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疏溦急道:“老爷还活着,你这算什么?”
不经意间她看到自己手腕上的桃木镯子,这是她娘留给她的唯一遗物,跟着她从谢家来到了崔家,一直佑护着她。
谢疏溦不假思索地用力将木镯子给撸下来,她近来丰润了些,手掌也大了。镯子穿过手掌时,在白皙娇嫩的手背上磨出一片斑驳的红痕。
她抓着云儿躲闪着的手,抿着嘴唇,面沉如水地用力往云儿的手腕上套。
云儿虽然大上她好几岁,但个子娇小,手也不大,比她的略小些,镯子很轻易地套过了巴掌。
但云儿不愿意戴,她胡乱地挣扎,抗拒地去推开谢疏溦的身子。
谢疏溦忽然冲着她的脸,大声说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临死拖着病体亲手给我雕的,你要是弄断了,我跟你拼命!”
身后来给云姨娘送保胎药的月儿吓了一大跳,她惊惧地看着面色冷冷的谢疏溦,从来没有见到过谢疏溦发火的模样。
托盘歪了,药洒了好些出来,整个托盘水淋淋的,谢疏溦的后背也被泼洒到了,但她浑然不觉,硬是死死地握住云儿的手臂,直到她安静下来,一溜烟地将木镯子推到手腕上。
谢疏溦转了转镯子,低着头轻声说道:“云儿,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大少爷、苗姐儿,她们可是老爷的亲骨血,即使老爷不好了,你也得报恩侍奉他们。你的恩还没有还完呢,还想添上一笔债吗?”
云儿紧紧地抱住谢疏溦,放声大哭。
谢疏溦心下一松,也就在这时才发觉,她的后背黏糊糊的,扭头一瞥,黑乎乎的印子污了一大块。
她打算等云儿哭完,喝了药睡下了就去换衣裳,可是经过正房,走进去探望崔进明时,忽然就没了整洁自己的念头。
她安静地看着崔进明,她觉得崔进明没变,跟平日含着笑教她和苗姐儿读书写字的样子别无二致。除了眼睛是闭着的。
谢疏溦忽然没了站着的力气,她缓缓地滑下来,坐在崔进明床边的地板上,拉着他最外边的那只手,头抵着床沿,哽咽道:“老爷,你别死。”
过去了这么些时日,谢疏溦如今还有些恍然,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她过了记忆里最隆重的一个年。初二的时候,谢家全家人来看她,继母生的小妹妹已经不认识她了,不肯要她抱,直往继母怀里钻。
嫂子抓住她的手,将流着鼻涕的小侄子放在她的膝盖上,打量着她的发饰和衣裳,摸着她手上的金镯子,感慨说道:“溦姐儿真是嫁到一个顶好的人家去了,穿绸戴金的。看看,崔家把人养得多好。”
根本不用她说话,话全给嫂子和继母说了,她们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来,处处给她台阶下,谢疏溦觉得她们一直这样,她日后倒是可以不介意来招待她们。
后来到了元宵节,她更是过得开心。白天和府里的女眷们扎兔子灯,全家一起吃过晚饭,就坐马车出门看花灯和烟花。
逛完回来吃上一碗热腾腾的芝麻花生汤圆,然后还不歇,涌到二楼的暖阁里,一边聊天、吃零嘴,一边打叶子牌。
柳姨娘也非常难得全程奉陪。
谢疏溦从来没有玩过这些游戏,一上手就是输,可她不在乎是输是赢,她喜欢这份烘烘的热闹。慢慢地,她会了,也赢了几把。
满院子各种形状的花灯点上的时候,二楼上站满了人。楼宇被一圈一圈的彩色光线晕染了,犹在水中。
她穿着樱桃色的棉袄,配着绣花银线月白色缎裙,梳的流苏髻上戴着一大一小两朵大红色的绒花。
云儿、月儿、苗姐儿……都夸她那一身装扮好看,连柳姨娘都多看了她几眼。
她还跟突然出来的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将回廊上的灯指给她看,老夫人最后还扯出个生硬的笑容。
灯谜大家齐力做的,连最小的苗姐儿也做了两道。柳姨娘出了最多的风头,连崔进明也比不上她,她喝了几杯果子酒,脸红扑扑,扶着栏杆,猜中了一道又一道。
她只认得全部的字,但有些意思却不懂,苗姐儿和云儿偷偷凑到她耳边,将她们做的灯谜谜底告诉她。
她领了她们的好意,说了两道,赢下了两个精致的香囊。
她写的一手柳体也在大家面前露了一回脸,丫鬟婆子都夸夫人写的字好,虽然她们不认得,但由衷地觉得写得像黄山松,有劲。
元宵过去了,家里仍然一派过年的气象,迎面皆是笑脸,饿了进厨房就有的吃的。而且一连十来日天气都放晴的。
好像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谢疏溦时常心事重重的,爱把未来的日子往最坏的结果想。
可她以为最糟糕的结果是老夫人病重、大少爷再次落榜了,或者云儿生产不顺。万万没有想到支撑着家里最坚实的那根柱子断了。
谢疏溦轻轻地摸了摸崔进明的手,也许谢家的人说得对,她生来就是带着霉运和厄运的不祥之人,到了哪里,哪里就会发生灾难。
崔进明是第二个带给她温情的人,她没对任何说过,可她心里对他的感激不比云儿少。
她素来胆小,可没小到只奢求一个从心底里感到开心的年,她不知道何时会失去这个亲人。如果可以,她真想和崔进明换一换。
谢疏溦缓缓抬起头来,吸了吸鼻子,面容又恢复了冷静,将崔进明的手塞回被子去。
崔进明的手臂沉重得吓人,就像一块能把她砸死的巨石。
夜静静的,谢疏溦还是睡不着,她干脆坐起来,抄写经书,为崔进明祈福。
谢疏溦放下笔,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暗道,也不知道几更天了。
“叩叩”房门被敲响,谢疏溦面不改色,轻声问道:“谁?”
柳姨娘的声音缥缈地传入谢疏溦耳朵里,“夫人,我看到您房间的灯亮着,知道您还没有睡,就过来看看。”
谢疏溦笨手笨脚地推了个矮凳子过去,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坐吧。我给你倒杯茶吧。”
柳姨娘原地站定,摆手说道:“夫人您别忙活了,老爷一直不醒,有几件事我越想越得和您商量。”
谢疏溦坐了回去,盯着鞋子上的梅花看。
柳姨娘才是府里当之无愧的夫人,包括崔进明在内所有人都仿佛中了邪般将她的话听进去。
人们不知道柳姨娘的年纪,因为她和老爷都不说,柳姨娘也从来不过生辰的,宅子里的人都猜她至少三十总是有的。
因为据说当年,老爷没费什么银两,就从京城的教坊司里赎了她的身带回来,要是她年纪不大,教坊司的头头舍得放人?
但柳姨娘原先的出身一定差不了,因为就没有她不会的,琴棋书画都能教大小姐一二,而且虽然在那烟花之地呆过,但荆钗布裙,言行举止看着都比族长家的女眷要强上几分。
见谢疏溦又在出神,柳姨娘唤了一声,“夫人?”
谢疏溦仿佛惊醒了一般,慌忙地抬眼去看她,茫然地“哦”了一声后,才正了正脸色,说道:“柳姨娘有什么事就讲吧,我听着呢。”
谢疏溦心里对柳姨娘又敬又怕之余,还有几分愧疚。
柳姨娘劳苦功高,尽职尽责,这一切本该是她做的,可柳姨娘揽了去,她也就尽情地躲着事。不想跟下人们打交道,就推给柳姨娘。
要是崔进明还好好得也就罢了,可如今府里就像被放到热锅上的蚂蚁窝了,她还是这么不想担事,就罪大恶极了,所以这段日子以来她都躲着柳姨娘。
柳姨娘清了清嗓子,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谢疏溦脸上,有条有理道:“头一件,从明天起,我要给夫人过目家里的账本了。自从我进府以来,这些年家里虽然每年能攒下些银子,可不多,就五六十两。所幸老夫人和老爷都不是铺张浪费的人,盈余少也没什么要紧的。”
柳姨娘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眼下有好几件大事,一个是大少爷年下就要定亲了,再一个就是老爷医药费,还有就是老爷昏迷着,云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咱们得好好地看护着,这少不了要费些钱。”
谢疏溦一面认真听着,一面不住地点头,柳姨娘说的一桩桩都是要紧的事。但她想不通柳姨娘的神色为何如此郑重,家里的进项应该能够得上这些开销的。
柳姨娘微微叹气道:“夫人,自从老爷病了,张家隔三差五地派人来问老爷的状况,又时常送些不错的药材过来。如今我们家的天塌了一半,大少爷年纪还小,张家如此深情厚谊,不仅没有打了退堂鼓,动了想要退亲的念头,还雪中送炭伸出了援助之手,老爷又极为看重张家姑娘,我们得加上一层,安安张家的心……”
谢疏溦冷不丁地出声问道,“要加多少两?”
柳姨娘怔了怔,没想到经常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懵懵懂懂的谢疏溦忽然开了灵窍。
她回答道:“多添两百两银子,旁的就不要再加了,真金白银最实在,能让张家一眼就看得到我们的诚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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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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