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塑料雨靴踩在湿漉漉的路面上的声音响亮得有些突兀，李念一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下的动作。
细密的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呼吸间都是雨水的气息。
但不知为什么，李念一莫名觉得有些不安，她紧了紧提着塑料袋的手，纸碗中的关东煮还冒着热气，蒸得指节处的皮肤微微发热。
她感觉自己心跳有些加快，半小时前从噩梦中惊醒的那种微悚又开始顺着头皮攀爬。但越是这种紧张的时刻，她就越喜欢胡思乱想。
李念一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刚刚的那个梦，有点模糊了，依稀记得好像和追逐有关，或许是最近压力太大的缘故，她那时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不要命似的一路往前狂奔，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无名的野兽撕咬啃食或是被恐怖的连环杀人犯揪住头发……
思维一发散就止不住了，漆黑的夜里渺小的路灯被雨幕折射成模糊的光晕，雨水砸在井盖上时竟然给人一种脚步声的错觉……
这样的天气加上这种时间，真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恐怖小说或是电影的情节，某几个瞬间，她脑中会闪过几帧《美国精神病人》的画面。
胡思乱想间，租住的小公寓楼慢慢近了，李念一那颗有些紧张的心也稍稍放下来，她开始想自己刚刚应该再买一瓶冰可乐的。
可下一刻，一声沉重的闷响在身后炸开打断了她的惬意，顿时，水花四溅。
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身体先僵硬地转了过去，躺在地上的那人死死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熟悉的惨白面容和暗红的血液刺痛了李念一的大脑神经。
轰！！！
某种不可名状的惊怖在李念一的思维中胡乱地呈烟花般爆炸。
凌晨的小糠雨，在她的毫无察觉中隐隐的变大的趋势。
下意识，她抬头朝上看去，雨水模糊了李念一的眼睛，可她还是捕捉到了七楼栏杆处迅速消失的那抹黑影，那人脖子上银白色的饰品在夜色下惹眼地闪烁两下。
李念一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遏制住自己没尖叫出声，她拖着自己有些不听使唤的手脚转身往刚才出来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疯狂跑去。
凶手还在公寓楼里！
大脑一片空白，那是身体本能做出的反应，便利店离公寓只隔了一条不算太宽的马路，求生欲驱使她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心跳如鼓，每一下都狠狠击打着耳膜，恐惧如同涨潮一样漫上心脏。
冷静、冷静……
李念一不断试图稳定自己如水花般乱溅的思绪，终于，那点微弱的光源越来越近。
便利店的玻璃门在感应到有人靠近后自动开了门，坐在收银台打着哈欠的店员在看到来人的身影后露出疑惑的神情。
“李，你怎么又回来了……诶？发生什么了吗？怎……”
“快点！锁门！”
李念一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声音可以如此尖锐，不用想都知道此时此刻她的脸有多扭曲，被雨淋湿的长发毫无章法地贴在脸颊上，简直像是被海草缠身的水鬼。
店员被她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给吓醒了，可不等对方反应，急疯了的李念一就冲进收银台从抽屉里拿到感应门的钥匙，一口气翻出收银台，颤抖着手将钥匙怼进锁孔将感应门锁定。
做完这一切，李念一脱力般瘫软在地上，她才终于从嘴里品到几分腥甜，不知何时，下唇已经被她给咬烂了。
“李，到底发生什么了？！”
店员有些不知所措，李念一的样子实在有些吓到她了。
“报警！快报警！我刚刚看见……看见有人坠楼。”
不知怎的，“杀人”两个字在李念一口中转了一圈后她却吐出了另一个词。
她抬眼看向玻璃门外的各种闪着灯的招牌映在积水的倒影中，又被细密的敲打成破碎的血色，某一刻好像和刚才那具尸体重合在了一起。
店员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面容紧张地报了警。
可忽地，李念一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一个极其致命的错误，瞬间，浑身汗毛倒立。
雨幕中，披着黑色塑料雨衣的女人缓步走到楼下。
她是目光在撒了一地的关东煮和倒在一旁的廉价透明雨伞上扫视一圈后，就径直朝地上的尸体走去，她蹲下身在尸体身上翻找了几下，似乎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过几分钟时间她又鬼魅般消融在夜色中。
凌晨三点的雨没有颜色，直到它冲淡了尸体身下的血迹。
*
从警局出来时，李念一整个人还是恍惚的，她感觉今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荒诞，陪着她过来做笔录的店员拍了拍李念一的肩膀：
“李，你状态不是很好，要不先回去休息吧，今天下午的兼职先跟店长请个假，或者调一下你的排班。”
毕竟任谁亲眼目睹了这样的事情大概都不会有心思继续上班了吧。
李念一扶着店员缓了缓自己的身子。
“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在女孩关切的眼神中李念一再三保证自己会照顾好自己，才终于把人送走。
她用力闭了闭干涩的眼睛，可脑海中铃木和子惨死时瞪大的那双眼却始终挥之不去。
是的，今早死去的那个女孩，是李念一认识的人。
她是李念一的直系师姐，铃木和子。
既是死者坠楼时唯一的目击者，又是死者社交关系网中称得上“密切”的一员，李念一彻彻底底被卷入人命案子里了。
天知道，李念一这个人最害怕的就是麻烦了，可偏偏却叫她碰上了最麻烦的事情，更何况，成为目击证人什么的，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命很长的角色。
更何况那个警察还明确说了，由于涉及他杀，之后随时可能再询问她相关细节，甚至参与现场还原实验。之后的日子恐怕很难平静了。
刚出过命案的公寓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回不去了，她失魂落魄地在附近的小旅馆开了一间房。
好在今天是周末，虽然还有兼职，但好歹不用回实验室整理数据也不用开会，这么想着，连李念一自己都觉得自己命苦。
旅馆房间内，李念一躺在干燥柔软的床上，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后，困意袭来，她挣扎着将汗渍渍的白T脱掉，然后就迷迷糊糊钻进了被窝。
要不是被今天的突发事件打扰，她原本应该在吃完夜宵之后再美美睡个回笼觉的……越想意识越模糊，白花花的天花板慢慢变成了一个小缝又很快消失不见。
恍惚间，李念一好像再次睁了眼，只是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纱，叫她如何都看不真切。
“姓名？”
“……李念一。”
“年龄？”
“23岁。”
“住址？”
“东京都文京区白山4丁目。”
“你和死者认识？”
“嗯，铃木是我师姐。我们都是田中教授的社会心理研究室的学生……”
李念一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她回到了在警署被问询的时候。
其实刚开始她是不想透露自己在现场还看到了第三人的，李念一只想安安心心度过在日本的这两年时间，不想惹祸上身，特别是这种事情，能不招惹就尽量不招惹。
可是逃跑那会儿情况太紧急，手里的关东煮和伞都在慌忙间落下了，凶手必然已经知道有人目睹了他的行凶过程，甚至已经可以锁定她的住址。
这种情况下只有凶手被抓住她才能安心。
坠楼案于是上升成为了凶杀案。
面前的女警反复询问每一个细节，于是李念一的思绪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被拉回那个时刻，隔着七层楼的高度和朦胧的雨丝，她将脑中定格的画面不断放大、再放大。
“那人披着雨衣，帽子很宽大，应该还戴了口罩，看不清长相。身高挺高的，高高瘦瘦的那种，但却没有瘦弱的感觉……哦对了，她脖子上戴了一个项链，应该是金属材质的……”
李念一其实有些轻微的近视，但她是临时出门没有戴眼睛更不可能戴美瞳，回头想来，她都惊讶于自己居然会记得这么多的细节。
忽然，李念一莫名感觉有些冷，她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抬眼时却发现女警消失了，狭小的证人询问室兀的宽阔了很多，墙面在她环顾周围的那一刻完成了消失瓦解的动作，继而出现的是夜色中阴冷的公寓大楼和脚边死不瞑目的尸体。
披着雨衣的黑影依然看不清长相，甚至可以说更加模糊了，可是李念一就是能感觉到那个人再看着她，蛇一样冰冷粘腻的眼神在她的身上停留着。
动一动！动一动啊！
李念一在心里疯了一样叫喊，可是她的脚就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拼尽全力也无法挪开半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黑影慢慢下楼，而自己则只能如同对方的囊中之物一样站在原地，她甚至连闭眼都做不到。
靠近，再靠近。
李念一好像听见了那人雨衣上滑下来的水珠跌在脚下时的声音，她瞪大眼睛，拼命想看清那人的样子，可眼前弥漫的水雾阻碍着她的视线，只那人余脖颈间闪烁的寒光。
呼哧，呼哧……
李念一感觉自己胸腔中的氧气越来越少，心脏也跳得越来越快，黑影不断地走向她，到最后几乎就要贴着她的皮肤了。
沉重与惊恐间，李念一猛地从梦魇中挣扎出来。
她睁开疲惫的眼，心脏跳得剧烈，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这觉还不如不睡，睡醒之后反而觉得更累了。李念一努力放空大脑放松紧绷的身体，以此换去半口的喘息。
伸手摸出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中午了，不过还能赶上下午的便利店兼职。
李念一决定不请假了，钱还得挣，饭还得吃。撑着沉重的身体起床，她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去便利店了，结果却惊天霹雳地得到了被辞退的结果。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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