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沈千慧陪着罗表妹去看衣裳,另一头的常熙明便饶有兴致的随意逛逛。
今年秋日的衣裳她并不缺。
虽比不上重羽阁的华丽,可赵湘宜每年都会请白亭轩的裁缝来为府上的少爷小姐们量身定制衣裳,只等少爷小姐们将喜爱的布料挑选好,那裁缝便拿回去做了。
常熙明看了一路,最后竟有些口干,重羽阁一层可不止掌柜一人,还有好些跟陪伺候的。
跟在常熙明边上的那婢女不愧是调教出来的,惯能看面色,直接上前一步说:“小姐若是选累了,可到二楼的茶室歇歇。”
常熙明看了一眼那婢女,忽然就想到了绿箩。
唉,也不知道她和福叔回来了没。
她抬脚往楼上去,直到喝上温热的茶水了,也还在思虑。
蔡云祥最迟也是昨个晌午后就能发现不对,待她两夜晚归府,蔡云祥许已在回京师的路上了,今日大哥当值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寻麻烦。
如此一来,也是在昨个晌午绿箩她们找不到自己就会一路追找回来。
绿箩跟在她身边十多年,并不笨,但常熙明仍是忧心。
两头想着,她便将婢女再次添满的茶一饮而尽,旋即起身就往楼下走去。
赶快陪那二姐妹选完首饰回府要紧。
人还未走下楼便听到外头传出熙熙攘攘的声音。常熙明心头猛的一跳,顿感不妙。
本在一层挑选的客人和掌柜的都围在门口,不知在作甚。
等她穿过人群往外看,却发现在重羽阁外头的小摊上见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沈千慧和罗表妹。
只见人群中央站着二人,外围的人看着二人正议论纷纷。
沈千慧张嘴好似在说着什么,而背对着常熙明的罗表妹肩膀一颤一颤的,仍旧垂着头,双手放在面前似在掩面哭泣。
常熙明当即就冷下脸来,走了过去。
众人见又来一人,且此人美若天仙,将原来站在那土气姑娘边的白皙女子也比了下去。
沈千慧见到来人,顿时觉得心中凉透了,她双颊微红,只能又把目光放回罗表妹身上。
趁常熙明还未明了先发制人:“你说店里的东西不合你心意,我好心带你去外头选,你又说我欺你辱你,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那罗表妹本就胆怯,被外头的人围观指点,又被沈千慧这么一吼,瞬间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哪还能为自己辩解?
常熙明见势朝站在门口“看热闹”的掌柜递去一个眼神,那掌柜的便一下心知肚明,冲常熙明摇了摇头。
常熙明心下了然,又回头看向罗表妹,将袖中手帕拿了出来递给她,温声道:“将泪擦干,莫要哭了。”
“常姐姐。”沈千慧望向她,企图伸手拉住她用撒娇的方式逃过此事。
结果常熙明直接后退一步,望着她冷声说:“你说是罗表妹不要华服锦缎,却又瞧不上所谓的粗鄙之物,更是当众人面污蔑你?”
沈千慧好歹在京师过了几年,那气势形象也逐渐贵气起来,所以在常熙明还未来时,那摊主便怕摊上事远远的躲在一旁了。
而沈千慧也料定围观的这些人都不知道具体情况,所以咬牙点头:“是!”
“好。”常熙明也点头,“那边依你所说,罗表妹毕竟是广州那荒蛮之地来的,不守规矩没什么见识,眼下因自己傲物凌人而丢了脸面,还害了你沈家的名声。据我所知,就算其兄求学有方得了京师先生的慧眼,也会因这样的妹妹而被先生所耻更甚逐出师门!”
她说的快,沈千慧脑子都没转过来,但也没想到常熙明居然帮着她说话,明明……明明她那么聪明,该是看出来她的心思。
莫非——沈千慧眼睛一亮,莫非她也瞧不上这种偏远乡地来的?!
沈千慧开始沾沾自喜,方才弱下去的气焰也跟着嚣张起来。
看看,常二小姐都站在我这头,我看你如何在这京师混下去!
于是沈千慧开始当众数落起罗表妹来:“起初我沈家看你兄妹长途跋涉、饥肠辘辘,实在可怜,这才收留了你们。没想到却在我府上住了大半有余而一事无成,吃着沈家住着沈家用着沈家的,如今竟还敢腆着脸到重羽阁去买衣裳。你当沈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专门养你们这群势利眼亲戚的?若能有点眼力见像西市这些货色才配得上你们这样的人!”
沈千慧一说起胡话来就没轻没重,连常熙明都惊讶万分。
她知晓商贾之家的人和世家的会有些不同,可在她眼中商贾之家的孩子更为自由烂漫,不像世家小姐那般话中有话,该是真性情的,没想到沈千慧便是在京师小姐圈里磨了两年都没改好她的性子。
常熙明失望透顶,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她忽然觉得当时在裙幄宴上因她而得罪了那些人,还害得阿爹宴请赔罪才挽回的名声的自己实在可恨。
常熙明本想着激一下罗表妹,罗表妹不说,她可以问掌柜的,也可以在这些围观的人中寻到真相从而告示,可她并没有这么做。
她希望罗表妹能够自己真正的敢反抗,能够将心中言论大胆的说出来,哪怕错了也好比现在这幅模样。
但常熙明知道,在京师这样的地方,像罗表妹这样的人能踏出这一步是需要十分的勇气的,若她在这样的处境都不一定能做到。
而在众人都没察觉的同时,罗表妹拢在衣袖间的手不自觉的捏起了拳头。
尤其是在常熙明说到自己这样会影响哥哥前程时,就在沈千慧说出:“你们两兄妹合该回那个穷乡僻壤——”
话音未落,沈千慧忽然被人猛的一推,她一个不稳就倒在地上,她瞪向罗表妹,尖叫道:“你推我?!”
常熙明被罗表妹之举惊住了,回神来时心道干得好!
罗表妹张开嘴,刚想说话,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闭了嘴。
常熙明见状蹙眉,三连下想清楚她的忧虑,说:“不必害怕,这些事同我瞎扯的那些都影响不了你哥。”
“你尽管说。”常熙明冷若冰霜,直勾勾的盯着沈千慧,毫不留情面道,“若沈家惜财而弃你兄妹二人,你便来济宁侯府寻我。”
“常熙明你!”沈千慧看向她,满脸不可置信。明明——方才——
沈千慧忽然恍然大悟,她这是在诈自己!
罗表妹点点头,终于有了点勇气,看着周围的人听到常熙明的话开始对倒在地上的沈千慧指点起来时,她扯着嗓子,努力让大伙都听到:
“是沈表姐!起初我到沈家正是沈表姐接待的,我大哥在客栈中收拾行李,当时只有我来,沈表姐带我吃了顿饭便说沈家没有空余的房间了,正把我送出来时我大哥来了,沈表姐见到我大哥忽的又说想起有客房。”
“后来沈大爷替大哥在屋里子置了个小书桌,大哥便日日苦学于此,只是沈小姐时常借着送饭的名义来找大哥,前些日子更是要沈家人作证要大哥入赘给她做夫君。大哥拒了,她便开始处处打压我兄妹二人。”
“本只是不愿多花钱在我身上,我也并无怨言,更非那种爱慕虚荣之人,只是如今在宅内欺辱我还不够,竟是直接将我做了这幅模样拉上街来羞辱!”
“方才在重羽阁都发生了何事?”常熙明见她说的如此详细不由震惊,但这些事只是沈家家事,同今日的毫无关系,也只会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并不能给罗表妹正名。
于是常熙明一面提点她,一面又冲掌柜的挥了挥手,掌柜的跑了过来。
罗表妹顺着常熙明的话说:“方才常二小姐在,沈表姐还是好好的,谁知常二小姐一走,她便说我配不上这里的东西,直接将我拉走,带我到这摊子上,随后便对着我说她对常二小姐说的那番谎话来!”
沈千慧此刻已经站起来,看着罗表妹硬气的样子眼中怒火冲天,失去理智的扬起手要打人。
常熙明蹙眉道:“沈千慧!”
这一声没有将她理智完全唤回,也没有喊停她的动作,但至少她的力道变小,常熙明能够直接挡住。
她将沈千慧的手臂挥开,带着些许的痛心,转身问掌柜:“店内的对话可属实?”
重羽阁初建招人时,家主便搬出了第一条规矩——需得是品行端正,刚正不阿之人。
所以在整个东市,没有谁会不信这掌柜的话来。
掌柜的看了一眼沈千慧,实话道:“这位罗小姐叙在店内的话不假!”
这话一落,众人皆是满眼鄙夷的看向沈千慧。
而沈千慧满眼的泪水,十分不可置信的看向常熙明,嘴里喃喃:“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当初我不是你解围下来的吗?你不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吗……
常熙明呼出一口气,无奈道:“沈千慧,我站的从来不是你。”
“你回头去看看来时路,会被京师的人看不起,那些苦楚你都懂得,为何现在的你也不放过从前的自己?”
她的话在沈千慧听来震耳欲聋,正是因从前的沈千慧因外乡来,身份浅薄而受尽屈辱,如今她险险站稳脚跟,却对同样身份低微的罗表妹进行霸凌。
她怎么会…….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千慧泪流不止,没忍住失声痛哭起来。
“我能帮你跟那些世家小姐对峙,亦能为她揭露你虚伪的一面。”
“我从未说过什么站队之话来,我站的从来都是公理。”
她最后那句话说的慷慨义气,虽然声音不高,可仍有耳尖的听到了。
掌柜的见这闹剧结束了,便招呼着店里人一同驱散人群,以防堵着东街的路。
小摊前,就这样站着三个人,相视无言。
而在常熙明不知道的地方,耳尖的喜欢听八卦的长庚带着满满的收获兴高采烈的回来。
刚从崔正史那处沿西街要回将军府的正坐在马上的谢聿礼被围观的人群堵的走不去路,远远的还能顺着人群瞧见那一抹白色身影。
秋风裹挟着桂香掠过街巷,那人身着素白披风,衣角随风翻卷。
她脸庞线条柔美,弯眉下,杏眼清澈明亮,鼻不点而挺。
而比起她的容貌,谢聿礼更先注意到她刚开始朝掌柜的递去神色,随后掌柜的冲她摇了摇头。
谢聿礼就算不知道她们在议论什么也知道了就在那一下,这位常二小姐已能纵观全局。
“少爷。”长庚走到谢聿礼身边。
谢聿礼坐在马上睨了一眼脚边的人,揶揄道:“舍得回来了?”
长庚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一脸不正经:“反正如何都过不去嘛,属下好歹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将西街堵的水泄不通。”
谢聿礼没再说话,牵着马绳慢慢往前荡悠。
长庚见谢聿礼没声音,便将方才他隐在人群中将所听所瞧一并告诉了谢聿礼。
常熙明来时,长庚早早就在了,所以常熙明所言所行皆被长庚听到也看到。
眼下被他不动声色的传了过来,长庚好奇的抬头想看少爷听到这样一个奇女子的话是什么反应,没想到对上他冷着的脸。
“少……少爷……”长庚咽了咽口水,不寒而栗。
“你很闲?”谢聿礼凉凉的话传入耳朵,“青宫的信你可递了?”
长庚摇了摇头,知道少爷要发火了,立马有眼力见的飞也似的逃了,还不忘留一句:“属下即刻就办!”
谢聿礼看着长庚的背影很快的消失在东街,摇了摇头叹口气。
旋即又不经意的瞥见那白色身影正拉着一袭红衣女子进重羽阁。
长庚传述的话莫名其妙的一股脑涌进来:
“不必害怕——”
“你尽管说——若沈家惜财而弃你兄妹二人,你便来济宁侯府寻我。”
“我能帮你跟那些世家小姐对峙,亦能为她揭露你虚伪的一面。”
“我从未说过什么站队之话来,我站的从来都是公理。”
句句霸气,句句入心。
谢聿礼双眸微眯,忽而就轻笑起来,声音磁性低哑:“常二站公理这边,那么——济宁侯府站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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