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场?”王隽脸上的笑容僵硬了,“有严重到用这个词的地步吗?”
阎王斜眼一瞥:“不如说给你听听?”
“不用了……”
她讪讪地摸摸鼻子,“既然您都知道是我做的,您还要我保证什么?保证不牵累地府?”
阎王清清嗓子:“我要你保证:如果有天地府出事,就由你来保护地府。”
“那……您呢?”
“我退休。”
“啊?”王隽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退休?”
天界职位这么稳定,哪有退休这一说?
何况离开工作的唯一可能就是犯错被贬。
王隽甩了甩头,“这不吉利,我不愿意。”
“我是你的顶头上司,出事我不背锅,谁来背锅?”
阎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令王隽无奈地拍拍头。
似乎每个人都默认自己有天要闯大祸似的,不是警告就是劝解的,她都习惯了。
她半开玩笑道:“好好好……不过哪天我成为了您的上司,您应该不会再担心了。”
“哼,你要成了我上司,我恐怕更得早申请退休,免得你又什么法子折腾我。”阎王将桌上的一沓文件推给她,“这是你挑选的名单。”
王隽将名单反复核实了一遍又一遍。
“放心,拿到手后我就已经核实过。”阎王笑笑,“不得不说,这些人是幸运的。”
“终结原本不幸的命运,的确算幸运。”
厚厚几本名单上都是在地狱受刑的人,其中不乏因自杀而流落地狱的罪人。
天界制定规则的神仙认为:自杀者不珍惜父母给予的生命,不珍惜投胎得来的宝贵机会,应当受到惩罚。
自杀者要在死去的地方反复遭受死亡的折磨,然后堕入地狱继续遭受痛苦。
“这条规则的漏洞太多。”王隽尝试更换新的措辞,好听起来不那么刺耳。
“其实也不算漏洞多,而是这些规则难免有时代局限。”
她心中无语:死就是死,还要根据死亡方式来判定来世么?
那些神仙连凡人怎么生怎么死都要把握在手,真是好强的控制欲。
她点点名单,“这些人一心为国为民,为不泄露情报而饮弹自尽。这不算功德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放入地狱?”
“还有这些人,他们一生为善,今生失去了一切,不害人不报复社会,只求一念解脱。肉身的死亡已经足够令人惋惜了,何况是灵魂的折磨……”
玄鸟在旁边听得胆战心惊,打断她的滔滔不绝。
“这些人固然可惜,可值得你冒这么大风险吗?要是被天界的神仙发现……”
“本官都从阎罗首殿贬为了第五殿,再贬也不过到第九殿第十殿而已。”阎王似笑非笑,“说不定这烂摊子就由王隽收拾了,我再也不用操心。”
“地狱里真正十恶不赦的人哪怕叫上百年千年我也不会感到一丝同情。”
王隽面无表情,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
“但是这些人,即便他们有罪过,也不该受到这么重的刑罚。就算因为给他们减刑受到惩罚,我也心甘情愿。”
看着名单尾部的落款,除了阎王的官印,还有其他几殿阎王的授权,她眼中划过惊讶。“没想到除了您,还有几殿阎王甘冒风险。”
她有些好奇:阎王爷到底用什么法子说服这群利益不相关的人同意自己的方案的?
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阎王并没有解释太多:“放心,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官印。”
“大家在地府见过那么多生离死别,也从未失去对人的怜悯之心。而且他们也想知道,你能不能成功救赎这些人,让他们脱离苦海。”
王隽激动得迫不及待了,“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实行这个计划?”
“现在。”
三个日夜后,地狱边缘的赤土上赫然升起一座高楼。
这是王隽第一次感受到一路红灯,畅通无阻的速度。
她皱眉盯着手中的施工图,似乎要把薄薄的纸页看穿一个洞。
“奇怪,我明明预计三百年完工,怎么三天就完成了?”
玄鸟接话:“是阎王吧?”
“他有这么大本事?”
“还不是阎王一张嘴,夜叉小鬼跑断腿。”
王隽感觉自己有被骂。
“我不是在说你,你看你写个方案,连工人都已经想好用机器人了,哪怕多花个两百年也无所谓。”
“哪儿像他们。”玄鸟口气不屑道。“总爱使唤你和那些夜叉小鬼做苦差。”
王隽尽量忽略它语气中的不友好,小声嘟囔着:“既然如此,那得让孟婆帮忙加营养餐了。实在不行,从阎王那儿再扣点经费。”
她们一边商议,一边走向地狱边境。
黄泉路上,经过的牛头马面迎头打招呼:“王隽,你要亲自前去监工吗?等你去了,估计早就竣工完成了。”
王隽笑说:“那我可得抓紧把福利餐加快送过去,免得那些夜叉小鬼私底下又抱怨我。”
牛头马面对视一眼,似是不解。
“他们不是去地狱建楼了吗?”
牛头瞪大铜铃般的眼睛,“夜叉小鬼大多被派去传道了,剩下的都在地府值班呢。”
现在轮到王隽和玄鸟不解了,“那是谁造的高楼?”
“自然是地狱里的鬼。”
“……”
“这楼本为他们而建,可现在他们却成了付出血汗的劳工。”
“地府没有人手,让他们自己建造也是理所应当,何况他们都是十恶不赦之人,能以劳作的痛苦代替精神的折磨,已经是难得的宽恕了。”
“我选中的这批人,不是十恶不赦之人。”
王隽淡淡的目光扫视过去,“我选中的这批人已经不再是恶人,他们目前归我所属。他们也有人权……”
“噗——”
马面的长嘴撅起来,牛头抢先在王隽开口前堵住了他的嘴。
“王隽你说得对,‘罪人’也该享有人权。”
王隽没有再解释半句,前往地狱的脚步越发匆匆。
“其实你不必感到生气。”
玄鸟与她相处许久,自然明白她心里的不快。
“大家都以为你为了功德,连地狱的恶人都要给予宽容。你难道不解释吗?”
王隽脚步一顿,“没有解释的必要,因为我确实给了这些人宽容,不是么?”
“……”
地狱边境,灰白的城墙渗着新鲜的血液铸成,高耸逼向混沌的红色天空。
也许这楼筑得太高,以至于从楼底向上注视时显得摇摇欲坠。
铐着枷锁的罪人一步一步从八十一层楼的台阶沉默地走出正门,原地等待指令。
小跑而来的王隽喘了口气,抱歉一笑:“各位还需要跟我上去一趟。”
王隽捧着手中的名单挑了几个人,合上手册说:“你们先跟我来,其他人就先留在这里。”
这样重复且痛苦的惩罚,他们以往不知在一日经历过多少回。那些哀求和呻吟早在夜叉的长戟下暗暗失声。
他们顺从地走向楼梯,人群如潮,平缓得没有一丝躁动。
“不,不。”王隽忙阻止他们,指指另一侧的电梯,“其实我们有电梯。”
他们呆滞麻木的眼睛依旧没有波澜,他们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王隽知道自己必须下达明确的指令,只好说道:“你们要跟我一起坐电梯上去。”
他们连眼珠也没有动,只管亦步亦趋跟着王隽。
电梯中,他们自觉地站在王隽身后,沉默不语。
头顶的灯偶尔在不稳定的电路中一闪一闪,王隽回头表示友好,却见水泡肿的脸,火烧焦的脸,窒息青紫的脸,服药过多吐满皮肤的脸……
昏暗的光线打下来,衬得他们更加阴森可怖。
王隽默默转过头,咽咽唾沫。
玄鸟轻轻梳理她微微竖起的头发,表示安慰。
终于在漫长的一分钟后,听到“嘀嗒”的提示音,王隽如释重负地从电梯踏出,回头微笑:
“从今以后,你们的漫长的‘刑期’将在这里开始。”
他们毫不意外,没有光色的瞳孔注视着眼前的楼层,却被打着霓虹灯光的牌子晃了眼。
上面用不同语言标注着几个大字——“自杀者服刑层”。
他们似乎想起了什么,浑身微微颤抖,脚不由得跟着王隽穿过熟悉的长廊,走进宽阔到足以容纳千人的空间。
一个他们从未来过的地方,未知会引起他们更大的恐惧,会带来更多的伤害。
啪嗒——
光亮刺眼得逼去所有黑色,隔绝了楼外的混沌和恐惧。
“还好我接通了超大型号的电路。”王隽满意地环顾周围,“千万不能摸黑办公,不然对眼睛不好。”
玄鸟看了看他们混沌的眼球,还是决定不破坏气氛。
偌大的空间足足放置几千个独立工位,每个桌子上都摆着一台脑袋大小的机器。
“你们按照顺序坐好,仔细阅读桌上的手册内容,学会使用这些机器。”
王隽补充道:“我顺便根据你们所处的时代翻译了一下文字,确保你们可以更快理解。”
这群人第一次在如此明确的指令下不知该如何行动。
王隽眨了眨眼睛,难道她还需要用不同语言翻译一下?
玄鸟看不下去了,用它尖锐的声音助推了一把:“去你们的座位坐下学习!”
果然,他们似乎习惯了刺耳而不耐的声音,纷纷走向自己的工位。
“你们要学会打字,学会看这些文字,最重要的是,你们需要学会处理事务。”
“听清楚,这一点很重要。”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了,“我没听错吧?这也是刑罚的一种吗?先给你希望,再给你绝望……”
王隽摊手:“我很想给你们时间适应一下,不过你们到底还是地狱的‘罪人’,所以不行。”
比起无穷无尽的皮肉之苦,这已是极大的宽容。
“就,就只是这样吗?”
“这不就是我生前一直做的事情吗?我可太熟悉了!”
“妈妈,我再也不会被辞退了,我有工作可以做一辈子了!”一个女鬼啜泣着,“现在您满意了吗……”
见他们终于有了不同的反应,王隽心中喜悦,声音也大了几分。
“大楼的机器能连接三千世界众生的情绪,你们需要处理那些有轻生念头的人的情绪。”
见他们面色有了波澜,她继续说道:“如果你们成功劝阻一例,都将减轻你们的刑期。”
“什么……”
对他们而言,自杀求得解脱的念头,只带来了无尽的死亡和痛苦。
而现在,他们有这样一个机会:拯救他人,救赎自己。
王隽对他们的处决宣言悲壮而激昂:“所以请竭尽你们的绝望,给人间带去希望吧。”
走出办公楼,王隽不断将一批又一批的人带向不同的楼层,每一层楼的光也渐渐亮了起来。
望着灯火通明如昼的高楼,前来观赏的黑白无常也忍不住看向此刻满眼含光的王隽。
“这座楼可真是气派极了,不知叫什么名字?”
“通天楼。”
黑无常点点头:“这名字倒是契合,可有什么说法?”
他们期待地纷纷等待王隽的回答,半晌,她口中憋出几个字:“看起来是能到达天上的高楼。”
“……”
翻译的信达雅是一个不沾边。
王隽不敢明说的是,这名起源于西方神话中人类铸造的“巴别塔”。
人类为到达天堂联合共建高塔,而神为了阻挡他们前进的文明,以语言隔绝他们的沟通,使他们不能互通其意,心生猜忌。
巴别塔终究未能铸造完毕,而她今日就要重建此楼,为的就是要让那些傲慢的神仙,见证人类的不甘和反抗。
通天楼真正的寓意,其实是——
通理晓意,人子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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