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那块人形立牌上有鬼。
“呼……嚇……”胸腔像个鼓动的破风箱，随着喘息声狠狠碾压脆弱的肺部，气管则像是被烫熟了，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疼痛。
巫迦勒在空旷的大厦33层奔跑。
“四个咨询室后是拍摄间，再来是药房，药房前明明应该是有一个转角的！路呢？路呢！”
身形一个不稳，他带倒了块人形立牌。等人高的靓丽小姐姐展示着最新款的美容针剂，前凸后翘的好身材让这块立牌的S型格外锋利，划过胳膊、就在皮肤上显目的红痕。
巫迦勒撑着膝盖，大口喘息。身侧药房里昏暗的绿光，映在他雪白的脸上，给秀美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妖冶，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凄苦味儿，有咕叽咕叽的黏腻水声从身后的黑暗里传来。
被带倒的立牌死气沉沉的躺在脚边，白天看起来甜美的资本主义笑容、于冰冷手电灯光下、显得邪恶又狰狞，露出八颗牙的完美笑容则像是一个无底漩涡，死死扯着他的视线，一阵凉气不知从哪飘来，巫迦勒的后颈处竖起了一排鸡皮疙瘩。
他看见脚边的那块人形立牌，五官开始移动、像是块融化的蜡，眼睛鼻子被挤到角落，嘴巴向外撕扯开，嘴角裂到了耳底，被扯成两条缝的嘴唇剧烈开合，嘴里蠕动着的漆黑血肉，挣扎着翻涌着、像是要从2D的平面里溢出，侵染目之所及的一切……
“我笑的好看吗！”巨大的声音从对讲机中炸开，另他头皮发麻。
时钟指向三点三十三，巫迦勒的黑色眼珠像墨一样晕开，浸黑了整个眼球。
就在此时，于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叮咚，欢迎使用种瓜得豆系统】
——
这是他上班的第六天。
四小时前……
高考结束，兼职入职大厦保安没满一周的巫迦勒第一次值夜班，上白班的同事在排队打卡，他们一边收拾一边小声唠嗑。
“听说了没， 33楼的那件事。”
“哪件事？闹鬼还是……”
“我前女友在33楼当护士，都辞职了。”
“小点声，被经理听到了扣你们绩效。”
“闹鬼是真的还是假的？前些日子，那小姑娘惨哦，变成鬼了也不奇怪，你说家属怎么没来闹呢？”
“听说人还躺在手术台爹妈就谈好价了，谁去闹？什么世道，一条人命论斤计价。”
……
介绍巫迦勒来这里工作的舅舅没和其他人凑堆，而是把大侄子单独拉到了一边：“这是遥控，明天早上记得把门口的地锁升起来，小张要不是老婆生孩子还能来带你走一遍……三楼的美食城仔细逛一遍，注意消防，发现问题就联系监控室的人，其他的楼层出不了事，糊弄下得了……”
看着面前青春无敌、像颗大水蜜桃似的侄子，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不然我今晚不回去了，带你熟悉下夜班。”
“不用！舅，我又不是小孩了。关门，打游戏，巡逻，开门，升地锁，就这么点事儿。”巫迦勒伸出尔康手，试图打消他的想法。
也没多纠结，舅舅带好他的头盔，准备转身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把巫迦勒往角落里拽拽。低声说：“就是三十三楼，别去。”
“那个美容院？咋了。”
“你别问，听话就行了，我明天再和你细说。”舅舅拍了下他的胳膊，支支吾吾，没有多说。
午夜十二点，巫迦勒把大厦前后四扇大门锁起来。
凌晨一点，巫迦勒在峡谷里驰骋。
凌晨二点，他有些犯困，隔着玻璃，玩了会大门外的小黑猫。
凌晨三点，他拎起手电筒，需要去巡一遍楼。
大厦一共三十六层，夜间值班的除了监控室人员外只有三个人，两个人从三十四层的配电室往下巡逻，巫迦勒负责一层到二十层。
大厅的灯光还算明亮，往楼梯间去光线就暗了下来，一二楼都是些商店，玻璃闸门紧闭，他没多待，直往三楼去。
三楼的美食城，白天到处弥漫着馥郁的食物香气，巫迦勒特别喜欢西南角的轰炸大鱿鱼。
他举着手电，一家家的检查。
“滴……哒……”不知道是哪间铺子的水龙头没关紧，滴答声像个计时器，被空旷环境无限放大，让他想起最近追更的灵异博主，鬼要出场的时候每次都会放类似的背景音。
此刻夜幕降临，除了角落里的应急灯就只剩些广告牌的微弱亮光，不少商家都会在门口放个吉祥物，带着厨师帽的兔子，头顶寿司的小熊，立在拉面上的大虾等等，他没多看，想着赶紧转一圈就回去打游戏。
手电的灯光照到墙上反射回来，正打在他的下巴处，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个美妙的阴影。
恍惚间，巫迦勒觉得左侧的寿司小熊像是看了他一眼，他疑惑的皱了下眉，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他眨了眨眼，身体没动，把眼角余光往那只小熊的脸上放，漆面光滑，黝黑的眼珠带着手绘的笔触，一秒、两秒、余光里，那两颗黑眼珠咕噜转了一圈，两粒高光点在眼眶子里游了一圈，跑到了左下方，小熊的视线森然、从下往上、定定的扎到了他的脸上，巫迦勒猛地转头！
手电筒灯光惨白，死死照在雕像上。视线相对，一股热气顺着他的脊柱往上爬，和满背的冷汗接触，另他打了个寒颤，巫迦勒把僵住的脖子强行拧开，回避眼神。
到底是赛博小熊还是灵气复苏天选倒霉熊，有什么技能你放……先别放马过来！
“滋啦……三层，三层，现在有空吗。”对讲机发出声音，人类的声音把他重新拉回人间，周围令人发毛的冷冽感如潮水般褪去，像是在钢索上走了一遭，巫迦勒猛地喘了口气，拿起对讲机回话：“什么事，我闲着呢大哥！”
“三十三楼好像出了点问题，你去看看，俩烂怂不知道在干甚，半小时么见影。”
巫迦勒：“……”
刚踩到屎转头就掉粪坑里去了。
虽然舅舅不让去，但工作嘛，就是个逼良为娼的过程。一天一百的工资，上坟都够买两箱纸，巫迦勒一脸苦相，操着卖白粉的心登上了三十三层。
“我要去哪里找他们俩。”巫迦勒拿着对讲机，呼叫监控室的人，不过没有得到回复。
他站在美容院前台，一只手拿着对讲机，一只手捏着手机在看，心里不禁疑惑：还是没信号，三楼没信号就算了，三十三楼也没有……
“滋啦滋啦”不知道为什么，从登上这层开始，对讲机就像接触不良一样，一直有沙沙的底噪声，让人心烦意乱。
“你进去看看，监控只到门口。不过三十三楼出过事，按他俩的胆量，应该走不远。”监控室那头传来不太清晰的声音。
出过事？不敢想这句话代表的意思，巫迦勒缩着头，把手电筒握紧举到身前，呈防备姿势，侧着身一步一挪，走进了宛心美容医院。
“江哥？六儿？”巫迦勒进美容院没多远就看见二人，正面朝墙壁紧紧依偎着，像是两朵挤挤挨挨的小蘑菇，他离得老远，小心翼翼的捣了两下。
两个人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巫迦勒凑近一点去听。“好看……笑的好看吗？……好看吗……好……”
“什么好看？”巫迦勒轻声接话。
没人回答，两人不再说话，双双把低着，埋在两膝之间，他们的手臂环抱着腿，呈现出一个非常封闭的姿势，巫迦勒感觉他们俩比楼下会转眼珠子的雕像更诡异。
不打算送人头，他后退几步，侧身拿起对讲机呼叫，但对面始终没人回复，滋啦啦的白噪音让人无比烦躁，他使劲拍了两下机器：“怎么没人回话呢？”
“对啊，怎么没人回话呢？”
江哥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带着微微的黏腻感，而后如同一只鬼魅，悄无声息的从后向前，移动至巫迦勒的视线内。
他手里举着对讲机，眼底空荡荡的、目光死死盯着巫迦勒，他的额头上布满虚汗，头发一绺一绺的黏在一起，脸色蜡黄，嘴唇惨白，像是生了场大病。
巫迦勒僵在原地，在他的眼角余光中，江哥贴脸走到了他的斜对面，六儿站在原地，面朝墙壁，不知道在干什么。
江哥手里的对讲机发出响声：“怎么没人回话呢？你去……看看，内俩烂……怂回话呢？三……跑不远……”里面先是出现巫迦勒的声音，再是他刚才听到的监控室里的声音。
对了，那说话的口音很特别，而监控室的小乔说普通话。
巫迦勒把视线放到江哥的脸上，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的脸，像一朵泡发的木耳，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慢慢形变，眼睛下瞥，鼻头张大，嘴角向外撕扯开，直至拉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像是被人施了黑暗魔法，江哥脸上的笑，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人型的癞蛤蟆。□□张大嘴，继而从他黑洞洞的嗓子眼里、响起刚刚监控室的声音：“回……回话呢？三十三楼……”
原来那道骗他上楼的声音来自眼前的江哥啊……只有他平时说西省方言。
巫迦勒举起握着对讲机的右手，狠狠往前锤了上去。
不停的奔跑，美容院的廊道好像突然成了没有尽头的塑胶跑道，进来的入口不知所踪，第六次“路过”拍摄间，他狠狠踹了下门，大门纹丝不动，他不知所措，觉得自己被困在了无限循环里。
诡笑着的江哥在他身后走廊的尽头，始终与他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灯光昏暗，江哥的身体化成一条漆黑的剪影，正慢慢和他拉近距离。
……
停在药房前，巫迦勒的精神开始涣散，他在这干什么的来着？手机显示三点三十三。
看着地上的人形立牌，他的视线慢慢失焦，黑眼珠的边界散开。感觉脸颊有点僵硬，他突然很想扯一下嘴角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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