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的气氛凝重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是《没有结局的故事》的最后一场戏,也是整部电影情感最浓烈、最绝望的一场戏。人造的乌云低低地压在摄影棚的顶端,巨大的鼓风机模拟着海岛上狂暴的飓风,发出隆隆的轰鸣。冰冷的、豆大的雨点从高压水管中倾盆而下,狠狠砸在搭建的、湿滑的黑色礁石上,溅起一片冰冷的水花。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那个穿着破旧雨衣、浑身湿透、跪在礁石中央的单薄身影上。
陆清言坐在监视器后,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专注。她看着镜头里苏晚那张被雨水冲刷得毫无血色、却美得惊心动魄的脸,通过对讲机下达了最后的指令,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各部门注意,这是最后一条,保一条过!”
“苏晚,记住我跟你说的,我要的不是撕心裂肺的呐喊,不是声嘶力竭的质问,我要的是……死寂。”
“一种,被全世界抛弃后,连悲伤都觉得多余的、彻底的死寂。懂吗?”
跪在那片冰冷雨水中的苏晚,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去看镜头,也没有去看身旁那个,扮演着“旅人”的、年轻的女演员。她的目光,穿透了喧嚣的片场,穿透了所有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员,精准地,落在了监视器后面,那个,同样,正一脸凝重地,看着她的、清冷的身影上。
林知夏。
她的神明,她的作者,她这场,盛大又痛苦的独角戏,唯一的观众。
“Action!”
随着陆清言一声令下,那艘,象征着“希望”与“离别”的、破旧的小船,被工作人员,缓缓地,推离了岸边。狂风和暴雨,在瞬间,达到了顶峰。
“你骗我!”船上,“旅人”的扮演者,迎着狂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带着哭腔的质问,“你说过,要和我一起走的!你说过的!”
苏晚,或者说,此刻的“守岛人”,缓缓地,抬起了头。
雨水,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过她高挺的鼻梁,和,那双,早已,被泪水,模糊了的丹凤眼。她的嘴唇,因为寒冷,而微微地,泛着青紫色。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既没有,欺骗得逞后的释然,也没有,离别在即的悲伤。
她只是,用一种,极其平静的、空洞的、仿佛,在看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的眼神,看着,那艘,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却又,顽强地,渐行渐远的小船。
然后,她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哑,像被,海风,磨砺了千百年的、粗糙的沙砾,几乎要被,巨大的风雨声,所吞没。
“我说过,”她说,“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现在,我做到了。”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她,甚至,没有,再多看,那个,她,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才,终于,送出这座牢笼的女孩,一眼。
她只是,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那片,象征着“自由”的、广阔无垠的大海,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座,象征着“囚笼”的、孤独的灯塔,走了回去。
那背影,决绝,孤单,充满了,一种,令人心碎的、无声的悲壮。仿佛,她,不是,在走向,一座灯塔,而是,在走向,一座,为自己,亲手,建立的、永恒的坟墓。
“卡!”
陆清言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
她看着,监视器里,那个,用一个,最简单的背影,就,演出了,整部电影,所有精髓的苏晚,那双,总是,充满了神采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红了。
整个片场,一片死寂。
所有的人,都被,苏晚那,充满了,感染力的、教科书级别的表演,给,彻底地,震撼住了。
夏星甜站在角落里,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那双圆圆的狗狗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好像,从那个,决绝的背影里,看到了,几天前,那个,同样,决绝地,转身离开的林知夏学姐。
而方可颂,则紧紧地,握着手里的相机,在那一刻,忘记了,按下快门。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跪在雨水里的、脆弱又强大的身影,那双,总是,充满了,痞帅笑意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名为“敬佩”的情绪。
此刻的苏晚,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灵魂一样,浑身一软,跪倒在了,那片,冰冷的、虚假的人造雨水里。
她,成功了。
她,演完了。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刚才那一刻,她,看到的,不是,那个,年轻的、陌生的女演员。
她看到的,是,林知夏。
是那个,在巴黎的机场,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登机口的、决绝的林知夏。
是那个,在深夜里,喝醉了酒,在电话那头,哭得,像个,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小孩的、脆弱的林知夏。
她,不是,在演戏。
她只是,将,自己,那段,最痛苦,最绝望,也最,刻骨铭心的回忆,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她,亲手,将自己的月亮,送回了,那片,属于她的、遥远的、清冷的天空。
然后,一个人,留在了,这座,名为“思念”的、永恒的孤岛上。
……
杀青宴,设在,一家,极其热闹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火锅店里。
压抑了几个月的剧组,在这一刻,彻底地,解放了天性,像一群,刚刚,打赢了胜仗的、疲惫的士兵,尽情地,享受着,胜利的狂欢。
空气里,弥漫着,火锅那,辛辣的、滚烫的香气,和,冰镇啤酒的、清冽的味道。
所有的人,都在,大声地,笑着,闹着,互相,敬着酒,庆祝着,这场,漫长的、艰苦的战役,终于,迎来了,最终的胜利。
而林知夏,这个,向来,对,这种,喧闹的社交场合,避之不及的“社恐晚期患者”,今天,却破天荒地没有提前离席。
她,甚至,还喝了酒。
一种度数很高的、入口辛辣的、本地产的白酒。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喝酒。
或许是,因为,电影,顺利杀青了,她,由衷地,感到高兴。
又或许是,因为,苏晚,在片场,那,最后的一场戏,演得,太好了。
好到,让她,那颗,早已,古井无波的心,也,跟着,一起,狠狠地,痛了一下。
也,跟着,一起,狠狠地,嫉妒了一下。
她,嫉妒,那个可以被苏晚用那样充满了,深情的、绝望的眼神,凝视着的、虚构的“旅人”。
她,也嫉妒,那个,可以,如此,轻易地,就,引爆了,苏晚,所有,真实情感的、强大的“演员”苏晚。
酒,越喝,越多。
头,也,越来越晕。
周围的,喧闹声,也,变得,越来越,遥远,模糊。
林知夏,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放下手里的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个人,走出了,那个,充满了,热气和喧嚣的包厢,来到了,餐厅外面的、安静的露台上。
初冬的夜晚,风,已经,很冷了,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子,刮在人的脸上。
吹在,她那,因为,喝了酒,而,滚烫的脸颊上,却,意外的,舒服。
她趴在冰冷的栏杆上,看着远处城市里,那,璀璨的、宛如星河的夜景,那颗,因为,酒精,和嫉妒而变得狂躁不安的心,才终于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淡淡的、熟悉的、像雨后青草一样,清冽又干净的气息的、温暖的羊绒外套,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晚上,风大,”一个,温润的、充满了,担忧的声音,从她身后,响了起来,“别,着凉了。”
是苏晚。
林知夏,没有回头。
她只是将脸,深深地埋进了那件还残留着,对方体温的、温暖的外套里,用一种,带着,浓重鼻音的、含糊不清的声音,闷闷地,问道:
“……你,都看到了?”
“嗯,”苏晚,在她身旁,站定,和她并肩,看着远处那无边的夜景,“看到了。”
“我,是不是,很没用?”
“喝了,一点酒,就,变成了,这个,丢人的样子。”
“没有,”苏晚,摇了摇头,那双,总是,充满了,温柔笑意的丹凤眼里,此刻,盛满了,比,远处星光,都,更璀璨的、巨大的心疼,“林老师,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厉害的。”
林知夏闻言,那颗,早已,被酒精,烧得,一塌糊涂的心,又,不受控制地,软了一下,塌了一下。
她,忽然,转过身,面对着苏晚。
那双,总是,显得,空灵疏离的杏眼,此刻,因为,喝了酒,而变得水汪汪的,亮晶晶的,像两颗浸在清泉里的、美丽的黑曜石。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像一颗,熟透了的、诱人的水蜜桃。
她看着苏晚,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担忧”和“心疼”的、温柔的脸,忽然,笑了。
那笑容,带着一丝,醉酒后的、不讲道理的、孩子气的狡黠。
就在她,笑起来的那一刻,一片,小小的、冰凉的、白色的东西,悄无声息地,从,那,漆黑的、无垠的夜空中,缓缓地,飘落了下来。
然后,是,第二片,第三片。
下雪了。
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那些,小小的、洁白的雪花,像无数只,从,遥远的天国,飞来的、美丽的蝴蝶,在,城市璀璨的灯火中盘旋飞舞,然后,悄然地,落在了,她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和那长长的、微微颤抖的睫毛上。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风的声音,和雪落下的声音。
林知夏,伸出手,接住了一片,冰凉的、六角形的雪花。
她看着,那片,在她温暖的掌心里,迅速,融化成,一滴,晶莹的水珠的雪花,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孩童般的、纯粹的惊喜。
然后,她,又抬起头,看着,那个,早已,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浪漫的景象,给,惊艳到,呆住了的苏晚。
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把,银色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钥匙。
她,将那把钥匙,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然后,像一个,即将,表演戏法的魔术师一样,将它,举到了苏晚的面前。雪花,落在,那,冰冷的金属上,又,迅速地,融化。
“苏晚,”她的声音,很软,很糯,像一颗,裹着蜜糖的、醉人的酒心巧克力,和,这,漫天的初雪,一起,轻轻地,落在了苏晚的心尖上,“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苏晚看着,那把,在月光和雪光下,闪烁着,迷人光泽的钥匙,又看了看,林知夏那双,比,天上所有星星,都,更明亮的眼睛,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是,钥匙?”她,试探性地,回答道,声音,因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幸福,而,微微地,颤抖着。
“没错哦,”林知夏,满意地,点了点头,那笑容,更甜,也更,危险了,“是,我家的钥匙。”
她,又,往前,凑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暧昧的距离。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林知夏身上那股,混合着酒气,和,她独有的、清冷的体香的、好闻的气息。
“那,”林知夏,微微,仰起头,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苏晚,那双,水汪汪的杏眼里,闪烁着,促狭的、小狐狸般的、狡黠的光芒,“……你想不想要啊?”
苏晚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喝醉了酒,就,彻底,化身为,一只,会主动,亮出自己,柔软肚皮的、黏人的、要命的小妖精的林知夏,那颗,早已,为她,沦陷的心,又一次,被,狠狠地,击中了。
她,当然,想。
想得,快要,疯了。
她的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沙哑的、近乎,喑哑的声音,诚实地,回答道:
“……想。”
“哦?”
林知夏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又,往前,凑了,一步。
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苏晚那因为紧张而,变得,滚烫的、灼热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团,白色的雾气。
“那……”
她,将自己的脸又往前,凑了凑,那双柔软的、淡色的、还残留着,一丝酒气的嘴唇,几乎,要,贴上,苏晚的嘴唇。
“……你,亲我一口。”
“亲我一口,我,就给你哦。”
世界,在瞬间,失声了。
苏晚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放大了的、美得,令人心惊的脸。
看着她那双,因为,醉酒,而,蒙上了一层,水汽的、充满了,邀请意味的杏眼。
看着她那,微微张开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柔软的嘴唇。
看着,那片,调皮地,落在她鼻尖上,迟迟,不肯融化的、小小的雪花。
她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的一声,彻底地,崩断了。
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低下头,用一种,极其温柔的、虔诚的、仿佛,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的姿态,轻轻地,吻了上去。
那个吻和上一次,那个充满了心疼和绝望的吻,完全不同。
它很轻,很软,带着一丝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温柔。
也带着,一丝,桂花酒的、清甜的、醉人的香气。
和,初雪的、冰凉的、干净的味道。
林知夏,在被她吻住的瞬间,那双,总是,充满了,戒备和疏离的杏眼里,闪过了一丝,得逞的、狡黠的笑意。
她,伸出手,用一种,极其主动的、甚至,带着一丝,小小的、霸道的姿态,搂住了苏晚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充满了月光和雪花的吻。
那一刻,露台上,那盆,早已,枯萎了的、小小的百合花,仿佛也在这片,温柔的、醉人的、漫天飞雪的夜色里,悄然地,重新,绽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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