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城内摊位店铺都闭了门，连守卫士兵都不曾见一个，王隽走在石砖铺平的道路，脚下一尘不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两侧的屋舍生出眼睛，正暗中窥视她。
“那两个孩子把我带进来就不见了。”玄鸟悄声道，“当心有诈。”
王隽步步谨慎，捕捉到偏僻的草屋内露出的两双惶恐的眼睛，她低声道：“她们在那儿。”
两个女孩躲在虚掩的门扉后，招手示意她们过来。
王隽和玄鸟高度戒备，小心踱步过去，在触碰到门的刹那，王隽和玄鸟几乎是冲撞了进去，但扑了个空。
屋内只有用干草铺成的床榻，几个缺了边角的空陶罐，还有满脸惊愕的女孩们。
王隽心虚地将地上的柴门扶起，干笑着说：“不小心绊了一下，不好意思哈……”
女孩们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接过门，熟练地安装在门框上。
王隽看着旁边结网的炉灶，应该是很久没有开火了，看着面黄肌瘦的两个女孩，将在昆仑顺走的点心掏了出来。
在嗅到甜香的糕点后，女孩们忍不住咽起口水，又羞于开口要——
万一这姐姐是自己吃的呢？
王隽叹了口气，这俩孩子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她将所有糕点都塞给了她们，果然，女孩们很是欣喜，一边往嘴里塞着，一边嘴中挤出几声谢。
王隽看她们吃得狼吞虎咽，她温柔地问：“小姑娘们，你们看着不像本地妖精啊？”
两个女孩瞪着眼睛，拼命地甩着头：“不……不是，我们从小就生在这城里。”
王隽心中一沉，难道她们的母亲是人类，然后被妖族拐来的？
像是猜出她所想，女孩们失落地垂下头，强忍着眼泪：“父亲被娘亲害死了。”
王隽和玄鸟面面相觑，这回答倒是令人意外。
“那……你们的母亲呢？”
女孩们头垂得更低了，蚊子声似的说：“娘亲被姑获婆叼走吃了。”
这已经是她们第二次提起这个名字了。王隽眼睛微眯，这个姑获婆到底是什么来头？
“姑获婆会在晚上出来叼走年轻的女子和小孩子，所以每到晚上，我们都要把裙衫收好，也不能开口说话，否则就会被她抓走的！”
王隽若有所思，怪不得这天还没全黑，城内店铺就早早关门了。难道他们也怕这姑获婆？
可是为什么那个老妖却不担心她被抓走呢？
“你们双亲不在了，又该怎么生活呢？”王隽担忧地问。
“大王和长老很关照我们，白天让我们去每家每户要些吃的，晚上就呆在家里。”
王隽和玄鸟顿时无语，这也算关照？这明明是讨百家饭啊！
看着单纯得不经世事的孩子们，王隽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现在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那老妖派这俩孩子“看管”自己了，恐怕是看出自己心软，绝不会放任两个孤女不管，借此机会来拖着自己。
“姐姐，我们这里很好的，你就留下吧！”像是怕自己逃走似的，女孩们苦苦挽留着。
王隽被左右拉着，面露无奈。
玄鸟狠狠瞪了她们一眼，“我最讨厌卖乖的小丫头片子了，再敢多嘴，小心我先把你们吃喽！”
女孩们果然被吓到了，松开了手，不敢再发言。
王隽心想：“眼下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与其在外面碰鼻子灰，倒不如从这俩孩子这儿获取些线索。”
她用尽此生最温柔的语气开口问：“我叫王隽，这是玄鸟，你们嘞？”
女孩们乖巧地站好，轻轻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王隽有些惊讶，“这名字很有诗意嘛。”
她们眼中流露欢喜，“真的吗，这是长老给我们起的名字，说是人间最好的字呢。”
“他们给你起名字？”王隽不解，女孩努力回忆着名字的笔顺，一笔一划地在王隽的掌心写了起来。
伴随着最后一笔郑重落下，王隽原本笑眯眯的脸开始变得阴沉。
玄鸟不可思议道：“你们确定是这几个字？”
女孩们骄傲地扬起了脸，“对！我们还特意向长老请教了怎么书写呢。”
王隽缓缓将掌心合起，那名字仿佛刀刃般刻进了血肉，没由得疼起来。
嫉妒二字，也算得上人间好字眼么？
女孩们没有注意到王隽眼中的心疼，兴奋地继续说着：“长老说，嫉妒二字最适合我们姐妹。还说等我们长大了，见了娇娇和媚媚姐姐，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了。”
王隽默默捂紧了拳头，这长老真够恶趣味的。
玄鸟本还隐忍着火气，在听到女孩们满眼希翼下说出的“这就是长老的祝福！”后，终于忍不住了。
“这什么祝福，真是鬼崽子……”
王隽赶忙掐住它的嘴巴，拼命给它使眼色。
女孩们闻言一怔，犹豫片刻后，鼓起勇气问道：“姐姐，这两个字在人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王隽看着两个眉间染上忧伤的女孩，口中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女孩们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眼眸渐渐失去了光亮。
“嫉妒在人间不是什么好字眼吧？所以那些叔叔婶婶听了，都在偷偷笑我们。”
“不！嫉妒两个字在人间……是很美好的。”
女孩们猛地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
王隽盯着她们，认真地说：“女疾是望你们敏捷如风，跨越大地。女户是女为有万户所荣，万户以有女所荣。这两个字合起来，便是希望你们姐妹能奔走天下，落地万户。”
女孩们在她温柔的视线下涌出热泪，喃喃念着自己曾羞赧于出口的名字，仿佛在王隽的解释下，她们如这名字般有了意义和力量。
“所以，女嫉女妒……”王隽深吸一口气，“你们的人生也远比你们想的更有意义。”
她温和的视线抚平了女嫉女妒心中的伤疤，给予了温柔的治愈。
她们用力点头，“王隽姐姐，我们知道了！”
王隽垂目，掩饰苦涩的笑容，玄鸟也默契地没有开口。
她们都知道，捏造的美梦注定有幻灭的一天。谁也不敢保证，当两个孩子得知真相的那刻会是什么结局。
但是就让她们幸福这一刻，是王隽自认为做出的最自私的决定。
妖城王殿内，妖长老在镜中看着她们，听见她们的对话后，发出一声嗤笑。
“二大王，这个王隽虽为天仙，但意志软弱，区区两个女童便能让她于心不忍，并非辅佐大王的合适人选，所以封为三大王的普通宫妃即可。”
无人的大殿角落渗出幽幽嘶嘶声，似是惋惜，又像是威胁。
妖长老缓缓行礼道：“是。”
他正要离开，却听殿外通传——“大王回来了！”
妖长老忙迎接上去，见一位白衣翩翩的青年男子从容而来，不由得晃了神。
“怎么，还不习惯本王这模样？”
白衣男子惬意地坐回属于自己的宝座上，对着空荡荡的角落笑着：“二弟，许久不见了。”
殿内飘渺的声音忽变得急促，难掩激动和欢悦。
妖长老恭敬上前：“大王，您上次嘱咐的将前王后和宫妃们赏给三大王，三大王高兴极了，整整几日都没出殿呢。”
白衣男子随意将衣衫扯下，滚了滚猩红色的眼珠，浑身生长出蓬软的白羽，他舒展的腿脚也缩成短小的尖爪，化为鸽子的本体。
“本王即将登东方天界为仙，总不能再牵挂旧情了。”他无不可惜道，“相信三弟能替我好好照顾她们。”
妖长老俯首称赞：“大王能为她们着想，是她们的荣幸。”
鸽王不经意地瞥向大殿的镜子，有些疑惑：“本王怎么从未见过这个女子？”
接着，他神色一凛：“不都说了么，本王就要受封成仙，最近千万不能张扬行事，你突然抓一个神仙来，东方能不调查这里？这让本王怎么收场？”
妖长老慌忙解释道：“这女子虽是东方的仙女，可因误闯西海察觉到了咱们，所以微臣便把她押到此处试探，以免误了您的计划。”
他又找补一句：“除了那位神女，被派来西海的有哪个神仙是重要的？就算失踪了几个女仙，天帝那边也不会大费周折地出兵来寻。”
“哦……原来如此。”
鸽王点点头，漫不经心地看着镜中的王隽道：“这侧脸的相貌就已经寡淡至极了，更别提正脸了。罢了，到底是天上的仙子，就把她给三弟吧。”
“微臣也这么想。”妖长老笑意更深，“天色将晚，您歇息吧？”
鸽王点点头，“对了，那姑获最近还骚扰咱们吗？”
妖长老的笑容一顿，小心道：“近些年是少了。”
鸽王神色一凛：“还是不可松懈。”
妖长老连连称是，鸽王正要起身离开，在抬眼瞧见王隽的正脸后，大吃一惊。
“怎么是她？”
“大王，是……谁？”
“王隽，是王隽！”
鸽王险些要从宝座上跌下来，他身子向前，仔细将镜中的女子看了又看，口中喃喃道：“不错，就是她！”
他气得踹了老妖一脚，“你手底下的妖精都是废物吗！连天界的王隽都不知道？”
老妖跪地不起，强咽下心口涌出的血道：“大王，这恐怕是有什么误会……她，她可只是个女仙啊……”
嘶嘶嘶——
耳边响起一阵警告的声音，让老妖不敢再多言。
鸽王头疼地扶住额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女仙怎么了，能让天帝看重的女仙，除了九天玄女，就是她了！”
老妖愣住：“那……那她此次前来，是奉了天帝的命令吗？”
鸽王沉声道：“若真是如此，那就不能让她活着回去了。”
“二弟，这次靠你了。”
阴暗处滋生几道黑影，沿着砖缝游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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