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
深幽的西海上空，乍现两颗流星，争先恐后似的俯冲向下，在余晖殆尽的刹那，它们双双坠落在海岸沙堆。
一深一浅的坑印中，玄鸟和浮游仙子大口喘着气，还不忘瞪对方一眼。
王隽步履轻快地从玄鸟身上跳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感慨道：“可把我累坏了，不过这场友谊赛我们赛出了水平，赛出了高度，赛出了……”
玄鸟的声音虚得变调了，““你……你这死丫头都没动弹几下，你累个锤子……”
浮游仙子也忍不住翻起眼皮子，默默点头。
王隽振振有词：“风流那么大，我连眼睛都睁不开，当然不敢动了。再说了，我可没少为你呐喊助威呢。”
她冲浮游仙子努嘴道：“当然，本着公平比赛的原则，我也为你加油了。”
浮游仙子咬碎银牙：“我根本没听到！”
“我都说啦，风流那么大，听不到也是正常的。”
见王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气得玄鸟扬起头就要啄她。
她一边笑着闪躲，一边拉起她俩，“我只是想活跃活跃气氛嘛，别生气。”
“多谢浮游仙子带路，多谢玄鸟辛苦驮我。”
“这还差不多。”玄鸟被夸奖后，得意地将双爪向前一伸。王隽心领神会，立刻为它揉捏起筋骨，顺便借这个机会使劲儿搓磨它浑圆绒绒的小脑袋。
玄鸟惬意地享受着，开始打量起周边的环境。
“这西海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嘛。”它心中的顾虑随着肌肉的酸痛消解，“到底是西方境内，怎么可能有凶恶的妖族？”
“你们还是小心点。”浮游仙子警觉地观察四周，“之前我追踪妖族的动向时，到这里就断了线索。”
“可这巴掌大的小岛，除了天就是海，哪儿来的妖族的痕迹？”王隽四处张望着，“难道他们都住在水里吗？”
浮游仙子听了好笑的话，连连摇头道：“若是妖族都在海里，九天玄女也不必花那么多心思了。”
“况且连我的分身都无法进入探查的地方，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岛？”
想到之前在万妖国时，从地底涌出的洞穴，王隽大胆畅想：“你说这岛屿会不会是一个通道，可以升起来直通天上？”
浮游仙子一怔，那时她来到此处，妖族的行踪不仅凭空消失，就连气味也瞬间被浪潮冲散了。
莫非真如王隽所说，妖族部落都潜藏天空中么？
她若有所思地仰头，夜幕悬挂的明月皎洁生辉，不曾见半点云雾遮挡。
“连我师尊都查不着线索的地方，天帝却把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交给了我？”王隽疑惑地揉搓着下巴，“莫非他把我外派出来，是想让我永远没有机会重返天界？”
“依我看呐，找西海妖族是假，让你一无所获地回去再拿捏你是真。”玄鸟也煞有其事地分析起来。
浮游仙子被她们太过安逸的思考感染，双目开始放空。
“不过你还是要小心。”她的语气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娘娘的判断不会有错，西海的局势比你们想得还要复杂。”
“这么关心我？”王隽满眼亮晶晶。“你好像不想让我死耶。”
浮游仙子撇了撇嘴，她这是什么脑回路？
“是娘娘不想让你死。”浮游仙子淡淡扫了她一眼，“别自作多情。”
王隽悻悻耸肩，“好吧。”
在莫名而来的尴尬中，她们开始寻找线索，但其实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猿意马。
在浪潮反复的示意下，浮游仙子率先打破了这古怪的氛围：
“也许天帝想让你找回在西海失踪的神仙，也许他为了找到拿捏佛界的把柄，也许是……”
浮游仙子盯着王隽，不说话了。
王隽被她看得心中直发毛，有些忐忑道：“难道他不想让我活着回去？”
浮游仙子脸上浮现怪异的笑容，令王隽更心惊胆战。
她注视着寂静的天空，幽幽道：“也许……他想知道你和佛界到底还有没有关系。”
王隽满头雾水：“他以为我是佛界安插在天界的卧底？”
见浮游仙子几分认真的模样，王隽无奈地笑了。
“怪不得呢……天帝和西王母早知道了我的过去，他们既要拉拢我，又要提防我，免得哪天让我恢复了记忆成了他们的敌人。”
“也是啊，佛界出身的在东方留个学再回去，简直是完美的镀金计划。”她自嘲一笑，“何况天界之前也有不少神仙被挖走入了佛门，天帝和西王母自然不肯。”
“他们一直不肯相信我会永远留在天界。”
她幽幽盯着玄鸟，“就连佛界还有谁抱着这样的幻想，幻想我‘回家’的一天。但是我也希望它相信我，相信我有不回去的觉悟。”
玄鸟不自然地低下头。
“浮游仙子，你以为人人都喜欢我，所以才讨厌我的，不是么？”
见她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不知怎的，浮游仙子又想起那日，自己见证九天玄女收她为徒时的情景。
她觉得王隽的挣扎是矫情，是不识好歹。
可如今细想想，在那场简单到草率的“拜师礼”中，无论是亲身经历者，还是自己这个旁观者，没有谁是心甘情愿的。
王隽的痛苦在于，她什么都知道。
有一瞬间，浮游仙子竟觉得自己莫名的敌意来得可笑。
下一秒，王隽的目光忽地锐利：“其实你最担心的是，我的存在有天对西王母不利。”
“可是最初，是你们逼我要做出选择，改变自己的立场的，不是么？”
浮游仙子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呼吸停滞了。
“呵，这点你还得向西王母学学。”王隽似笑非笑，不知是嘲讽还是佩服。
“起码她不会为利用谁有半点惋惜。”
浮游仙子回过神，面上愠怒道：“你竟敢这样说娘娘？”
王隽满脸无所谓：“她不在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喽，反正你如果想让她不开心，那就回去的时候再对她说一遍好了。”
玄鸟惊讶于王隽陌生的反应，轻轻揪住她的袖子。
“你，你……亏得娘娘还给了你法力，还将五彩石这样的宝贝给了你，你这样说简直是狼心狗肺！”
“这是我应得的。”王隽把玩着手中的五彩石，“她给我这石头，还不是于她没什么用么？”
“你怎么知道……”浮游仙子自知失言，紧紧抿住嘴。
王隽微微一笑，继续说着：“喏，这点你真得跟王母娘娘多学习学习。”
浮游仙子恼羞成怒，一跺脚：“你自以为看破一切，都目中无人了！反正我都把你送到这儿了，剩下的路你自己琢磨去吧！”
王隽悠悠道：“慢走不送。”
浮游仙子正要踏云而去，忽地脚步一顿。
王隽的心跳落了一拍，努力维持声线的稳定：“你怎么还不走？”
浮游仙子回头，满脸古怪而不可思议。
“你刚才用激将法逼我走？”
王隽捂脸：“干嘛说出来啊……”
“为什么？”浮游仙子上前一步质问她，“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王隽正要向她解释，发现她鬓间的耳环猛烈抖动了一下。接着，她的脸上慢慢浮现不甘心。
浮游仙子欲言又止，缓缓放下紧握王隽的领口，不知是对谁妥协道：“好，我走就是。”
王隽哪管是什么，用力点了点头，挥挥手：“那你快走吧！”
浮游仙子背过身去，匆匆甩下一句：“下次见面一定要跟你好好算账！”
王隽眨了眨眼睛，她怎么觉得这浮游仙子是傲娇地说——“你一定活着回来。”
“一言为定。”王隽扬起眉毛，浅笑着说。
在茫茫海上终于望不到浮游仙子的身影后，玄鸟忍不住出声：“王隽，你为什么要让她走？难道你知道接下来怎么去寻找妖族吗？”
王隽摸摸玄鸟不解的脑袋，“不用我们去找。它们已经在这里了。”
“这一定是你在人间学的鬼故事！”玄鸟尖叫道。“你不要吓我啊！”
虽然是夜晚，王隽仍能看得出它脸上的惊慌，以及——
天幕背后张张狞笑着的鬼脸。
“你们都出来吧。”
王隽话音刚落，那与海同色的天仿佛被掀开了一角，迸射的日光炫目，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方才的明月蓦然褪色成灰，洋洋洒洒抖落进深海。伴咔嚓咔嚓撕裂幕布的声音如雷滚滚，震得玄鸟也捂住了耳朵。
在黑色的夜幕彻底被扯下的刹那，她们终于得见西海妖族真正的藏匿之处。
西海有多么辽阔，天上潜伏的妖族就有多么壮大。
数量如此庞大的妖族，与寻常所见的妖国不同，无一个率先行动，也无一个开口，就像军队般井然有序。
玄鸟也同样惊愕到失语，它呆呆看向王隽，看着她并没有多少意外的表情，不由得心颤。
王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锐了？
自己和浮游仙子还未意识到什么，她就察觉了这群妖族的动向？
难道她刻意赶浮游仙子走，是为了让浮游仙子向西王母报信，前来救援？
可她现在没有法力，能拖延那么长时间吗？
王隽察觉到玄鸟的担忧，默默将它拢在身后。
脚底的大地开始剧烈晃动，小岛边缘升起密密的铁网，缓缓在她们头顶闭合。
“王隽……”玄鸟紧紧依偎在她的后背，喃喃道。“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
这时，天空却突兀响起嘶哑得意的笑声。
下一秒，连密不透风的罩笼都无法隔绝这令人窒息的漫天笑声。
王隽目光淡然，仿佛这些躁动如轻风跃过。
直至她嘴角轻动——
“我看这次，我们是有去无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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