连表面的生命活动都无影无踪。
整个屋子静得出奇。
于柯率先忍不了静默:“所以我们在等什么。”
陈舟笑了,指了一下院内一点一点从土里站起来的女鬼:“这不是明显吗?我们在等死。”
于柯顺着陈舟的手指往外看。
庭院外本趴着的女鬼慢慢站起来,她的头发长到很长,发丝如网,铺在地上,如暗河一般蜿蜒,指甲也长得很长,整个身形瞬间拔高膨大,遮住半边院里的天空。
唯一不变的是那张脸,撕裂的伤口在中间将一张面皮打碎。
几乎是同时,小鬼身上还僵硬着的肢体也在一点点软化。
于柯有所感知般看了眼身旁躺着的小鬼,小鬼身上那些本来变得灰白乌青的伤口,又在一点点恢复它最惨烈的模样。
于柯轻轻摸了摸小鬼的身上细密的口子,迟疑地说:“怎么这小鬼也跟着要醒了一样。”
“因为,他们两个本来就是一样的。”
耳边传来陈舟阴恻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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