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颂下车时，正赶上吴婶子拎了桶酸梅汤出来。几个妇人领着孩子排队等在门口。见他们手里的空碗像是制糖院的，程颂也没多问，帮着吴婶子给大家分了汤。
“说是整个村子都冲垮了，幸好是白天，人都跑出来了，就是房子全塌了，田地也淹了。刚交了夏粮，有的家里麦子还没卖，就都冲没了。”
回到制糖院，吴婶子叹着气和程颂说起院外这些生人。
几十人像是走了长路，手里却没有行李包袱，发髻不整，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得厉害。初见时，程颂就有了几分猜测。
听吴婶子说，他们都是一个村的。前些天连降大雨，河水突然暴涨，村子又在下游，整个村都被淹了。
仗着如今天热，再早一个月，没了房子，夜里的冷风都招架不住。
“那他们这是要去哪儿？进城投亲吗？”
程颂皱眉道。他大概数了下，院外得有七八十人，一起投亲吗？还是进城乞讨？
习惯了现代完善的救灾机制，穿回大琞，他反而不清楚这些灾民该如何解困，朝廷会如何救助。
“哪是投亲啊，是去城里的养济院。衙门派了差役去查看灾情，说他们那村子一时半会儿也修不起来。县太爷让女人和老人孩子都先去养济院住着。男人留在村里盖房整地，县里会再征调些役夫过去帮忙，等房子盖好了再让他们回去。”
怪不得那群人里只有三五个青壮，看来是负责护送村人过来的。
养济院就是朝廷办的福利收容所，专门收留老弱孤寡和灾民的地方，
程颂点头，虽说需要自己走过去，但至少能有个遮风挡雨、吃到饭的去处就好。
“下午他们从村里路过，来了两个妇人说想给老人孩子讨点水喝，估摸是看咱们院子人多才过来的。”
“正好黎秀才也回来了，搬了几张长凳，又提了两桶酸梅汤过去，让他们在院外休息。孙大他们正忙着做饼呢，黎秀才说至少每人给两个饼子垫垫胃。”
“不过院里做吃食，孩子又多，就没让他们进来。”
吴婶子低声道。
程颂自然明白，难民是可怜，却也不能没了防人之心。
“养济院在哪儿？”
“进了西城门往北走，不到半刻就到，离着不算远。等饼子做好再让他们离开，来得及。”
“那些人里有些年纪不小了，走得慢，别误了进城的时辰。”
“误不了，还有两个时辰城门才关呢。”
正说着，画砚到了制糖院门口，手里还抱着几件衣服。见程颂回来了，赶紧跑了过来。
“那些人家里东西都被冲走了，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刚才小溪哥哥送来几件他的旧衣服，我也去找了两件。不过以前的旧衣服都在青寿没带来，这两件还是少爷去年给买的，还不太旧呢。”
画砚拿起一件抖开。
“我能送人吗少爷？”
“你的衣服，自己做主。”
程颂摁了摁画砚的小揪揪，都拿出来了还装模作样地问少爷。
“嘿嘿……”
“黎大娘呢？用不用请大夫看看？”
程颂问道。一路上黎母都不大精神，但看着又不像晕车，应该就是身体不好，天热坐车久了难受。
“还是有些难受，说是不用吃药看大夫，在黎秀才房间躺着呢。黎大姐和仁平哥哥在收拾屋子，说今晚先住在制糖院。”
村里院子大小差不多，制糖院砌了土炕的屋子也有五六间，其中两间被改造成了工作间兼库房，其它屋子收拾打扫一下就能住。
天热之后，只要不下雨，采摘小队都在院子里干活儿，屋子空着很好打扫。
“仁安弟弟呢？没跟着你？”
路上黎仁安和画砚亲近得不行，怎么到了学田反而不见人了，不是画砚的待客风格啊。
“那呢，少爷没看见吗？”
画砚抬手指了指。
“那，挑虫果呢。”
“怎么刚来就让弟弟干活儿？”
“哦，我跟他说了，现在开始挑，能算半天工钱。”
……
“这衣服是黎兄的？”
回到秀才院，正迎上黎仁诚，见他也拿着几件，程颂问道。黎兄本来衣服就不多，要是送了灾民，他得尽快请人把那些绢布做了。
“不止，还有二弟三弟的，娘刚找出来。”
“黎大娘不是在屋里休息？”
“歇过了，已经好多了。”
听见两人说话，黎母也出了屋，说是要去隔壁帮忙烙饼。
程颂想拦着，黎仁诚说无妨，坐了一日车，再闷在屋中倒不如出来干点活儿。
制糖院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黎仁宁去帮忙切杏果，黎仁平正帮着木头担水。加上挑拣虫果的黎仁安，不用程颂安排，刚到学田的黎家人全给自己找好了事做。
领到刚出锅的饼子，灾民们向吴婶子几人道了感谢就离开了。
太阳还毒着，和程颂打过招呼，黎仁诚驾着还没还回去的骡车，帮着把几个年纪大、腿脚不便的灾民先送了过去。
送走灾民，程颂换了短打，开始操持晚饭。回来路上他特意去了表哥的摊子，把今日剩下的豆腐全包了，人也喊了回来，约好晚上舅父家也过来，一起聚餐。
周家的豆腐已经卖出了名声，两个表哥每日轮流守着推车在城门附近叫卖，另外一人担着担子走街串巷卖，未时前后肯定就能卖光。
这一日，秀才院的晚饭格外丰盛。糖醋里脊、酱肉丝、拌青笋、炒豆腐、改良版的辣椒炒肉、辣子鸡，加上章家的蜜汁排骨和西红柿炒蛋，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按程颂的标准全是家常菜，在黎家人眼中就是一桌从没见识过的豪华大餐，甚至强过在和乐居吃的午饭。
当年富裕的时候，周家也没断了吃肉，却是没尝过程颂这套手艺。尤其是加了辣椒的炒肉，吃起来着实过瘾。
一顿晚饭过后，两家人亲近了不少。卫氏挨着黎母，把学田的情况仔细介绍了一番。
重点说了黎秀才和自家能干的大外甥。同样是学子，一个考试总得第一，一个除了考试，啥都第一！
听说周家做豆腐的手艺也是程颂教的，黎母看程颂的眼神更稀罕了。
原来一直心疼儿子租种学田辛苦，但能遇上这么有本事又心善的合租学子，这五亩地租得就是真值。
……
“两日后我与梁言陪着章大伯过去，颂弟这几日辛苦，天热坐车也更易不适，不如留在学田。”
听说还要去合杉，黎仁诚劝道。连续数日奔波，再坐车他怕程颂的小身板吃不住。
“也好，这两日需尽快将合作种植的事情办妥，绢花的买卖也要筹划，那就辛苦黎兄了。”
程颂想了想也没坚持。种子备好了，瑕疵布买来了，黎兄家人都被自己忽悠到学田了，是得安静下来好好规划一下，看接下来这些买卖该如何做。
次日一早，黎仁诚说去县学租院子，程颂也跟来了。听直学说，除了贾二夫妻原来住的，学田还有四个空院子，黎仁诚租了一个，另外三个程颂都租下了。
上次从衙门回来，直学就知道程颂租院子开了小作坊，还雇了不少佃农做工，提醒道：
“这院子是租来做买卖还是住人都可，眼下倒还够用。若是日后租种学田的佃农多了，不够住了，这院子还得收回来，还得先紧着住人。”
“学生省得，多谢直学。”
这道理程颂自然明白，签协议付租金，手续很快就办好了。
刚租的三个院子，其中一个程颂准备用来做绢花作坊，另外两个院子是备用。
如果合作种植谈得顺利，几个月后制酱的规模就大了，制糖院肯定是容不下。
黎家人选了秀才院最近的一个院子，搬之前黎仁宁带着二弟先去收拾。黎仁诚去县衙给田地的租约钤印，顺便送还骡车。
程颂自己闷头划拉规则，梁言在一旁帮着核算，黎仁诚回来后又帮忙审了一遍。用了将近一个时辰，两套合作种植的方案终于出炉了。
担心画砚说不明白，程颂和黎仁诚分头把三十几户佃农家全跑了一遍。通知村民若是对合作种植感兴趣，下午就去自己新租的院子听听细则讲解。
“所有参加合作种植的田地，县学收取的半斗麦子都由我来付，种子也从我这里领。”
“要是选择种黄豆或蚕豆，我会按照七文钱两斤的价格收。要是种植辣椒西红柿，不管收成如何，我都按每亩一千五百文全包了。”
这天下午，程颂当众宣布了自己的合作种植收购方案。
佃农们都不识字，但收成这点事儿还能算明白。往年这时候都是种杂粮，一亩地最好的收成是三石左右。
今年都施了腐叶土，往好了想一亩能收四石。县城的粮行一斤杂粮的卖价才三文，他们担去卖顶天五文钱两斤，一亩地最多卖一千文，所以往年杂粮都是留作自家主粮。
现在只要按程小郎君的要求种，他就按七文钱两斤收，还管了种子和交给学田的半斗麦子。那他们就是全卖给程颂，再用赚来的钱去买口粮也合适啊。
“七文钱两斤？比粮行的卖价还高啊，小郎君是不是不熟悉农事，算错帐了？“
有心善的村民问程颂。
“多谢老伯提醒，这账没错。收购的价钱高，是我相信各位种田的本事，相信学田种出来的粮食更好，值这个价钱。”
“而且我就住在村里，与其去外面包田地买粮食，更想让村里人把这个钱赚了。我也不会吃亏的，大家无需替我担心。”
这价钱确实给得高，程颂心里清楚，梁言也提醒过他。但这些豆子收上来是制酱的，不出意外利润肯定不低。农人种地辛苦，给他们分出一些利润也是应当，没什么舍不得。
被读书人夸地种得好，佃农们自然高兴。既然小郎君说他不亏，那就商量商量种什么合适吧。
如果种豆子，往高了想，一亩收四百斤，按程颂开的价，能卖大概一千四百文。要是种辣椒西红柿，不管种出多少，一亩地程颂都按一千五百文包圆。
两相对比，收益差距并不大。如果杂粮收成比四石多个二三十斤也能达到一千五百文，可要是辣椒西红柿种坏了，程颂不要，他们也没处卖去啊。
想到这点，保守些的农户还是选择种黄豆蚕豆，有些闯劲的佃农就想试试新作物。
程小郎君还说了，要是产量特别突出，明年继续种这两种作物，他会给个更高的价钱。那要想明年多挣钱，不就得靠今年攒经验嘛。
三天了，终于涨了一个收藏，好激动。
感谢看文评论！
小剧场：
画砚：少爷，我想买两个木盒，要料子好的。
程颂：想买就买，让王止代买还是想让少爷带你去？
画砚：嗯，跟少爷去吧，这盒子很重要。
程颂：重要？干嘛用？
画砚：埋起来！
程颂：埋？埋起来你还要料子好的？
画砚：就因为埋起来才要好的呀，得结实不易**的。
程颂：你又要干嘛？
画砚压低声量：藏银子啊！万一这村子也被大雨冲了呢，把银子埋到地里，稳妥！
程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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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合作种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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