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可颂将最后一盏柔光灯的旋钮拧到最精确的位置,对着取景器,眯起一只眼睛,干脆利落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镜头里,模特脸上那道被精心设计的光影,完美地定格。
“OK,收工。”她放下相机,声音清亮,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爽利。
摄影棚里瞬间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欢呼声。那个刚才在镜头前还高冷得像个冰山女王的模特,此刻也立刻破了功,一脸崇拜地跑了过来:“方学姐,你简直是神!这个光我第一次见,也太绝了!”
“还行。”方可颂随口应了一句,一边低头检查着相机里的原片,一边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撕开包装塞进嘴里。是青苹果味的,酸得恰到好处。
她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篮球背心,露出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的手臂。脖子上挂着一副银色的降噪耳机,耳朵上打了一排漂亮的、闪着光的耳钉。那头标志性的银灰色超短发,在棚顶灯光的照射下,泛着一层冷冽又张扬的光。
她就那么随意地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令人目眩的、充满了荷尔蒙气息的帅气。
这是一种极具侵略性,却又毫不油腻的帅。是夏日午后,篮球场上,少年跃起投篮时,被汗水浸湿的、微微飘起的衣角;是深夜街头,机车呼啸而过时,留下的那道劲风。
这股劲风,在过去三年里,吹乱了艺术学院里,不知多少女生的心。
“学姐,那个……晚上有空吗?想请你吃个饭,就当是感谢你今天帮我……”一个负责道具的、长相甜美的学妹,红着脸,扭捏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凑了上来。
方可颂闻言,终于从相机屏幕上抬起头。她那双明亮得惊人的眼睛,直直地看向那个学妹,唇角,勾起了一个带着点玩味的弧度。
“请我吃饭?”她重复了一句,然后慢悠悠地将嘴里的棒棒糖换到另一边,声音因为含着糖而有些含糊,却也因此,多了一丝致命的、懒洋洋的性感,“行啊。不过我饭量大,一顿可不够。”
女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够、够的!你想吃多少顿都行!”
方可颂看着她那副快要幸福得晕过去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伸出手,没有去接女孩递来的手机,而是像安抚一只小动物一样,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逗你呢,傻瓜。”她的声音,在瞬间,又恢复了那种哥们儿般的、爽朗的语气,“今晚没空,跟朋友约了。改天吧,改天我请你。”
说完,她便不再停留,挎上自己那个巨大的、看起来比她人还重的摄影包,对着棚里依旧眼巴巴望着她的众人,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只留下那个被揉了头发的学妹,还傻傻地愣在原地,捂着自己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半天没缓过神来。
而周围的男生们,则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互相挤眉弄眼。他们早就习惯了。方可颂这个家伙,就是个行走的“少女心收割机”。她对所有人都很好,很仗义,很讲哥们儿义气,但那也仅限于此了
她就像一阵风,你可以感受到她,可以为她驻足,却永远也抓不住她。
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在学校的论坛里,盖了上百层楼。有人说她私生活混乱,女朋友换得比衣服还勤;有人说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渣女”,只享受暧昧,从不付出真心。
当然,为她说话的人更多。说她为人仗义,技术过硬,是摄影系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说她性格直率,爱憎分明,那些所谓的“前女友”,大多都是和平分手,甚至分手后还能做朋友。
好坏参半,争议不断。
但方可颂本人,对此,却从未有过半分在意。
她依旧我行我素,活得比谁都自由,比谁都潇洒。她从不为别人的眼光而活,也从不屑于去解释自己的人生。
她的人生信条,简单粗暴得只有六个字——
我乐意,你管着?
刚走出摄影棚,手机就“嗡嗡”震动了两下。
是陆清言发来的消息。
【方块酥,毕设的事,我帮你问过我们家大编剧了,她没意见。你随时可以进组。】
方可颂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被她备注为“陆大导演”的名字,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她和陆清言的相识,源于一门极其无聊的、叫做《电影艺术鉴赏》的公共选修课。
那堂课上,昏昏欲睡的方可颂,被老师点名,要求评价一部刚刚放映完的、晦涩难懂的法国文艺片。
就在她准备用“导演通过碎片化的叙事结构,解构了后现代语境下的存在主义困境”这种万能的、狗屁不通的废话文学来敷衍了事时,她身旁的陆清言,却忽然站了起来
那个时候的陆清言,还不是现在这个在片场挥斥方遒、气场全开的青年导演,她只是一个,对电影,怀揣着一腔最滚烫、最纯粹的热爱的、普通的大二学生。
她滔滔不绝地,从导演的镜头语言,讲到场面调度,再到配乐和剪辑,最后,甚至还指出了几个在她看来,处理得不够完美的瑕疵。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名为“梦想”的光芒。
在那一刻,方可颂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学姐,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下课后,她主动地,追了上去。
“喂,学姐。”
两人就这么,聊了起来。从马丁·斯科塞斯,聊到昆汀·塔伦蒂诺,从《教父》,聊到《低俗小说》。她们发现,彼此在电影的品味上,竟然惊人地一致。
她们就这么,成了朋友。
也是方可颂,第一个,看出了那个整天像只花蝴蝶一样,在陆清言身边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的纪瑶,其实,早就对这个“木头学姐”,芳心暗许。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三个人刚从图书馆出来。
纪瑶像往常一样,抱着一堆书,走在陆清言 身边,嘴里不停地,分享着她今天遇到的各种趣事。
“……清言我跟你说,今天我们系那个王教授,上课的时候假发居然掉下来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陆清言一边听着,一边习惯性地,伸出手,将纪瑶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那时还不是粉色),拨到了耳后。那动作,自然得像呼吸。
而纪瑶,在被她触碰到的那一瞬间,那张原本还在神采飞扬地说着话的、生动的小脸,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一抹不易察觉的、却极其动人的红晕,从她的耳根,悄悄地,蔓延到了脸颊。
她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小鹿眼,在那一刻,也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遮住了眼底那片,瞬间变得柔软而慌乱的湖水。
那个时候的纪瑶,还没有现在这么百变和精明。像一颗没未完全成熟的、带着点青涩味道的水蜜桃,虽然已经有了甜美的雏形,却还保留着一丝,未经世事的、纯良的羞涩。
而这一切,都被走在她们身后的方可颂,看得一清二楚。
后来,在一个只有她和陆清言的场合,她毫不客气地,戳穿了这一切。
“喂,陆学姐,”她用胳膊肘撞了撞那个还在认真看书的“木头”,“你是不是瞎?”
“什么?”陆清言一脸莫名其妙。
“我说,纪瑶学姐那么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方可颂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充满了“朽木不可雕也”的嫌弃。
“啊?……瞎说什么呢”陆清言的脸,难得地红了一下,“她……她只是把我当朋友。”
“呵,”方可颂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朋友会因为你帮她拨了一下头发,就脸红得像个煮熟的虾子?朋友会每天雷打不动地,给你送三顿饭,还美其名曰‘怕你忙起来忘了吃’?朋友会把你随口一提‘好像有点想看’的电影票,提前一个星期就买好,然后装作‘哎呀我正好多了两张’的样子塞给你?”
陆清言被她这一连串的排比句,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方可颂看着她那副“我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我的世界观正在重组”的傻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凑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用一种极其笃定的、近乎教唆的语气,说道:
“听我的,陆学姐。喜欢就去追,别磨叽。你再这么‘木’下去,你们家那只小狐狸,迟早得被别人叼走。”
在她方可颂的世界里,事情,就该这么简单。
喜欢,就上。
爱,就做。
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那是懦夫才干的事。
……
与方可颂那充满了劲风和荷尔蒙的、喧嚣的世界,截然相反的,是夏星甜的世界。
她的世界,是安静的,平淡的,甚至可以说是……一成不变的。
她的生活,像一张被精确到分钟的课程表,有着雷打不动的、固定的轨迹。
早上七点起床,七点半去食堂吃一碗固定的、加了两个荷包蛋的青菜面。八点到图书馆,坐在那个她专属的、靠窗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书、写作业。上课,下课,食堂,图书馆,宿舍。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的社交圈,小得可怜。除了同宿舍的几个室友,她几乎不认识什么别的人。
但这并不妨碍她,成为整个文学系里,最受欢迎的女孩,没有之一。
这种受欢迎,不是那种充满了荷尔蒙和爱慕的、粉丝对偶像的追捧。而是一种,更温和的,更纯粹的,像是家人之间的、理所当然的喜爱。
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她。
男生们看到她,会不自觉地放低说话的音量,会主动地帮她打开水,会把她当作一个需要被小心翼翼呵护的、易碎的珍宝。
女生们更是把她当成了“系宠”,会把最好吃的零食塞给她,会拉着她的手,羡慕地捏着她脸上那点小小的婴儿肥,会把她当作一个无害的、可以倾诉所有秘密的、最完美的树洞。
她就像一株生长在文学系这片宁静土壤里的、小小的四叶草。
恬静,乖巧,能给身边所有的人,带来幸运和治愈。
当然,或许也有人,曾对这株小小的四叶草,动过超越友谊的心思。只不过,夏星甜自己,对此,向来是后知后觉,甚至……毫无察觉。
她的心里,似乎早就被另一个人,悄悄地,占满了。
一个清冷的,疏离的,像月光一样,遥不可及的人。
以至于,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那份深藏于心的、近乎虔诚的崇拜里,其实,还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少女的爱慕。
这份爱慕的种子,是在三年前,那个喧闹的、充满了汗水和阳光味道的开学季,被种下的。
那个时候,林知夏大二,而她和方可颂,都只是刚刚踏入大学校门的、一脸懵懂的大一新生。
按照学校的传统,每个院系,都要派出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在校门口,负责迎接新生。
这种充满了社交和互动的活儿,对于社恐晚期的林知夏来说,不亚于公开处刑。
但没办法,谁让该死的学分,差得实在是太多了。再不参加点集体活动,她可能连毕业都成问题。
于是,在陆清言的威逼利诱之下,林知夏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出现在了那个,让她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逃”的迎新现场。
那天的夏星甜,正被热情的父母,和同样热情的、太阳,搞得头晕脑胀。
空气里,弥漫着嘈杂的人声,和各种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刺耳的噪音。每一个穿着院系T恤的学长学姐,脸上都挂着热情洋溢的、公式化的笑容,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嗡嗡作响的蜜蜂。
夏星甜感到一阵阵的、生理性的不适。
她不喜欢吵闹,不喜欢人群,也不喜欢……这种过于热情的、让她无所适从的社交。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股热浪给淹没时,她的目光,毫无预兆地,落在了不远处,那棵巨大的树下。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与这整个喧嚣的世界,都格格不入的人。
她穿着一件素白长裙,一头顺直的黑色长发,被一支简单的木簪子,松松地挽在脑后。她的皮肤,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冷白色,身形纤细单薄,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片浓密的树荫下,像一幅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笼罩着薄雾的山水画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清澈的杏眼,空洞地,望着远处,仿佛在看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强烈的、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将她与这个喧闹的世界,彻底地隔绝了开来。
可偏偏是这股疏离感,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在一瞬间,就将夏星甜所有的心神,都牢牢地,吸了过去。
在那个瞬间,她甚至忘记了呼吸。
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耳边所有的嘈杂,都变成了模糊的、遥远的背景音。
她的眼里,只剩下了那个,站在树荫下的、孤独的、清冷的身影。
那一刻,夏星甜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她只知道,她想靠近她。
于是,一只被月光吸引的、懵懂的飞蛾,挣脱了父母的拉扯,穿过了拥挤的人潮,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棵树下
她走到那个人的面前,仰起头,看着那双终于将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的、带着一丝困惑和不解的杏眼,心脏,怦怦直跳。
她紧张得,连手心都冒出了汗。
最终,她还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用一种蚊子般大小的、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问出了她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学……学姐,请问……文学系的报到处,在、在哪里?”
那个清冷的学姐,看着她,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手,用一根纤细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向了不远处,那个挂着“文学院”牌子的帐篷。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像山涧里,最清冽的泉水。
“……在那边。”
就是这三个字。
让夏星甜的整个世界,都开满了花。
从那天起,林知夏的身后,就多了一个小小的、甩不掉的尾巴。
她会悄悄地,在林知夏经常去的那个图书馆角落,提前放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她会默默地,帮那个总是丢三落四的学姐,整理好散落在桌上的、乱七八糟的书稿。
她会鼓起勇气,在下雨天,为那个又忘了带伞的学姐,撑开一把小小的、印着碎花图案的雨伞。
她做得,小心翼翼,又充满了近乎虔诚的、执拗的坚持。
而林知夏,这个拒绝了全世界靠近的“怪人”,面对这个像小动物一样,无害又执着的学妹,最终,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默许了她的存在。
这一跟,就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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