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陆云随嗤笑一声:“我说了,你最终难逃一死,何来生机?”
按照陆云随的想法,她孟栖月先得自认凶手,然后再指出受李观指使,为防多生变故,孟栖月只能立马死掉来个死无对证才能将指认坐实。
如此一来,她也活不了。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她不认这个道理。
“若是作为凶手指认,我当然得死,”她抬眸,目光熠熠地看着他:“可是大人刚刚也说了,这案子和李观确实有关系。”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笃定:“若大人没骗我,我必能找到确凿证据,定他的罪!”
孟栖月之所以敢这么笃定,完全是因为她穿越前已经借助摸骨术协助侦破过多起疑案了,运用起来得心应手。
她被捆在监牢中央的木架上,四周全是火烛辉光,映得她眼底银芒跳动。看着那荧荧生光的脸,澄澈坚定的眼神,陆云随差点就要被蛊惑着点头。
倏然回神,他大步上前,一把捏住孟栖月纤巧的下巴,仿佛为了掩饰方才的失神一般。
陆云随指间用力,孟栖月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美人垂泪,但他根本不懂怜香惜玉,用手指狠狠擦拭满脸的泪水,粗粝的手指刮得她的脸满是红痕。
他轻蔑道:“你以为你是谁?锦衣卫都查不到的证据你能找到?”
“我竟不知,宴月楼的姑娘这般狂妄。”
“并非狂妄,”孟栖月挣扎着将脸别开:“我有这个能力,我给你一条消息来证明。”
“哦?”在他眼里,孟栖月现在的举动不过是怕死拖延时间罢了,一个妓子,能有多大能耐?
陆云随嘴角噙着一丝玩味:“什么消息?”
“赵牧生的尸身你们带回来了吧?”
“自然。”陆云随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孟栖月思忖片刻,道:“从昨日出事到现在,时间很短,想必还未曾验尸,不知是否有人看出,赵牧生其实是一名女子。”
闻言,陆云随皱眉,昨夜至今,他一直忙于勘察现场,尸体运回卫所后确实还未询问仵作。可是,据鸨母所言,赵牧生乃是常客,也点过许多姑娘一度春风,说他是女人?未免滑稽。
孟栖月观察陆云随表情,见他长眉微蹙,眼底暗含不耐,便知他不信。
“大人若是不信,唤来仵作一问便知,而且,她应是某位大人物的外室。”
外室?越说越离谱。
锦衣卫作为皇城耳目手眼通天,京城里权贵宅中有几只狗崽子他们都一清二楚,这名不见经传的赵牧生即使真是女子,又怎么可能是谁的外室。
况且.......
这赵牧生的身份,他们只查到是来京贩货的富商而已,她又如何知晓。
陆云随唤人呈上尸格。
匆匆一眼,瞳孔骤缩。
竟然,真是女子。
“怎样?我说的没错吧?”
孟栖月见陆云随看了尸格久久不言,便更加笃定:“大人,我会相面摸骨,若大人信我,这案子不日定会告破。”
相面……摸骨?
陆云随混迹市井时曾听说过,此乃奇技。
相面断祸福,摸骨判生死。
摸骨师妙手一扫,从生到死,命格起落,便如走马灯一般彻彻底底摆在面前。
陆云随搁下尸格,第一次仔细端详眼前这位宴月楼的芙蓉姑娘。
她被捆在刑架上,发髻散乱,微微垂下几缕发丝曳在颈侧,更衬得脖颈洁白纤细,仿佛一折就断。
凝雪一般的肌肤上交错着几道刚刚捏出的红痕,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明明身在狱中素衣囚服,却颜色如朝霞映雪,目晶如月射寒江。
这容貌,他忽然觉得似曾相识,且这般风采,宴月楼如何养得出来?
但她若真是一名摸骨师,又怎会籍籍无名,乃至沦落青楼?
“大人?”孟栖月轻唤。
她见陆云随若有所思地盯着她,那探究的眼神冰凉如蛇,随着轻唤声,陆云随方才回过神来。
他摩挲着刀柄,指尖一下一下轻扣蛟首。
“摸骨相面术神乎其神,仅三言两语就想诓我?”陆云随低笑一声:“未免可笑。”
孟栖月正想分辨一二,却听得低沉醇冽的声音响起:“三天。”
“什么?”孟栖月不明所以。
“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你若未找到证据证明真正的凶手是谁,你死。”
陆云随下巴微抬,一双上挑的凤目斜睨着她,周身气势凛冽,面含戏谑,毫不避讳地露出一种将人玩弄于鼓掌间的玩味。
三天不长,等一等她又何妨。
虽然他不信一个妓子真能找到什么证据,摸骨师的身份也存疑。
但目前这案子......所有的线索皆尽断绝,万一她真能查到点什么也未可知。
其实凶手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把这案子背后之人扯出来。
陆云随眸色一凛,看向孟栖月。
再不济,三天之后照常杀掉这个妓子,做成死案,目的一样能达成。
孟栖月余光瞥见这位陆大人面色如常,但实实在在感受到他眼神中犹如实质的杀意,虽然对于“三天”这么短的时限颇有微词,但不敢有异议。
她颔首,小幅度晃晃自己被吊起来捆着的胳膊:“既已达成共识,大人不妨先放我下来?”
陆云随冲卫侍点点头。
被绑了这么久,甫获自由,她只觉得胳膊酸疼发麻,正低眉揉着手腕,忽地被人一把扼住。
随后双脚腕上被束上镣铐。
铁撩冰冷沉重,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孟栖月蹙眉,抬眼便对上一双冷峭的眸子。
“不愿?”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以现代人的思维来看,孟栖月固然觉得羞辱,但,最终也是别过脸,从口中憋出一句:“岂敢。”
看出她心有不甘,陆云随也不多做计较,慢声道:“我虽允你查案,但别忘了,如今你依然是嫌犯。”
眼神向下飘忽掠过镣铐:“这东西能不能摘下来,全凭芙蓉姑娘的本事了。”
孟栖月换上一副乖顺笑脸:“自会为大人排忧解难。”
傍晚时分,孟栖月被引着来到卫所后堂一间破朽的房前,这里原本是空置的,现在被用来呈放尸身。
陆云随将她的镣铐钥匙随手交给了一名卫侍,吩咐看管好她便匆匆而去。
这卫侍身量不高,比她还矮一个头看着年轻,生了一张白净可人的娃娃脸,脸上时常挂着笑,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孟栖月和他套近乎时得知,他名唤张之林,儿时从家乡逃灾来京,被父母卖了换粮食,几经易手得了陆云随青眼,收进卫所谋了个狱差的差事,如今堪堪十五岁。
张之林长相讨喜,说话客气,或许因为身世坎坷经历得多,待人做事颇有一套,孟栖月很快便和他混熟。
孟栖月现在这具身体虽然也才十七,但现代已经二十五岁,在她眼中张之林便是一个小孩,看他如看自己侄子一般,语气中颇有照顾亲昵之意。
张之林却对这隐约的关照感到莫名。
譬如此刻。
后堂内四十余具尸身盖着白布,整齐码放在堂内,显得肃穆又诡异。
“西侧放的是腐烂程度深的,东侧是稍微能看的。”张之林大踏步走在前面,引着孟栖月来到一具尸身旁。
“喏,这个便是今天送来的,你熟,赵牧生。”说着便要掀开白布,却被孟栖月止住了手。
“我来吧。”孟栖月上前,将他往后稍了稍,背影纤瘦却挡了他小半视线。
只见孟栖月对着尸体上下捣鼓一阵,缓缓起身盖上白布,拿来仵作写的尸格若有所思。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结合她今日说话的语气,张之林肯定,她刚刚是怕他看到太过血腥的尸体。
虽有些恼怒她因为年纪小而看轻自己,但他自小面对的便是不加掩饰的恶意,都想用他换取利益,进了卫所后大家也都是公事公办,陡然面对这样一份善意,他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孟栖月一目十行看完了尸格,仵作验出来,死因乃是颈部创伤失血过多。难怪当时现场血流了一地,光是剥掉脸皮的出血量的确够不上。
死亡时间是......子时三刻。
孟栖月回想着,那便是她刚溜出房门不久,凶手应该潜伏在她厢房周围。
是客人?还是小厮?又或是妓子?
一面想着,一面回转身,和善笑问:"小张大人,我能看看其他尸体吗?"
“嗯......可以的。”
张之林浓眉圆眼,双颊肉乎乎,孟栖月觉得这小孩看上去霎是可爱,便自然地嘱了一句:“这里四十多具尸身我得一一查验,可能耗时很久,小张大人可自去休息。”
一方面她觉得这小孩忒不容易,小小年纪便开始加班,另一方面,做事的时候老被人盯管着,属实有点别扭。
“那可不行,”张之林把身板挺得笔直,白面微微涨红,挂上一副公式化的笑:“陆大人吩咐了,要一直跟着姑娘。”
她为囚,他为官,自然得跟着,万一看管孟栖月不力,他可逃不了干系。
年纪虽小,便以学会假模假式的笑脸迎人。
孟栖月暗自叹息,便投身于尸检之中。
从日影西斜,到月上中天。
更夫叫了几轮,孟栖月活动活动酸痛僵硬的脖子,总算有所收获。
她的“尸检”和传统意义上的尸检不同。
她并不剖尸,而是观骨。
这四十几具尸身无一例外全是女子,而且……
西侧停放的尸身死亡时间已久,腐化程度更高,观其骨相无一例外全是头尖额窄,颧骨低陷的命途坎坷的穷苦之相。
而东侧,明显是近日犯下的案子,她们骨相却是天庭饱满,骨颌方阔的富相。
奇哉怪也,为何凶手之前作案对象和现在的对象选择完全不一样?
一般来说像这类连环杀人案,凶手选择对象都有某一类特征,怎么能身份差异如此之大。
孟栖月暗自摇头,现在她得到的讯息还是太少了。
得去找陆云随要来卷宗,看看详细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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