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程颂说想买甘蔗，方四爷引他们去了相熟的商船。
贩运蔬果的都是载重上千料的大商船，就是一千石，十万斤。
一斤也就赚几文到十几文，算上税钱和人力，载重小的商船装蔬果，一趟下来赚不了多少钱。
大商船的老板姓刘。经常往来云州的船商相互熟识，方四爷精明不失仁义，在船商间广结善缘。见他带人过来，刘老板很是客气。彼此见礼后，把几人请到了船上客舱，落座说话。
“依着这两年的行情，最早九月中应是能运来一批，小郎君想要多少？”
“请问刘老板，每次能运来多少？”
程颂问。
“秋末初冬，我这船以运送柑橘为主。小郎君若想多要，嗯，二千斤够吗？”
刘老板眼中多了几分认真。这小郎君个头不高，面貌清秀。他以为是哪家的小公子，喜欢吃甘蔗，跑来码头买着玩，听这口气才察觉程颂是真要做买卖。
“还能多吗？”
“不瞒小郎君，秋末时节，鲜果的贩运以柑橘为主，利润比甘蔗要高。”
刘老板直接给程颂交了底。九月起，第一批柑橘就能装船了。从南边贩运到云州，一斤加价四十文。甘蔗从南方采买是八文一斤，卖给云州的商家是十五文，利润比柑橘低得多。
十五文？比李记便宜了一半，不过李记用了冰，贵得也有几分道理。
“请教刘老板，柑橘多少钱一斤？”
坐得板直的梁言问道。
见问话的是个半大娃娃，刘老板笑了笑：
“南边的采买价格是八十文一斤，到云州的卖价是一百二十文。”
梁言道过谢字，转向程颂：
“少爷，长宁的柑橘，最便宜的也要一百六十文。”
程颂点头。春天的时候他没少柑橘，价钱也都记得。不过柑橘的价钱高，应是和不易保存有关。
“正是，相比甘蔗，柑橘的损耗要大得多。”
看出程颂是真有意多买，刘老板接着道：
“整船运送甘蔗，除非小郎君肯多加运费，只是那样价钱太高，未必合算。其实秋日每天都有运送蔬果的商船靠岸，小郎君安排伙计守在码头，勤着些打听，应是能凑够你要的货。”
“可我听闻云州这里甘蔗的售卖一般，肯运来的商船不多。”
“云州要货少，还有京城呢。去往京城的商船不少装甘蔗，也常在云州歇脚装卸货物。小郎君只管来问，不愁买不到。”
“原是如此。对了，刘老板，那为何以前没有新鲜甘蔗运来北方？”
“前些年也有，只是数量少，全被京城的富户订了去。这两年听闻是果园种得多了，价钱也低了三四成，运河沿路的州府几乎都能供上。”
程颂点头，愈发肯定自己猜得没错。加工制糖赚钱少，糖商开辟新赛道了。
落实了买甘蔗的路子，程颂轻松不少。与刘老板预定了三千斤甘蔗，一斤十五文。方四爷作保，连订金都没交。
“我铺子里管事伙计都有，甘蔗到了，我先和刘老板结账，再给你送去长宁。”
程颂没答应，不好太麻烦方四爷。问清了大概的日子，说到时会派人或是他自己过来。左右三千斤不够，还得多来买些。
“也好，你要没赶上，就把甘蔗先存到我铺子里。”
程颂拱手道谢。
刘老板的船上还有不少鲜果，水蜜桃和石榴尤其不错。刚才上船时他们就看到了，梁文还揪着哥哥说想吃。问过刘老板哪些还没买主，程颂让画砚带着弟弟们随便挑。
“多买些，带回去大家都尝尝。”
“好嘞！”
买好的水果有伙计帮忙送去客栈，几人道谢后辞别了刘老板。
刚下船，画砚便一脸热切地凑了过来。
“少爷，饿了吗？”
程颂没装糊涂：“走，望景楼！”
方四爷说去望景楼他请客，却没争过非要表达谢意的程颂。找到甘蔗货源给程颂省了不少事，至少要谢顿饭。
几千斤甘蔗自然不是当果子吃，方四爷对这程小郎君也是越来越好奇。想看看他还能倒腾出什么好东西。今后有的是机会，便没再争着请客。
望景楼不仅门头气派，内部也足够宽敞，一楼都是散桌。画砚一进来就开始数桌子，梁言没说话，看得出来也用眼睛查数呢。
方四爷看得直乐，说：
“一楼得有近百张散桌，人多了还得加桌。咱们上去吧，二楼是六十六间小阁。”
小阁就是雅间，也分大小，程颂他们人多，选了挂着“鸿运”木牌的大间。
大琞航运发达的州府都好吃鱼脍，运河通航后，这风气也刮到了云州，食单上各种鱼脍就占了一整页。
方四爷建议多点些，说望景楼的鲜鱼脍选料精，整个云州府都数得着。
上中学时，程颂还挺爱吃生鱼片，后来被家政阿姨的朋友圈吓戒了。
虽说大琞的海洋河流受到的污染少，但习惯已经养成，程颂没打算破掉。
“小郎君不吃？”
鲜鱼脍是先上的，见程颂只朝着几道素菜下筷，方四爷问道。
程颂点头，说青寿没卖的，自己从小不习惯吃生食。
他不习惯，有习惯的。
以画砚为首，四个孩子对桌上的几盘鱼脍都下了狠手，吃相十分凶残。
程颂被他们吓得都没法好好吃饭了，直怕哪个被鱼刺卡了嗓子，这可不是肥皂能解决的啊……
“哈哈，小郎君无需多虑。这望景楼的厨子刀法很是了得，刺多的鲫鱼都能收拾好。放心吃，无妨。”
方四爷笑着劝程颂，吩咐伙计尽快把热菜上了。
“蜜汁排骨？”
听伙计报完菜名，除了方四爷，其他人都看向了刚上桌的这道菜。
方四爷年纪最大，又常来望景楼，点菜时程颂就请他全权作主了。他们几人都没细看菜单，端上来才知道望景楼也有蜜汁排骨。
“味道不一样。”
章清抢先下了筷子，吁了口气说道。
“哦？是与长宁的章家蜜汁排骨不同？”
方四爷问。
“您也听过章家蜜汁排骨？”
程颂显出几分意外。方四爷总在船上，长宁又没码头，是从何处听说的？
“自然，不止我，府城不少人都听过，还有专程去长宁品尝的。都说那排骨做得香甜，连店中小菜都是秘制，滋味特别，与别处的做法很是不同。”
方四爷只知道章清的名字，不清楚蜜汁排骨是他家的买卖。
一顿盲夸听得章小东家直嘿嘿，满脸自豪，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章清重新做了自我介绍，请方四爷一定找机会去他家铺子，尝尝真正的蜜汁排骨。
方四爷大笑着说好。
席间，望景楼的掌柜进来给方四爷问好。
方四爷是望景楼常客，掌柜与他十分熟悉，只是刚进楼时没遇到。
听伙计说他带朋友来了，掌柜特意上楼，向几人问了一圈好。
方四爷与掌柜不见外，直接点出了他家的排骨味道不行，被章家蜜汁排骨的小东家否了。
听完章清的身份，掌柜将待客的热情原地生拔了五成。使劲夸了一通章家的菜品，连自家仿品被批了都不介意。直说了他们酒楼就是听了章家排骨的名声，特意安排厨子去长宁试吃。吃是吃了，学着做却是不得要领。
人家是光明正大去店里吃饭，也没闯入后院偷学做法，确实无需遮掩。程颂他们听过了也只是笑笑。名气大了，去过章家探究的定然不止望景楼一家。
待掌柜离开，程颂与方四爷确定了绢花交货的具体日期。
“月底停靠哪个码头还说不准，我下船后亲自去趟长宁，最迟，不会晚于六月二十八。”
方四爷估算道。
乞巧节前六七日就会进入销货旺季，他要想将绢花运到京城和江南，至少要再提前四五日将货送上船。
程颂应好，说自己会在二十八日前尽量多制绢花。
这批绢布运回去多久能做完还需要与黎仁宁确认，女工们手艺进展飞快，效率一日快过一日，现在每日能出多少货程颂心里都没数。
“小郎君不必发愁，做多少就卖多少。照你所说，若是怕被他人仿了，剩下的布就做新样式。这绢花也不受季节所限，赶不上乞巧节也无妨。”
怕程颂有压力，方四爷笑着安慰。
“少爷，那几十匹瑕疵布月底前肯定能做完。若是再招些工人帮忙做裁剪，加快布片的制作速度，今日这一百匹兴许能做出三成。”
梁言放下竹筷说道。他对两边作坊的生产和用料比程颂都熟，每隔几日就要和黎大姐盘点一次，心里十分有数。
程颂冲孩子竖起大拇指。放现代，这绝对是总助的好苗子，又机灵又稳妥。
今日见到梁家兄弟，方四爷心里也高兴。两个孩子穿得好气色好，人也活泼。说到生意，梁言还能时不时插言，一看就知道这孩子过得很好。
他们这桌人都不喝酒，饭菜吃得快，聊完生意正要结账离开，那望景楼的掌柜拎着个食盒进来了。
“这是小公子让打包的樱桃蜜饯，我又让人多装了些。各位第一次光顾望景楼，这蜜饯就算是送客礼。”
程颂愣了下。大酒楼给送客礼不奇怪，可他让打包的蜜饯可是五十份，要带回去给亲友和采摘小队的娃娃们都尝尝。六两半银子的送客礼，望景楼这么大手笔？？
“另外，还有一事想与章公子商量。”
看吧，事出反常必有算计！
不用掌柜开口，屋里的人精们都猜到了他的意图，除了章小东家和几个孩子。
“买方子？”
掌柜话音刚落，章清就嗷了一嗓子。
他家这方子是要和家谱一起传下去的，哪可能卖！
这掌柜岂有此理！
“两千两买道方子，是掌柜的意思，还是望景楼东家的决定？”
程颂拉了把章清，没让他继续说，自己问向掌柜。
“自然是东家的决定，两千两不是小数目，必须东家发话。”
见章清红了脸，掌柜抽了下嘴角，面上浮了几分尴尬。
其实去长宁试吃的可不止酒楼大厨，唐家人也去了。
云州府商业发达，酒楼越开越多，竞争自然愈发激烈。哪家都想多出几道口碑硬菜，吸引那些不差钱的商人们多来光顾。奈何做来做去也就是这几样，并无太大新意。
以前从周边县镇能传出点名声的顶多是些糕饼小吃，荤菜还从未有过。章家排骨的名声刚传到云州，望景楼的人就去了。
那排骨做得是真好，回来学得也是真不像。
要不是今天碰巧遇到了章清，这几日唐家正准备再去长宁，直接上门谈买方子。
“卖方子是大事，章公子一人做不了主，肯定要与父兄商议。此事只能等我们回长宁再议，掌柜若是不嫌费事，五日后派人到章家铺子问下答复。”
程颂不能代表章家答应或回绝，也不能论断两千两给的是高还是低。
这方子是自己的，可既然已经与和家有了合作，他就没打算出这个头，心中有想法也得先与章家人商议后再说。
“那是自然，五日后我们派人去章家听信，多谢程公子，多谢章公子。”
没被当场撅回来，掌柜松了口气，一路将程颂他们送出了望景楼。
卖方子是章家的事，与方四爷无关。门口道别后，方四爷就回了铺子。
“多谢颂弟！”
“回去赶紧与章大伯说准备卖方子！”
……
同时开口，章清与程颂望向彼此，一时无言。
章清道谢，是感激程颂没在掌柜面前说方子是自己的，更没答应卖方子。毕竟他家与程颂谈的是分成合作，可没说买断方子。
既然刚才没答应，为何此刻又说同意卖呢？
“回去说。”
“噢。”
章清挠了挠头。
回到客栈，安顿好困迷糊的梁文，其他人都围坐桌前，听程颂说了他的想法。
商讨合杉分店时，程颂便知道章家人的打算。即使开分店，掌勺的也得是自家人，不可能将蜜汁排骨的做法教给其他人。
可章清这辈，只有他们兄弟三人。即便将来章清科举不顺，也开家分店，算上章大伯自己，最多四家店。
讲完他家开铺子的局限，程颂接着说道：
“这方子若卖，就不会只卖他一家。长宁合杉以外的酒楼，都可以卖。能赚一个是一个，比一盘一盘卖排骨可快多了。”
在望景楼门口，听程颂说要卖方子，章清还有几分难过。但那方子本就是程颂的，他要卖，自己也管不着。
路上谢驰已经劝过他，说程兄一定做好了打算，让他不必多虑。
现在见程颂坚持要卖，章清也不好多说，只能点头。
“那好，听你的，回去我与父兄说明此事，但卖方子的钱我家定是不能收，这是颂弟你的方子。”
章清苦着脸认真道。
“若是我一人要这钱，刚才就答应望景楼的掌柜了。既是与你家合作，就合作到底。你回去与章大伯说好，卖方子的钱我也是要三成，与平日分红一样。只记得与望景楼商谈时，务必要说清楚，这方子并非只卖给他一家。”
程颂倒了杯清茶递给章清。他确实不打算花精力去卖菜谱，让章家谈好，自己等着分钱就挺好。
“那不成，父兄肯定不会答应。而且，卖了方子，以后的生意怕是要差不少，分成也得少，怎么可能只给你三成。”
章清捏紧茶杯急道。他想不好卖方子到底对不对，可这事只能尊重程颂的意见。
“生意差不了，等那些想买方子的都谈妥了交完钱，咱们就上新菜！”
程颂倒向椅背，一派悠然地弯了嘴角。
章清：欸？？？
感谢看文！
小剧场：
画砚：少爷，这甘蔗买回去，得开新作坊吧？
程颂：是啊。
画砚：那是不是还得招伙计？
程颂：应是，怎么了？
画砚：那还能招灾民吗？
程颂：灾民？怕是不行，养济院能干活儿的都已经招了，青壮都在村里建房，只剩了干不动活儿的老人。
画砚：方四爷不是说还有不少地方受灾吗？
程颂：那些灾民未必来长宁，就是来了，咱们也用不了那么多帮工。倒是能捐些衣物钱粮，帮着他们熬过眼前的难处。而且以咱们如今的身家，能帮的也有限。
画砚：哦……也是，少爷也没那么多银子。要不，要不我少吃点儿饭吧，让采摘小队也少吃点儿，给灾民匀些粮食。
程颂扶额：不用不用，你们嘴里能省出多少，灾民真来了少爷想办法，你们就好好吃饭，别耽误长个儿。
画砚：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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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望景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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