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歪头表示不解，王隽的情绪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低落？
她不无悲伤地说：“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去见一个人。”
“谁？”
“一个老朋友。”
王隽长叹一声：“回地府吧。”
地府还和自己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堆积废墟的焦土满目疮痍，像裸露的肌肤绽放着汩汩流血的伤疤，看上去令人惊心动魄。
地府众人沉默地做着往日的工作，咀嚼着毫无滋味的生活，漫无目的地又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夜。
看着大家脸上的光彩都要被这阴暗的血天吸食个干净，阎王终于忍不住了：“好啦，别一个个哭丧着脸了，要是她回来看见你们这副样子，岂不更加难过？”
白无常面无表情地回应：“我脸白，她看不出来。”
黑无常满脸无所谓：“我脸黑，她看不出来。”
“你们俩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唱一和的了？”
阎王头疼极了，扭头看向毛笔停顿的文武判官：“还有你俩，不就是没了电脑那些工具嘛，怎么办公效率差这么多？”
“您也说了，没有那些工具了，这效率自然就慢下来了。”
文武判官你一句我一句，“咱每日奋笔疾书，能做完十万个鬼魂笔录就算不错了。”
“我说的是你们的精气神。”阎王指着奈何桥上忙忙碌碌的孟婆，“你们看看人家，纯手工古法熬制汤送走多少批人，干得一天比一天起劲的。”
大家陷入了沉默。
自王隽走后，孟婆整整几日都没有休息过了。
阎王意识到这点后，继续调节气氛：“你们就当王隽没来过，地府也从来没变过，不然……”
他重重叹了口气：“不然该怎么度过后面的日子？”
“怎么能当我没来过？那我做的还有什么意义？”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阎王大惊失色：“王隽？你怎么来了？”
“你这么快被贬了？”
王隽无语：“……人家好着呢。”
阎王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
地府众人见她回来，面色惊喜。
起初虽听阎王报了她平安，但心里总归有牵挂着不安生。
现在看她还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大家才彻底放了心。
王隽的视线努力从大殿内堆积在角落，满屏破碎的电脑设备上移开，“天帝给我派了个新活儿，我走之前想回来看看。”
阎王注意到她的目光所及之处，神情不自然：“嗐，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多少年了还没看倦呢？”
“看不倦啊……”王隽低低说着，转移话题道。“在外传道的夜叉小鬼都回来了么？”
文武判官立刻响应道：“都回来了。”
“起初断了通讯后，他们还担心是不是地府出了事……”
见王隽脸色晦暗，文判官小心措辞着，生怕触动她当日的记忆。
“但后来承蒙天恩，阎王接到天帝旨意，允许恢复地府连接人间的通道，让那些夜叉小鬼平安回来了呢。”
他们默契地闭口不提夜叉小鬼回来后，将天上赏赐的金花沉默地丢进忘川河的事。
王隽的嘴角弧度浮现冷意：承蒙天恩？这明明是天来横祸。
这些话自然都含在自己口中，顺着她的不甘心咽进肚子里。
“回来就好。”王隽点点头，“大家没事就好。”
地府众人见她的笑得不出任何端倪，面面相觑，脸色闪过一丝担忧。
王隽宽慰大家：“我与天帝协商好，在我出差的这段时间，传道之事就由阎王爷代劳，自然，也辛苦各位了。”
“可……”黑无常犹豫着，终究什么也没说。
“老黑，我知道你的意思。”王隽转而冲他一笑。“从今以后，任何神仙都不会再干预地府的事。”
在瞥到他办公桌上水墨未干的“全家福”后，王隽的脸沉了沉，轻轻咬住牙关。
“从今以后，这地府也不会容谁再破坏一回。”
她凛然而决绝的口吻令众人感到陌生。
王隽像是变了个人，又好像从没来没变过。
她大步从阎罗大殿踏了出去，包括玄鸟在内的众人都不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忙跟了出去。
“王隽——”
“王隽……”
眼见平地起高楼，目睹凭空现万物，他们纷纷怔在原地。
无数双隐形的手似乎要从王隽身体内部剥茧抽丝，供给地府四面八方残败的废墟，慢慢将它们粘合复原。
王隽怎么会有这样强大的法力？
“我以前传道的功德和法力都用完了……”王隽虚弱地回应他们的惊讶。
“不过是百年千年万年而已……什么都能重新开始。”
她的神情肃穆，神圣而不容侵犯。
“我会永远保护这里，只要我心不死不灭，谁也不能轻易践踏此地——”
地狱深处的角落渗出阵阵低语，那细不可闻的声音越来越大，近乎嘶吼般从大地崩裂而出。
地藏菩萨合目诵念的经文陡然止住，惊讶地看向地狱的边缘，细听一道壳裂声后有结界破解的痕迹。
“不好。”他皱起眉来，却见业海挣扎不得的“罪人”被数不清的光线牵引着从那缝隙中解脱，向着地府的方向而去。
细若游丝的光线多得几乎要拉扯下这混沌阴暗的天，照得许多夜叉都睁不开眼。
地府众人看着那些曾在通天楼里的亡魂一一回来，脸上慢慢浮现震惊。
“通天楼从今日起，灯火如昼，永不熄灭。”
“连接人间的通道永远开放，畅通无阻。”
“地府法电一体，众人行使方便，如同往日！”
王隽言出法随，生出一道结界，悄然覆盖在整个地府。
她轻轻坐在地上，欣慰而疲惫地说：“我做到了。”
她用自己的道，取代了天帝的道。
可是她却无比享受这叛逆带来的快意，因为她确信，天帝不会再对地府动手。
因为她对地府几近于偏执的在意，也是她公开布诚的软肋。
阎王不忍长叹一声：“可你真的要做到这种地步吗？要知道那些功德可是来之不易啊……”
王隽故作轻松，“所以我离开的这段日子，地府就拜托给你们了。”
“王隽……不，传道真人。”阎王的目光复杂而坚定，“我们会好好守护这里。”
王隽这才露出来地府后第一个真心的笑脸，心满意足道：“我相信你们。”
玄鸟默默搀扶她起来，无不心疼道：“你呀你，就是什么都逞强……”
“我没事，我留着些法力呢。”王隽挣扎着站起来，“现在该去轮回之门了……”
幽冥深处，轮回之门早已悄然开启。迷雾中的仙灵漂浮在半空，好奇地打量久别重逢的两位访客。
“王隽？你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样了。”仙灵大为震惊，“我都不敢认你了。”
王隽发青的嘴唇吐出笑音：“以前生龙活虎，现在半死不活么？”
“你不再像以前迷茫了。”
王隽感到它与瞳孔的距离很近，似在凝视自己。笑声也从耳畔响起：“这次你们要去哪儿？”
“去一个能给你带助听器的地方！”玄鸟没好气地说。
“都来回多少次了，还回回带错路。”
玄鸟本就心疼王隽耗尽大半的法力重建地府，又要拖着虚弱的身体被这个耳背仙灵带去不知名的鬼地方冒险，心情更加烦躁。
仙灵沉默着，安静地等待王隽的指令。
玄鸟听不到它的动静，垂头丧气：“哎，这又得耽误不少时日。”
王隽托起自己的脑袋，轻轻回复：“这一次，就由你来选择吧？”
玄鸟大惊：“那咱们猴年马月才能回来啊？”
仙灵的身体绽放光芒，虽看不清它的模样，却能感到它的欢喜雀跃：“言语之处，尘世千千万，一字之差，永不能达。”
王隽若有所思道：“心之所向与灵魂的记忆牵连，即使相隔时间和光年也可瞬间传送？”
仙灵欣喜的声音在消散而去的浓雾越来越清晰：“正是如此——”
她这才惊讶地发现，这深不见底的巨渊有了生命似的，要把自己吞入肚中。
小小的木船剧烈地摇晃起来，仙灵化为细长的流星向身后坠落，形成光茧护着她们潜入深处。
王隽还未完全适应黑暗，木船如鱼纵跃出水，稳稳地落在明亮的海岸上。
玄鸟摸摸不曾打湿的羽毛，不可思议道：“真是奇了！”
仙灵难掩骄傲：“王隽，这可和你想去的地方一致？”
王隽持怀疑态度地踏在潮湿松软的沙滩上，直至耳畔响起自在而愉快的歌声，她的眼眸浸润了一层湿气，折射出夕阳般的温柔。
“沉默化为黑夜的保护色，声音变成光明的赞颂歌。”
“群星被夺取双目和歌喉，也不屈于黑夜，不停止绽放被太阳遮挡的光芒。”
吟游诗人随意拨弄着琴弦，驻足在无边际的暮海，海浪伴着他阵阵低语，演奏和谐的乐章。
他忘情地唱了一首又一首，全然没有察觉身后炽热的目光熠熠发亮。
待曲终时，诗人心满意足道：“啊……今天的风儿也甚是喧嚣啊。”
“万国邦又度过了祥和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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