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瘦的男人踩着铃声进教室后，说完一句话就出去了，“许琴，把卷子发下去。”
班上的同学也好似习惯了，沉默地将试卷一张又一张传下去，安静又迅速。
沈溪拿到卷子，不出意外地发现会做的题目。占不到整张试卷的三分之一。
她叹了口气开始动笔，随着时间推移，沈溪发现对自己还是高估了，是知道的不到三分之一而不是会做的。就在她唏嘘间，身旁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声响——噗嗤，那是皮肉被刺破的声音。
沈溪猛地转头，穆浩广被衣服虚掩着的手腕彻底暴露出来了，圆珠笔看似脆弱的针头将手腕撕裂出一道约五厘米的伤口，鲜红的的血液从腕间滑落随着手肘流到试卷上，蒸腾出一片浓稠又馥郁的雾气。随着雾气消散，穆浩广一直紧绷着的脸上出现一抹满足沉醉的笑意，只是鲜红的血液对比惨白的脸透出无声的诡异。
沈溪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抬眼扫视教室。她轻易地找到了另外几个她之前留意到的人，比起答题他们更像是在祷告，额上的汗珠都来不及擦拭，看到穆浩广“成功”，他们像是收到了信号，眼中闪过决绝和狂热，纷纷拿起笔——
不，不止四个！
铁锈的味道逐渐弥漫开来，压抑的闷哼，蒸腾的雾气……整个考场仿佛变成了一个邪教的献祭场。
沈溪看见了坐在第一排的许琴，她的喉咙不停起伏吞咽，脸上满是垂涎和渴望，但她身体却一动不动，右手紧紧握住移动的笔。
恍惚中，她好像也听见了一个轻柔的女声，刺下去，刺下去，你想要的我都给你！馥郁的雾气蒸腾着意识，牵引着贪欲吞噬人心。沈溪笔尖刚碰到腕间的皮肉，留下一个墨色的圆点，就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是想要数学变好点，但也不至于自残，而且对她来说，还是命重要一点。
就在众人的自残中，异常荒诞的考试结束了，李老师重新走了进来，明明卷子还在大家的手上，他的手里却出现了一个崭新的成绩单。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地盯着沈溪，眼神里充满恶意，好像下一秒将要将她吞吃入腹，粉身碎骨。
他扬了扬手中的新成绩单，用一种夸张的、欣喜若狂的语调大声宣布，“太好了！我们班级又将多几位被期待、被看见的高考英雄了！只要某些同学…能自觉一点，”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沈溪，“我校全员达成目标，指日可待！”
说完，他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将新成绩单塞进讲台上的那本厚厚的成绩册里，转身离去。
考完试，就到吃饭时间，其他人三三两两离开。沈溪冲上讲台，翻看新的成绩单，果然，又多了，刚才除去穆浩广有七个人放血，现在又有三个新的名字冲进了前十五，这是怎么做到的？阵法，鬼怪，还是某种献祭？
沈溪将目光投向仍然坐在位置上的穆浩广，他眼神空洞，右手却依旧不知疲倦地书写，好像笔尖承载的是重于一切的希望，哪怕蘸取的是他的血液。
沈溪回到座位后，穆浩广出人意料地开口了，“你拒绝了，你拒绝了祂的垂怜！”他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睛盯着沈溪，“你会后悔的，没有人不会后悔，没人能逃过！”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而扭曲，在空旷的教室中回荡，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暗中应和：
“那是恩赐！我们用血肉供养祂，祂赐予我们渴望的一切！你被盯上了，沈溪！沈溪——你会死的！你会死的！”
沈溪感觉手臂上一阵灼热，低头看见那个墨色的圆点好像晕染开来，像一个不祥的诅咒。
沈溪没有再管手臂，专心看着穆浩广，他显然知道不少内情，尤其是关于那个“祂”和规则，她强压下逃跑的冲动，反而朝着穆浩广靠近一步，脸上刻意流露出一种混合着恐惧和病态好奇的神情。
“我没有拒绝祂，请你告诉我，怎样我才能成为祂的信徒！”
穆浩广没有再看沈溪，直直地盯着前方，“祂会找你的，只要你愿意，祂会无条件地帮助你！”脸上漏出甜蜜又眷恋的神色。
强忍下想打醒对方的冲动，继续开口道，“我不想死，我想活着，你可以告诉我，怎么可以和你一样活着被庇护吗？”
穆浩广腾地一声站起身，转头看向沈溪，双眼充血，“那不是死，那是往生，只有虔诚者才会被祂接纳，才能从“红榜”坠落，我们终登极乐！”
沈溪终于听到了关键内容，‘红榜’、‘坠落’，难道那个顶楼的人影就是所谓的虔诚者吗？那‘红榜’是什么？那条横幅！
果然那个人影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沈溪拿起笔纸跑出教室，现在线索串起来了，沈溪知道那个狐仙很快还会再找上自己，那她必须要在被找上门之前熟悉地图，游戏不会给必死的结局。
沈溪掏出一张草稿纸开始绘制，整个学校的布局规整得近乎刻板，几乎是全对称结构。校门紧闭，摆放着的巨石底色暗沉，篆刻着校训“努力拼搏向上”，几个字呈现出一种干涸血液般的暗红色。其中的“上”字，仿佛被某种巨力重击过，裂纹依稀可见，相比较而言，更像一个“土”字。
校门东西两侧，两栋完全对称的回字形教学楼沉默地相对而立。从内侧班级的窗户可以窥见中央空旷的广场，在它的正中是升旗台，旗杆泛着冰冷的金属感，顶端没有旗帜，只有一截空荡荡的绳索在风中轻摆。
而那座沈溪曾瞥见人影的“勤业楼”正对着校门，比两侧的教学楼高出很多，灰黑色的玻璃幕墙吞噬着光线，显得阴气森森。而楼体中那块巨大的液晶屏幕此刻正亮着，无数名字成绩在上面不停滚动，右上角的数字鲜红刺眼，时不时在跳动，22633/28163。楼顶边缘，那条沈溪没有看全的红色横幅上面写着‘爱拼才会赢’，依旧挂在那里，无声地晃动着。
沈溪收起纸笔，看来‘红榜’找到了！这所学校出奇地空旷，也不算是大，只是空，建筑少人也少，尽管现在是吃饭时间，但是现在处于两栋教学楼之间的广场里居然没学生。除此之外绿化也极好，甚至好得过了头，栽种的并不是常见的绿植，而是大片大片正值花期的栾树。
浓郁的香气直扑沈溪面门，勤业楼门前两侧的花坛中，栾树顶着一簇簇小朵的蒴果，颜色是明艳的的粉红或橘黄，像是被过分充足的养分浇灌过的色彩。
沈溪没有贸然推门，趴在勤业楼的玻璃门向里面看去，值班室里看起来并没有人，但可以依稀看见放着出入登记表的桌子，上方的墙壁贴着楼内分布图。
得益于她正在读高中，所以沈溪对这里出奇的熟络，于是轻手轻脚地推开玻璃门，1楼是教务处，2楼是老师办公室，找到了，档案室在十三楼，是1312，沈溪刚在地图上记下重要位置。就听到楼梯上转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她迅速将东西收起，然后原路返回，躲在门口的花坛边。
一个齐刘海，散着头发的女孩从玻璃门里出来，她穿着校服，步履轻快，脸上带着笑，跟周围阴沉的环境格格不入，衬得远处巨石上的暗红色都鲜艳了不少。
恐怖故事里，没有无缘无故就出现的人，她身上有线索，沈溪死死地盯住那个女孩的脸，加强记忆，作为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很难准确记住，而且学校里那么多人，长相相似的也不在少数，想根据档案本里的照片将对方辨识出来更是魔鬼般的工程量。就在沈溪默默神伤努力中，许琴出现了，两人明显认识，停下交谈了几句，女孩脸上笑意明显，许琴却紧咬着牙关，恭敬夹杂着害怕，不多久，两人就分开了。
沈溪没有追上去，眼睛盯着看着女孩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为什么明显是非人类的许琴会害怕她，而且她好像看到了许琴说话的嘴型是在叫学姐，她们已经是高三，哪里来的学姐，难道那个女生是复读生，还是说，她就是楼顶的身影，所谓的狐仙的虔诚者！
沈溪从花坛起身，朝教室走去，看来要和许琴多交流交流了。
偶山中学是寄宿学校，老师早上评讲卷子，下午考试，晚上学生自习时间，并且评讲和监考的老师是固定的。今天早上应该是卷子难度太大，赵老师早上没讲完，留到下午了。
沈溪回到班级时，许琴已经做到了位置上，应该说除了沈溪的所有人都已经做到了位置上，没有任何人抬头，所有人都在写自己的卷子，沙沙的声音好像皮肉被啃噬。
沈溪拿起下午那份染着无形雾气的试卷，走向许琴。她的脚步声在过分安静的教室里显得异常清晰，一道害怕惊惧的目光从书堆后抬起，又很快地低下。
她在许琴桌边站定。
“这道题，”死寂的教室里，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好似平地起惊雷，“我不会，你可以教一下我吗？”
许琴缓慢抬头，将视线从卷子上抽离，阴恻恻的眼神像刀片般要从沈溪身上剐出一盘肉，显然没想到沈溪还敢来找她。
“你……”许琴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你知道答案，你找到答案了。”她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沈溪完好无损的手腕。
“我知道，”沈溪面不改色，将试卷又推近了些，“但是学习委员有为同学答疑解惑的责任，不是吗？许同学。”她刻意停顿，观察着许琴的反应。
“责任”两个字似乎触动了什么。许琴的嘴角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和狂热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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