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道路灯早已亮起，就着昏黄的灯光，纪笑温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自我安慰：“太好了，再送一趟，就能下班了！”
送外卖的时间很难熬，外卖总也送不尽。她回一趟等风来，便有一堆新鲜出炉的外卖等着她，一趟清空，下一趟回来时又满了。明明已经过了正常饭点，却一直有人往店里订餐，不知这些用餐时间不规律的大学生们是吃晚饭还是宵夜。
大概只有资本家们希望生意源源不断，纪笑温这个打工仔，此刻只希望一个外卖订单都别来了。
吭哧吭哧地将自行车往等风来门口蹬，在门前刹住车时，纪笑温看到一个身影与她错身而过。她赶紧打招呼：“任师兄，你要下班了吗？”
不是她特别讲礼貌，而是还没到这班次的下班时间，别人先走了，剩下的外卖都得靠她一个人送了。
“嗯。”任天涯淡淡应了一声，头也没回，朝不远处一个昏黄路灯走去。路灯下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阴影罩在脸上，叫人看不清脸，站在那里不说话，似乎专门在等他。
纪笑温没多问，定住自行车，往店里走去。
任天涯此人，便是她来等风来面试时遇到的那个男生。雨姐介绍，他是纪笑温同校师兄，文学专业，比她高一届，在等风来兼职已经满一年，店里的大部分外卖都是他送的。
任天涯不苟言笑，浑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即便穿了一件随性的白外套，也并不让人感到随和。
不像古人响。
那家伙似乎总爱套一件简单的黑T恤，搭配一颗清爽的栗子头，外形一眼看上去酷酷拽拽，面容却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纪笑温进了店里，门口的桌子上果然有外卖在等着她了，好在不多。她掀起外卖单一看，发现四个是S大的，一个是Y大，还有一个看不出是哪个学校，写着一串居民房地址。
周末生意火爆，所以等风来今天一共六个人。排了三个兼职生的班，两个厨师在厨房负责饭菜，雨姐在前台接单收银，大堂交给一个瘦瘦小小叫晓燕的服务生，负责上菜收拾桌子还有打包外卖，任天涯负责送外卖。
纪笑温第一天上班，先是在大堂帮忙上菜熟悉菜品，后来便被安排送外卖。S大离等风来最近，纪笑温又是个新手，所以只需要送S大，但她不知那串民房地址是否归属于S大范围。
“雨姐，你知道这长串地址的外卖是送哪个区域的吗？”纪笑温指着钉了那串地址的外卖问道。那袋外卖份量很足，中式西式、吃的喝的都有，大概是一家人订餐来聚会。
李星雨从收银台后头走出来，将桌上外卖一分为二，将晓燕叫过来，对纪笑温说：“你们天涯师兄突然有事要提前走，剩下这些没送的外卖就靠你们了，我看着大堂。放心，送完这些就行，我已经没接后面的外送单了。”
“晓燕，你不会踩单车，只能麻烦你走路去S大送这四份。笑温，这两份麻烦你去送，一份送Y大，还有一份送到旁城中村。”
纪笑温这才知道，S大和Y大两座高校中间，夹着一片还没拆迁的区域。城中村中小巷交错，聚集不少外来务工人员。不知怎的，等风来的宣传单流到了那片区域。
在等风来兼职的服务生们对那片区域并不了解，只有任天涯尚算熟悉。那边偶尔有人打电话过来订餐，若是任天涯不在，雨姐会拒掉单子。然而今天碰巧接到一单，外卖刚打包，任天涯便有事离开，配送任务落在了纪笑温头上。
将两份外卖往空筐中放好，纪笑温蹬着自行车出发。先是去了Y大，顺利送达。她在月光下停下车来，在手机地图上输入外卖单上的地址。
雨姐先前给她指了城中村入口的大致方位，可这对纪笑温没有多大用处，毕竟她是个路痴。出了Y大，她便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转了。
地图给出了导航路线，明明才两公里路程，手机屏幕显示的路线却让纪笑温怀疑是不是地图出了问题。
这就是城中村的路吗？怎么能绕成这样呢？她都懒得去数路线拐了几个弯！
跟着导航出发，纪笑温越走越愁。
她见过城，也见过村，却没见过城中村，此行终于长了见识。
进了城中村大门，只能沿着小巷走，四处都是居民楼与小商铺小餐馆，小巷道路极窄，不仅容纳来往的行人，还有她这样小心翼翼的自行车，更有横冲直撞的摩托车。
路不好走，纪笑温怕撞到人，也怕被别人撞，干脆下了自行车，推着车往前走。
“要命了……”
也许是楼房密集的原因，纪笑温发现，手机信号弱得很，再往里走，手机地图直接不动了。她将手机举高收取信号，地图依旧傻了一样，一动不动。她退出地图，打算刷新重进。结果白色屏幕只剩一个在转的白圈，地图都加载不出来了。
没了地图，让路痴怎么活！
纪笑温认命地将手机放下。
纪笑温盯着门牌，一个个辨认，可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城中村的基础设施不好，路灯稀稀拉拉，居民楼或是小商铺门前没有安装照明灯，门牌号不是淹没在黑暗夜色中，就是被挂起来的一杆杆衣服挡住。
纪笑温顿觉心累。
一个小卖部前，有人坐在门口摇着蒲扇乘凉，纪笑温走上前打听外卖要送的地址。
“噢，那里呀。”那人举起蒲扇指向前方，“你从这边走，走到第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往左边拐，一直走，见到一个药店之后往右拐，走到一个岔路口，往右边稍稍拐个弯，就到了。”
纪笑温脑袋都大了，赶紧重复一遍：“路口左拐，药店右拐，路口右转弯，没错吧？”得到点头，道过谢，纪笑温继续出发。
拐来拐去，花了不少时间，终于到了地址所在，那是一栋居民楼的四楼。纪笑温将自行车停好，将外卖提起，摸摸饭盒，发现饭盒已经不烫了。
大概饭有点凉了，纪笑温有些过意不去。心想，等会儿要跟顾客道个歉才行。
站在楼下，纪笑温伸手推门，发现推不动。仔细一看，原来有门禁，她没有门卡与大门密码，进不去。
纪笑温拿出手机，拨通外卖单上的手机号码。这串手机号码是出来时抄上的，没想到真用上了。之前能直接送到门口的外卖，纪笑温一般都不会打电话联系顾客——为了省话费。要送的外卖那么多，每单都要电话联系，她那点可怜的手机话费根本不够用。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 have dialed is busy，please try again later……”
不接电话？那怎么办？
纪笑温朝楼上看了看，四楼的几个房间都亮着灯，应该有人在，也许顾客是在洗澡或是什么原因不方便接电话。
要不直接在楼下喊一句“四楼401等风来外卖到了”，让顾客自己下来拿？可是这样扰民，楼上会有人推开窗对自己破口大骂吧……纪笑温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妥。
急得团团转时，正好有人回来了。那人刷了门卡，前脚刚进，纪笑温赶紧拉住大门，后脚就跟了进去。
楼道黑漆漆的，一楼到三楼的声控灯还坏了。前面那人早进了自己家，楼道里只剩纪笑温一人，空荡荡的，不时回荡着她的脚步声，十分瘆人。终于爬到四楼，纪笑温敲了敲401房门：“您好，等风来外卖到了。”
“您好，等风来外卖到了。”纪笑温继续敲。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含糊不清的男声从屋内传出。
纪笑温轻轻推了推，门果然没关紧。将门推开一条缝，烟味和酒味从门缝里飘出来，薰得纪笑温立马捂住口鼻。
“我不方便进去，麻烦您出来拿一下外卖，一共135块钱，扫码或者现金支付都可以。”
等了一会儿，门内终于响起声音，有人朝门口走来，脚步拖沓，步子沉重。纪笑温不禁退开，离门口一步远，瞟见旁边灭火器，心里演练着如果要逃跑的话怎样下楼最快。
“吱呀”一声，门完全被打开，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眼睛混浊泛红，眼袋厚重，胡子拉碴，累了很久的样子。
纪笑温眼睛余光往下瞥，发现这人的腿似乎受了伤，膝盖出裤子被磨出一个拉丝破洞，小腿处布料洇出一滩血迹。
纪笑温双手将外卖递给他：“您的外卖请拿好，一共135，谢谢。”
男人打量了她一眼，将手里的几张纸币递给她，一张五块，一张十块，一张二十块，还有一张一百块，按大小从上往下叠起，看得出来早有准备
纪笑温接过钱，除了那张五块钱，剩下三张都仔细用手指摸了一遍。
验纸币的方法，是纪笑温今天从雨姐那里学来的。楼道光线不足，不便看水印，纪笑温便用手指腹去摸纸币的人像。十块和二十块还好，可那张一百块不太对劲，人像有些光滑。
中年男人提了外卖，没有进门，静静地站在纪笑温面前，垂着一半眼睛，看她摸那张一百块。
“能不能麻烦您，将这一百块钱给我换成零钱？两张五十或者更散一点都可以。老板说收零钱方便以后找零。”
纪笑温耳朵发热，一来是因为紧张，二来是因为她说谎了。雨姐没跟她说过这话，她兜里装着店里的找零袋，袋里多的是散钱。
她实在不想收这张一百块。
男人拧起眉，脸上的肌肉蠕动：“怎么？钱有问题？我没有多余的钱了。”
他话一出口，纪笑温又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简直心惊肉跳，见他不想换，只好说：“没关系，那就，就这样吧……”
纪笑温再退开一点：“不好意思，我对这边路况不太熟悉，送外卖耽误了一些时间，您的饭菜可能有些凉了，请见谅。”
她往楼梯走去，末了回头，对那人道：“我来的时候药店还没有关门，您好像受伤了，可以抓紧去看看。对了，一楼到三楼灯坏了，下楼的时候小心些。”说罢，“咚咚咚”朝楼下冲去。
“小妹，等一下！”中年男人在后头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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