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最美的地方从不是表面所见的仙林花园。
王隽本还纳闷西王母为什么不住在天上宫殿,偏偏选择呆这阴湿僻静的洞里,方才走过水深石冷,浅滩溪流,忽然懂得了这山穴幽处的别有洞天。
洞中央是棵巨大的仙树,森郁的宽叶遮住头顶的洞口,暖光就这样从隙中流出,与脚下的涓涓细流融为一体,映得伏在池水的白莲如染金粉,明灿灿的晃眼。
王隽对此景大为震撼。
可在看到不远处,正盘膝而坐的西王母以半人半兽的模样向自己招手,她不由得想到一个词:
羊入虎口。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在嗅到洞里流动的若有若无的清幽草香后,她才镇定下心神,发自肺腑地感慨:“这昆仑仙境真是好过天上百倍啊。”
还未见西王母的全貌便先听到她几声骄傲的笑语:“天界无根无基,看似拥有苍穹,可实则是不生万物的死域。”
“昆仑与人界相近,共享山河湖海,孕育万物灵秀,这是天界远不能比拟的。”
王隽深以为然地上前,终于见到了西王母的本相。
麦色的肌肤印有浅淡的部落纹饰,浓密的墨发随意用羽枝盘起,深眸透亮,神情自得,眯眯笑时亲切温柔,这让王隽不由得想起了往世的母亲。
她相信,如果不是西王母为见客,她恐怕连这身素净的衣袍也不愿穿的。
“我本就是半人半兽,穿不惯那繁琐的衣袍,坐不惯冰凉的宝座,只爱这洞穴幽静,无人打扰。”她话音一转,“但我很欢喜你这样的小客人来。”
西王母笑盈盈地唤浮游仙子道:“你去拿些她爱的吃食来。”
王隽不失礼貌地尴尬摆手:“不必不必……”
她可不敢随意指使那仙子,毕竟这浮游仙子的脾性令人难以捉摸,虽想尝尝这昆仑的风味,但她更想身体无恙地回去。
浮游仙子见她这般小心谨慎,嘴角浮现王隽为之忐忑的笑容,应和道:“娘娘放心,我准备的自然是她爱吃。”
说完,她脚步轻轻,随风流而去了。
王隽与玄鸟不由得对视一眼,好像在说:“你替我多吃点!”
西王母将她们的表情变化收于眼中,笑声更加放肆:“浮游这孩子就是这样嘴硬心软,她不会对你们怎样的。”
王隽看破不说破,附和笑着。
“你的羽毛怎生得这般黑,像煤炭似的?”
不合时宜的嘲笑从西王母身后响起,玄鸟炸了毛:“古今以玄色为贵,你懂什么!”
西王母从身后揪出一只青鸟,无奈而宠溺敲着掌间的小脑袋:“来者是客,你怎能出言不逊?”
青鸟不以为意,继续挑衅玄鸟:“哼,那有什么尊贵的?到了夜晚还不是黑漆漆一片,处处可见?”
玄鸟哼哧哼哧地亮起了翅羽间并不存在的肌肉,“好小子,咱俩出去比划比划?”
“比就比!”青鸟不甘示弱,两只鸟就这样你争我吵得交缠出去,只留下一头凌乱的王隽。
“让它们玩去吧。”西王母不甚在意地笑起来,“你我两个在这儿聊聊也好。”
王隽表情凝固,又微微裂开。
话虽如此,但强行支走她们的技巧也太生硬了吧!
王隽干笑一声:“娘娘,其实我前来没什么机密要事,她们就算都在这儿也不妨事。”
西王母淡淡笑着:“毕竟你要问西海的事,所以还是慎重些好。”
王隽看她开门见山,直言问道:“其实我更想知道师尊她在哪里?她可还平安?”
“九天玄女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听到她确信的话,王隽心头的重担全放下,神情松快不少。
“依我看,你现在要担心的不是你师尊,而是自己。”
西王母的笑容越来越浅,淡薄到几乎看不见了。
“西海与你往处去的地方不同,若有一念之差,一步之错,休想再回来。”西王母意味深长道。
“天界神仙的手伸不到的地方自然凶险,否则天帝也不会把这差事交给我了。”王隽无奈摊手道。
西王母听到她谈及“凶险”二字,笑了笑:“若说凶险也不至于,但那儿地势复杂,不好寻到它们的踪迹是真。”
“所以娘娘是否愿意提醒王隽其中的门道?”王隽又补充了一句,“毕竟您都有意拉拢我了,总得让我平安从西海回来不是?”
“我也不过是略知一二罢了,不说倒好,说了反倒怕害你。”
听到西王母的托辞,王隽笑而不语。
看来她还不够信任自己,甚至还演戏敷衍自己。
不,准确地说,她是在陪自己演戏。
王隽低低叹了声气,看来再想靠装傻蒙混过去是不行了。
她收起所有的笑容,无奈道:“娘娘,我们不必再互相试探了,我现在一无所有,没什么能拿得出手来证明自己的忠心。”
“但既然当初您执意让九天玄女收我为徒,不就是希望我能通过种种试炼,成为您的棋子……”
王隽不想对自己说出那个残忍的字眼,转而苦笑道:“现在我不再信任天界的神仙,也不再信任天帝……”
“只要我理想不变,我的立场就不会变。”
西王母心下了然:“看来你都知道了?是羲和告诉你的吧?”
王隽声音低沉:“原先只是有预感,方才见到日神羲和后才确定自己所想。”
西王母满意地点头:“王隽,你是真的聪慧,看来我没有看错你。”
“那我该说谢谢娘娘的抬爱喽?”王隽眼中的悲伤一闪而过,又装作释然道。
“您让九天玄女收我为徒,借我之手杀死龙晨,解放困在人间的女神羲和,令她功德圆满返回天界。”
“然后您想法子将我杀害龙晨的消息透露给夷无老君,令他顺理成章地恨上我,毁灭地府。”王隽越说,脸上越浮现出绝望,“您知道我一定不服,会上天讨个说法,最终您的目的,就是让我知道天界是什么地方,天帝有多么不值得信任,这好让我心甘情愿地选择您……”
“现在羲和成功拿回日神的职位,对您心怀感恩。天界众神的声望受损,失去天帝毫无保留的信任,再加上他迟迟寻不到师尊的下落,只能选择没有出身没有势力的我。”
王隽竭力控制自己的愤怒,挤出一丝笑容:“这样您就可以借我了解天界天帝更多的隐秘了,对么?”
西王母沉默地听完她近乎质问的愤怒的陈词,迟迟没有回复。
她的默认刺激了王隽,王隽大笑:“这是多么完美的棋局啊,娘娘厉害,我心服口服了!”
其中有多少细节和隐秘她不得而知,但是身为这棋局中的一子,她真的很不甘。
难道她拼死降伏龙晨救世,反抗夷无老君毁灭地府的不忿,竟然都有她最不齿谈论的命运的牵引么?
王隽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她的意愿,真的是自己的意愿吗?
她做出自以为的正义的一步,在这些大人物眼里,不过是预料的一步棋?
西王母看出王隽对自己信任的崩塌,幽幽叹道:
“你觉得我心中傲慢,喜欢操纵人为棋子来达到目的。你因为别无选择而投靠我,我又何尝不是因为一无所有而要费尽心机谋划一切?”
她自嘲一笑:“我以为不争不抢就会换来尊重,我以为退让就会换来三界的和平,可是我错了。”
王隽摸不透她话语的真假,没有接话。
西王母却步步紧逼,盯着她一字一句质问:“可为什么天帝什么也不用做,就能拥有一切?”
想到往日宴会上,他们对自己和天帝区别对待,她的脸上染上悲哀和不忿。
“他从不需要谋略,他从不需要借口,因为只要他想,他就能得到!”
“可凭什么?”西王母看着王隽,再次发问道,“凭什么!”
王隽瞳孔放大,这问题撕裂了她内心晦暗不明的地方,又一次浮现那个大逆不道的答案。
“因为他从很久前,便是天帝了。”
可从来不变的事,就是对的吗?
王隽神色凝重,陷入深思。
即便是西王母为了自己的信任而演戏说出的这番话,自己却不由得信上几分。
因为她曾在天上质问神仙时,也同时在质问着天帝。
可惜,天帝和她都对彼此失望了。
西王母慢慢恢复平和淡然的模样,继续说道:“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天帝和那些神仙才没有察觉出这计划。”
“否则以你的脾性如何能得到他的重用呢?”
“还有……”她轻轻撩拨池中清凉的水,有意无意道。
“你在天帝画像上做手脚的事,不就被发现了么?”
王隽变了脸色。
她在天帝诞辰时受封为传道真人,无意将天帝的画像拿出来过。天帝还仔细查看过,没察觉出什么异样。
天帝画像是用人间的彩印技术所制,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就连阎王都不知道自己做的手脚。而赴宴的神仙与自己相隔甚远,更看不清这画像。
她以为顺利地将画的隐秘蒙混过去,却忘了还有西王母……
西王母知晓人间许多奇异之事,自然有所察觉。
“我听说人间有种原理,叫什么……光栅变图是么?”西王母想起什么,笑说。
“在不同的角度和光下,可以呈现两张画像,而你加了点最不起眼的障眼法,所以天帝都没看出来。”
王隽哑口无言,脸上终于涌现“被发现了”的笑容。
这也是西王母最翘首以盼的一幕。
那曾摆放在人间千万户家的画像,在夜叉小鬼前往千万尘世传道赠送的画像,享有世代供奉香火和功德的神明……
从来不是只有一位。
除了天帝,还有……
王隽。
可把自己给写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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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第 10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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