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宝殿册封旨意一出，众神仙不吝溢美之词，纷纷举杯向王隽道贺。
“这小仙好福气，受封的典礼竟与天帝寿诞同日，这是何等的荣耀！”
“天界喜迎大才，可喜可贺呀。”
这时妙乐奏起，天女散花，王隽轻捻起落在肩上的花瓣，喜不自胜。这万年来的提心吊胆总算在今日踏实落了地。
再见座下神仙们面目含笑，抚掌而叹。她不禁在大家的赞美下笑得如痴如醉，脚步也越飘飘然。
不能怪自己过分得意，要知道她以十世女身修炼得道难上加难！更别说受三界之首天帝的册封，又是多少人仙穷极一生也无法得到的追求！
而现在，她受到天帝的重视，官拜真人，深受同僚喜爱，从今以后的仙途将畅通无阻。之后她就能光明正大地前往各个世界，向众生传正道，感化妖族……
在这前无古人的独一份恩典中，她几欲要忘了自己。
西王母冷眼旁观，勾了勾唇，不经意地开口道：“恭喜天帝。我听说近日九天玄女降魔取得大捷，真是喜事连连啊。”
天帝笑道：“九天玄女是立了大功，应等她回来时再庆祝一番。”
“九天玄女千年来为天帝南征北战，降妖除魔，是该好好犒劳。”西王母微笑看向王隽，“传道之艰辛莫过于如此。”
“希望你也能有始有终，莫忘初心。”她语重心长道。
天帝笑道：“她为寡人传道之事足以见她心诚，寡人相信她定不负期望。”
此话如醍醐灌顶浇透王隽满心的欢喜，纷纷飘扬的花瓣掩去她脸上凝滞的笑意，以及逐渐放大的错愕之色。
方才她被得意冲昏了头，竟全然忘了“谨为人言，莫舍人心”的初心！
她下意识辩驳道：“我不是为了您……”
我的初心从不是为天界天帝效力。
天帝眼眸微沉，语气不容她置喙。“寡人不会看错你。”
王隽不由得地后退一步，“我绝无他想！只是小仙也想为天下众生而略尽薄力……”
天帝的脸色这才舒缓不少，“九天玄女降妖除魔何尝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这并不冲突。”
王隽现在终于明白这事儿有点不对劲。
天帝虽为三界之主，可实际上能掌控的只有人族和神仙。他命师尊降妖除魔，又要地府的夜叉小鬼“感化”招安同类，如此恩威并施，目的无非只有一个……
排除异己，征服三界。
可三界，本不就属于天帝么？既如此，谁自诩三界之首，谁又借她们之手实行天道，将生灵砌入六道轮回的宿命？
王隽手心微微发凉，不愿意直面心中的猜测。
“陛下，小仙之前只从人间了解到您的伟大事迹，但是并不知晓其中细节，所以斗胆想问一个问题……”
“讲。”
阎王顿感不妙，却见王隽直勾勾地盯着天帝，完全不理会自己的阻拦。
“您为何成为天帝？”
此话放在平时或任何一个神仙问起，必是大不敬的。可她这时机却问得巧妙，天帝以为她对自己慕名已久，迫切地想知道更多。
天帝笑着指了指满座的神仙，“这个问题，你得问他们。”
神仙们纷纷站立，向王隽讲道：“天帝历经三千劫始证金仙，又历经亿劫始证天帝。”
“天帝修道数万年，功德无量啊……”
“哦……”王隽真诚地问道。“所以大家是亲眼所见？”
众神仙：“……”
殿内氛围从热烈降到冰点，王隽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等待他们的回答。
西王母轻抿唇，迅速隐去刚浮现的笑意。
“是。”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老者模样的神仙缓缓走出，来到王隽面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老朽亲眼所证。”
“哦，好……”王隽被他满眼的认真吓了一跳。“是小仙唐突了。”
他这才转向天帝，恭敬作揖道：“天帝莫怪，依臣之见这小仙好奇心是重了些，并非无礼……”
其他还想指责王隽的神仙露出同情之色，纷纷附和道：“这小仙才登天界，言行难免不当，以后多加注意就好。还请天帝莫怪……”
王隽瞪大眼睛：自己不过是问了个问题，天帝还没不高兴呢，你们怎么凭空给我扣了个无礼的帽子？
好在她也不傻，立刻回过味来，眼神瞥向玉石地砖，冲过去对着天帝“咣咣”磕了几个响头。
“小仙只是心中敬慕天帝，并无冒犯之意啊！”
反正自己是仙躯，磕几下也不痛。虽然此举丢脸，但也好过天帝对自己不满的好。
毕竟天界天帝最大，她才不想莫名其妙的得罪了他。
天帝抬手向她示意：“你不过是心直口快，寡人怎会生气？快快起来吧。”
他看向神情尴尬的老神仙，淡淡道：“夷无老君也归座吧。”
夷无老君这才退场归座。
其实天帝也不觉得王隽有冒犯之意，从她呈上的传道文件中便能得知她默默参与的事迹。她德行不浅，却不在人间留下自己的姓名，只为他传播名声。
若说她对自己不敬，那这份文件岂不成了笑话？
夷无老君也是，为了给他死去的徒儿一个说法，总不顾一切地寻机会向自己卖好，引得其他神仙也跟着作势。
但他毕竟是天界元老，除了对弟子有些纵容，也没什么过错。有时虽令他感到烦恼，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是误会，莫扫了各位卿家的兴致。”天帝示意众神仙落座。
阎王长舒一口气，“快快向陛下谢恩。”
王隽如梦初醒，将方才心中的不适抛在脑后，“感谢感谢……”
阎王急得要骂人，只以为她高兴得傻了，忙用眼神提醒她要行大礼跪拜。王隽这才稳稳地三叩九拜。
天帝低低笑了几声，将文件还给她，夹缝却掉出一张画像。
“这是什么？”
天帝只一抬手，画像便浮在半空缓缓展开。画中端坐着一位威严肃穆的帝王，彩云流光相映七彩霞色，在大殿内熠熠生辉。
“原来是寡人的画像。”天帝若有所思道。“可你为何随身携带？”
王隽面色镇定，袖中的手掐了掐，行礼回复道：“回天帝，这是在各处传道时宣传的画像。为的是让民众为您塑像刻画，日夜供奉。”
天帝点点头：“不错，而且这画像摸起来光滑平整，不易生褶皱。难得是色彩鲜亮，却也不会脏了手。”
王隽本想解释这是人间的彩印技术，却被阎王眼神拦下。
天帝又随意翻了翻，文件里除了画像，再无他物。
“你拿去吧。”
王隽郑重接回画像，如释重负地松口气。西王母坐在侧位，见画像后心中冷笑，无意瞥见那画像，皱了皱眉。
天帝此时心情大好，大手一挥道：“赐座。”
大殿不高不低的位置陡然空出一席，案桌软垫，饮食器皿，酒局碟盘一应俱全，下一秒，各类果品点心变戏法似的凭空出现，摆了整整一桌。
王隽为“赐”这个字感到不悦。
这个字对王隽而言太过刺耳。
更令她深深不安的，是座下神仙无事发生的模样。
原来她还觉得这些神仙仙风道骨，坦荡潇洒。如今走到他们中去，却觉得那笑中隐隐渗出不详的意味。
王隽被花团簇拥着落了座，随即就有仙女为她奉了金杯果酒。她往世修行时，怕误事从不饮酒。更别说在地府万年，也是以茶汤代酒，要是喝一点，准得在大家面前献丑。
她笑着婉拒道：“抱歉，我不会饮酒。有果汁吗？茶也行。”
话音刚落，旁座的男仙扬起下巴，“这样好的日子，不饮酒怎么尽兴？再说这般御酒，可不是回回都能喝上的。”
听着简直像是在饭局上的——“咱喝的是酒吗？那是感情！”
王隽撇了撇嘴，天界还有这样盛气凌人的神仙？瞧他这倨傲的模样，别说是仙，只怕更像人间的纨绔子弟。
那男仙将杯盏向前一推，连正脸都不给那仙女，轻点案桌示意她斟满。
仙女见惯了这场面，什么也没说，微笑地斟满酒。
看向王隽时，她变戏法似的换了一瓶琥珀色的酒瓶，“真人不习惯饮酒吧？但今天是您的好日子，不妨尝尝这果酒？不会醉的。”
王隽犹豫地举起酒杯，轻轻点头：“那就多谢了。”
仙女微微惊讶，笑意多了几分真切，倒出蜜浆般的液体。
王隽小口抿了抿，唇齿散发馥郁的果香。虽是酒液，味道却不浓烈，反浸透了花果汁水的甘甜。
她灿然一笑：这糖度，七分糖，刚好！
“这次可要斟满？”仙女见她喜欢，笑意盈盈道。
“这个不限量吧？”王隽试探道。
“这等酒几十年便可酿成，自然是无限畅饮。”
“除了你，其他神仙都没有喝的。”旁边的男仙忍不住插嘴道。“不过你不知这酒有上等次品之分也很正常，我可以教你如何辨别……”
王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我懂我懂，这种酒就是招人嫌呗。”
话音刚落，周围的小仙都在掩嘴偷笑。
王隽不明所以看着他们，男仙的脸色也登时变得难看，用力捏住杯柄的指关节泛得青白。
“想不到有天，连昭壬仙也成了招人嫌。”
“以酒喻人，暗讽出新花样，这小仙的嘴皮可真厉害。”
王隽微微张大了嘴巴，谁能想到这谐音梗也能无差别落到神仙头上？
她可不是人身攻击啊！
环绕的神仙中有为她解围的：“她才登天不久，哪知道大家的姓名？不过是无心之言，何必揪住不放……”
只是这话很快被隐没在窃笑声中，王隽也不知是哪个好心的神仙。
奉酒的仙女小声提醒道：“今日是天帝寿诞，众神仙应同庆同乐，诸位又是清修的神仙，何必因口舌之争闹得不愉快？”
这是天界，大家都是有修为的神仙，不会闹得不愉快。
哪怕是表面，也该如此。
仙女这一言，平息了方才的风波。
王隽亮起星星眼，天界的仙女就是不一样！能说会道，公关处事能力一流！
但是只派来斟酒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
王隽举起酒杯向那位男仙真诚道歉：“那个，我也没别的意思，还请见谅。”
“哼。”昭壬仙淡淡扫视她一眼，不为所动。在不远处的师父投来探寻的目光后，不情不愿地举起了手中的杯盏。
王隽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天界，跟她想的还真不一样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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