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阁不愧是九州第一仙门,财大气粗,出手阔绰。
当日稍晚,便又派了三名仙童驾鹤仙游——啊不,是驾鹤莅临衔月镇,赔了一大笔钱,凡受在叩道门现场受伤受损者,皆有份。
因为呙焕被测灵尺轻伤,所以呙氏得到的赔偿最多。
于是乎,白日还对仙门“略有微词”的百姓,还未过夜,便重归信徒之列,且信仰之虔诚,更胜从前。
这些石蒖都不知道。
石蒖驯服测灵尺之后,本想安抚呙小五一番,岂料替小五擦眼泪擦了一半,突感倦怠上头,脑袋一歪,直接睡死了过去。
石蒖又做梦了。
依旧是熟悉的电闪雷鸣,乌云滚滚,男一号林煜和魔君在天上打得不亦乐乎,很快,又到了最后大招时刻。
魔君携着厉风冲到石蒖头顶,脚底板狠狠压了下来。
这一次,石蒖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两眼一瞪,双手向上一抵,居然撑住了魔君的脚。
魔君之脚,重若千钧,石蒖看到自己的手骨皮肉绽裂,小臂大臂寸寸崩碎,再也撑不住,力竭扑街——BOSS第二次踩断了石蒖的脖子……
石蒖豁然睁眼,盯着黑漆漆的屋顶,慢慢坐起身。
后背湿漉漉一片,头发黏在头皮上,夜风吹着窗棂,咔哒咔哒响。
屋里没点灯,阿娘阿爹不知去了何处,只在枕边留了半张纸,让石蒖待在呙宅,莫要乱跑,他们去去就回。
石蒖用被角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平复心跳许久,满心愤懑最终化为嘴边的一个“他大爷的!”。
石蒖一家三口借住在呙宅的“南歌园”,距离住院尚有些距离,平日里很是清净,唯有今日大大不同。石蒖站在园中,但见主院方向灯火如昼,丝管靡音,甚是吵人。
石蒖趿着鞋呱嗒呱嗒出了园子,一路遇到丫鬟侍从无数,皆匆匆去了主院。呙宅主院正在大摆宴席,伶人奏歌,宛若过年。
风如寿端坐主位,捏着酒盏,笑得几乎看不到两眼,院中诸人,镇官、族中长老、士族乡绅,排着队向他敬酒,个个口吐莲花,殷勤至极。
呙氏长老们喜气盈盈地讨论着风如寿接管呙氏的相关事宜,有人提出三日后就是吉日,正是转交族印的良辰。
呙殊站在风如寿身侧,一边弓着身子斟酒伺候,一边连连点头称是,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呙氏家主,此时挂着干巴巴的笑,仿佛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硬贴在脸上的面具。
石蒖站在灯影里,定定看了良久,转身大步离开。
穿过熟悉的竹林,便是衔月园。
衔月树巨大苍白的枯枝无声刺破黑夜,似在向星空呼唤着什么。夜风吹过八角凉亭,琉璃铃叮当作响。
呙焕坐在衔月树前,抱着双膝,笔直地望着树梢。
石蒖盘腿坐在呙焕身侧,也仰头看着。
呙焕:“没了仙门靠山,呙氏处境就如这棵失了灵脉的衔月树,枯木难撑,怕是连姓氏都保不住了。”
石蒖:“那些长老和镇官……也太见风使舵了吧!”
呙焕苦笑一声,“向来如此。”
石蒖暴躁抓头发,“我总觉的测灵尺突然异暴与风四脱不了干系,他真的是七品火灵根吗?”
“后来的三位仙童又用测灵石测了一次,风四的确是七品灵根。”呙焕轻声道,“而我,的确只是区区八品木灵根。”
石蒖小脑袋耷拉了。
石蒖想到了自己的梦。
估计是看她舒服日子过太久了,梦境开始提醒她该直面惨淡人生了。
虽然这次的梦境有了些变化,她撑住了BOSS半秒钟,大约是因为这三年努力吃饭长肉的策略有了些许效果——呵,有个鸟用。
呙焕看了眼石蒖萎靡的小脑袋,因为睡醒没梳头,发髻歪扭七八堆在头顶,像极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小蒲公英。
呙焕笑了,“莫非你以为,我就此一蹶不振?”
石蒖一扑棱抬头,“哈?”
呙焕轻轻拢了拢袖子,挺直腰杆,“七洲何其之大,能人异士何其多,除却修仙一途,定有他法能振兴呙氏。
我听闻瀚洲千岛有商贾联盟,可与七洲五族互通行商,势力颇大;越洲有山海族,多器匠,制器手艺登峰造极;原洲人族擅丹药,宁州灵族擅种灵植,宛洲灵兽畜业兴盛,澜洲矿脉蕴有地宝,以上种种,皆是出路,皆可尝试!”
呙焕起身,纤细手指轻轻拂过衔月树皮裂缝间的青苔,轻声道:“衔月树虽枯,但仍有生机蕴藏其内,我信终有一日,衔月十二春之盛景能重现天下。”
石蒖怔怔的地看着,眼前少女柔软的裙角随风轻轻飞起,身形瘦弱如纤纤碧草,可那双眼睛,却坚定似永恒星辰。
这一瞬间,石蒖突然觉得那个倒胃口的预知梦似乎也没啥大不了的。
她这不还没死嘛,她还有时间,总有办法的!
呙焕吐露心声,容色轻松不少,目光转向石蒖,问道:“你呢,之后如何打算?”
石蒖长长伸了个懒腰,“吃饱,长高,变强,活下去!”
*
石蒖整夜没睡,搜肠刮肚抓心挠肝打了一晚上腹稿。
第一道晨光照进窗棂之时,石蒖穿戴整齐,面朝大门,正襟端坐,耐心等待。
辰时,阿娘风尘仆仆走进了园子,见到石蒖这副架势,吓了一跳。
石蒖站起身,双手交叠,施了一个正正经经的礼,直直望着阿娘眼睛,定声道:“吾,石蒖,乃天命之人。”
阿娘:“哈?”
石蒖扬起小下巴,“吾观夜星宿,见东海龙气翻涌,突有顿悟,原来吾非池中鳞鬣,而是云天之鹏。正所谓,天行健,吾辈当自强不息!吾愿叩请名师,修行身心,担当天命之责。拳拳之心,乾坤可证,还望母上成全!”
说完,躬身深深一揖。
阿娘额角不受控制抽动两下,对着石蒖眉心弹了个响亮的脑瓜崩,“说人话!”
石蒖顿时泄了气,抓着阿娘的袖子摇啊摇,“阿娘,我什么时候能开始拜师修行啊,再不学,我都老了!”
阿娘啼笑皆非,“按人族年龄算,你才三岁半,只有豆芽菜高,就老了?”
“那都是表象!”石蒖从头顶巴拉出来半截白头发,伸着脖子指给阿娘瞧,“瞧瞧,人未老头先白!”
阿娘笑得前俯后仰,走到屋里,提起茶壶咚咚咚灌进去半壶,神色一肃,“别说这些不着调的,说实话。”
石蒖自然没办法说实话,说出来阿娘也只会以为她吃太多撑到了脑子,皱眉思索片刻,道:“昨日小五没能通过叩道门,今日呙氏就要易主,风四那般人品,往日人人皆唾之,可一朝入了仙门,便成了众人崇拜的香饽饽,简直可笑。”
阿娘饶有兴致地看着石蒖纠结的小表情,“你是觉得此事不公?”
石蒖沉默片刻,“如今的我,没有资格评价公与不公。”
阿娘:“这个世道便是如此,法力为尊。法力强悍者,亦可凌驾世间规则之上,你纵使万般不平,又能如何?”
石蒖抬起头,目光晶亮,“努力向上,总有一日能搏得一辩一争之力。”
阿娘突然不说话了,看着石蒖的眼神有些悲伤,良久,又问道:“若努力了也没用呢?”
石蒖似乎明白了什么,慢慢攥紧了小拳头,“总要试一试,万一有用呢?”
阿娘噗一声笑了,手掌使劲儿揉了揉石蒖的小脑袋,“走,出发!”
这下彻底把石蒖搞懵了,“去哪?”
阿娘抱起石蒖快步往外走,“阿爹阿娘遍寻宁洲三年,终于为你寻到一位好老师,现在就出发拜师。”
石蒖愕然:“这么急吗?”
“不急不行啊。”阿娘笑道,“那人行踪不定,诡谲多变,大石头还在那儿守着呢,若去迟了,怕他跑了。”
*
呙焕追出大门的时候,石蒖已经被阿娘架在了马背上,再晚半刻,就出发了。
呙焕头发都没来得及梳,草草用丝带系了个马尾,大约是跑得太快,呼吸紊乱,眼眶通红。
石蒖第一次见到呙焕如此焦急的模样,老怀甚慰,这才像个小姑娘嘛,将精心收藏的衔月镇大小食肆VVVIP会员卡一股脑塞给了呙焕,嘱咐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呙焕瞅着那些花花绿绿的食客牌,本来快哭了,现在又有些想笑,定了定神,施礼道:“高祖姑奶此去,何日才能再见?”
石蒖仰着头想了想,摇了摇头。
前途未卜,鬼才知道。
呙焕垂眼,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想再揉揉石蒖的脑袋,没够到,便顺势抬起手掌,“我定会为呙氏找到一条新路。”
石蒖笑了,也伸出手,“我定会活下去。”
两只小小的手掌凌空一击,此誓不渝。
*
石蒖再次上路了。
这一次不是游山玩水,也没有悠然自得,阿娘抱着她纵马狂奔一日一夜,除了出恭,吃饭睡觉都在马背上。
路上石蒖问过这位老师的身份,阿娘似乎并不愿多聊,只说此人是轩辕长老的授业恩师,其他皆是闭口不谈。
石蒖坐在颠簸的马背上开始放飞想象:老柳树的师父,那该有多老啊?胡子估计都要拖出二里地去了。
又赶了一日一夜的路,终于在第三日凌晨来到了一座山口。
山很高,云雾缭绕,人迹罕至,不知山名,也无登山之路,阿娘弃马,背着石蒖一路披荆斩棘狂奔。石蒖从未见阿娘跑这么快过,好似身后有山洪猛兽追一般。
经过一个时辰的跋涉,终于到了山顶。一面的巨大石壁拦住前路,石壁高数十丈,宽数十丈,光滑如镜,底部缠绕着茂密如毡的藤蔓,石壁两侧是峭壁,壁上松萝古柏,交织密荫,光线颇为晦暗。
阿爹蹲在石壁偏角,百无聊赖揪着藤蔓上的枯叶,看到石蒖母女二人几乎是扑了上来,红着眼抱怨怎么才来,还作势要抱抱以求安慰。
阿娘嫌弃把阿爹扒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片手掌大小的柳叶,手腕一抖,柳叶直直飞向那块巨大石壁,竟如有穿山术法一般径直进去了。
阿娘压着石蒖的脑袋弯下腰,阿爹同步施礼,口中高呼,“茸茸村村民石晴、石森、石蒖,蒙轩辕长老引荐,求见九心散人。”
过了良久,巨石壁后幽幽传出一声:“烦死了!”
地面簌簌响动,那些缠绕的粗大藤蔓仿若活了的蟒蛇般纷纷褪去,巨石壁泛起层层鳞浪,竟是变成了一汪竖起来的幽潭,潭水如雨淋下,又在半空泛起层层涟漪。
潭水之后,隐隐倒映出一道人影,一人穿水而来,一袭黑袍,手持白色素伞,持伞之手苍白修长,骨节处青筋凸显,如淡墨勾画而成。
阿娘阿爹迅速压着石蒖跪地。
石蒖人虽跪下了,脑袋还支棱着,呆呆看着执伞之人踏着水雾走到面前。伞面微抬,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石蒖张大了嘴。
眼前人最多二旬年纪,墨蓝长发曳地,其中参杂了一半灰白,尖耳,消瘦,眉眼如画,肤白如绢,左耳垂钉入一粒鲜红的晶石,犹如一滴摇摇欲坠的血珠。
阿娘阿爹埋头就拜,高呼:“拜见墨炤大祭司!”
石蒖下巴掉了。
墨炤?不就是历书记载的那个三千年前复活了九心三生树的牛人?!
我滴个老天奶,这老帮菜居然还活着呢?!
*
小剧场
墨炤:吵死了!烦烦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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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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