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决定搬家的原因,果然是因为石蒖的“吃饭问题”。
石蒖自“破壳”以来,从未哭过,一直表现得乖巧懂事,像个“小大人”,阿娘阿爹以为石蒖是天生“性格沉稳”,却不知石蒖体内住着一个货真价实的“成年人”灵魂。
而这个成年人,前世还是个人族,更有个挑食的“胃”。
于是乎,当石蒖第一次吃到属于人族食材——米饭——失声痛哭之时,阿娘阿爹的确被吓到了。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当时石蒖的眼泪里可能藏了更复杂的原因,他们只看到,那个可爱的、乖乖的、小小的孩子因为吃了一口人族食材,哭成了泪人。
阿娘原本也猜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才不远百里去衔月镇采购人族粟米,石蒖的反应更坚定了阿娘的推测:小石蒖只喜欢吃人族的食物。
阿爹查了黄历:角苍萌年,三十五月廿四,宜:乔迁入宅,安床立灶,纳财开仓。
阿娘雷厉风行,不到两个时辰,全部家当整合完毕,驾车出村。
果然就如黄历所说,是个出行的好天气,抬眼望去,但见漫山绿波涛,金云浮风走,太晒了。
来送行的左邻右舍多为植物原身,都被晒得蔫哒哒的,有气无力和阿娘聊着套装的送别词,松树哥揽着阿爹的肩膀,扯着袖子抹泪,本想掉书袋吟两句送别诗,阿爹连呼牙酸,婉拒了。
村长和另三位长老前去宁州祭坛参加年会,尚未归来,委派留守的轩辕长老全权代表送行。
石蒖趁机将所有参考资料一并还给了轩辕长老,还附赠一份人灵两族历法通译公式副本,公式的推导过程也一并详细记录在了小册子里,小册子用红线绑了个蝴蝶结,作为回礼还挺像模像样的。
轩辕长老简单翻阅一遍,惊得胡子都炸了,盯着石蒖半晌,憋出一句,“这真是你算出来的?”
石蒖谦虚叠甲道:“仅做个人学术研究使用,如在使用过程中出现误差造成不良后果,概不负责。”
轩辕长老看看石蒖,又看看手里的册子,神色微凝,退后两步,朝着石蒖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后生可畏,吾愧不如。”
石蒖一家三口上路了,马车在崎岖村道上摇摇摆摆行进,目的地是五百里外的衔月镇。
路途遥远,石蒖又是第一次做马车,几乎整个旅程都趴在阿娘的怀里昏昏睡睡,意识随着车轮滚滚上上下下颠簸,时不时被阿娘投喂些吃食。
刚上路的几天,只能吃随车携带的精灵族特供“灵素净食”,难吃加上晕车,几乎是吃两口,吐三口,石蒖又瘦了三斤。
过了七八天,官道两侧渐渐出现了散居的人族,石蒖吃了粟米粥、糙面窝窝头,甚至有幸品尝了热腾腾的烤红薯,差点泪洒当场。
又过了半个月,人族村落越来越多,石蒖啃上了馕,吃得狼吞虎咽,满脸芝麻,阿娘阿爹喜不胜收。
终于,在出发后的第四十天,一家三口抵达了阿娘口中的“衔月镇”。
石蒖路上仔细回忆了一遍,原书中完全没有提过衔月镇的名字,大约不太重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产出BOSS候选人的概率也不高。
可实际上,衔月镇是宁州境内最大的人灵两族混居地,地理位置超然,因镇中曾盛产“衔月树”而得名。传说,衔月树一年开花十二季,花瓣淡蓝,蕊簇呈月牙形,每逢满月便会凝出光球,犹如月晕,得名“衔月”。
两百年前,因镇中地脉断裂,镇中千棵衔月树一夜枯败,至此之后,“衔月十二春”之盛景从此不复。
衔月镇常驻人口一万,其中五分之四是人族,镇中灵族多为商者。从官道入镇,五里之外便可见城墙高耸,“衔月”石匾高悬城门之上,气势斐然。
入城门时有守城兵核查路引,排队破费了些功夫。城门正对一条宽阔大道,地面以青石铺就,光滑可鉴,左侧有路牌标注“揽月街”。
路两侧皆是商铺,从建筑和装修风格能轻易分辨出何为人族所开,何为灵族所设。
人族店铺多为黑瓦白墙的阁楼,旗幡高悬飘逸;灵族商坊多为古木树屋,外墙绿藤错落有致,鲜花怒放。
当铺、茶寮、百货铺、果子行、灵器行、成衣铺、法衣铺、票号……应有尽有,走货郎挑着担子穿梭于街巷之间,吆喝高低起伏,行人摩肩擦踵,人声鼎沸。
石蒖趴在车窗上,看得目不暇接,正前方有人牵了头玫红色的骆驼,嗯,挺正常,左边的妇人骑着金黄色的巨大鸵鸟,哇,好威风,隔壁的旅人牵了一匹青蓝色的马,雪白的尾巴扫来扫去——慢着,马头中央长着银色的角,独角兽?!
石蒖忍不住伸手去摸,被阿娘一把拽了回来。
“那是玉角麟兽,脾气不好,乱吐口水,口水有毒,沾了就起水泡,又疼又痒,离远些。”
石蒖飞快拉高领子遮住脸,只留出一双眼睛滴溜溜乱瞄。
前方大概是市集餐饮区,扎堆的食肆、酒坊、茶肆、小食摊争先恐后冒了出来:包子、花卷、灌汤馒头、糖糕、梅花酥、茯苓饼、荷叶饭、麻团、樱桃毕罗、红烧鱼肚……一张巨大的红色牌幡迎风烈烈飞舞,上书五个大字:火灵炙肉串。
石蒖好像闻到了肉香味儿,恍惚看到孜然和辣子在风中飘洒,甚至幻听肉串在火炭上滋滋冒油的声音,口水不争气的溢满口腔,肚皮咕噜噜响。
肉!是肉!她要吃肉!
马车毫不留情穿过了市集,石蒖双手扒着窗棂,眼巴巴看着烤肉越来越远,肚子偃旗息鼓,脑袋也耷拉了。
马车驶进了一条较为偏僻的长街,停在了一所宅院门前。
阿娘神色激动,阿爹破天荒换了身像模像样的长袍,抱着石蒖下车,昂首挺胸站在阿娘身边,仿佛一名即将出征的战士。
眼前的宅院高门大户,朱门金梁,牌匾上只有一个字“呙”(读“锅”)。门前悬着两盏巨大的五彩流苏宫灯,宫灯上方没有任何吊坠的绳索,竟是凭空悬浮在半空。宫灯旋转,隐隐浮动着灵光,似月华流转,煞是好看。
石蒖看呆了,没注意到宅子大门何时开启,呼呼啦啦涌出来好几十人,为首者,是一名银发富贵的老妇,拄着拐杖,却是步履矫健,一阵风似的来到阿娘面前,呆呆观望。
阿娘怔了一下,笑道:“小莺,你头发都白了啊。”
老妇顿时泪流满面,率身后一众男女老少埋头就拜,口中高呼:“呙氏一族,叩拜高祖姑奶,叩拜高祖姑丈,叩拜曾祖姑奶!”
石蒖:高祖?曾祖?谁?
阿娘一脸慈爱摆了摆手:“孩子们都平身吧。”
石蒖:……
这都什么辈分啊?
*
呙氏一族,据说乃女娲氏后羿,以先祖名为氏,是衔月镇有名的修仙家族之一。
老妇名为呙英,小字夜莺,是呙氏上任家主,如今已经退居二线,家主之位由长子呙殊继承。
呙氏首任家主名为呙子溪,是一名修仙者,两百多年前,曾与刚修成人形的阿娘相伴游历江湖,后来又与阿娘结拜,算是阿娘的义兄。
呙子溪是呙英爷爷的爷爷,也就是高祖爷爷,算下来,阿娘是呙英的高祖姑奶,石蒖荣获曾祖姑奶辈分。
呙英的居室颇为宽敞,容纳呙氏四十多口人还绰绰有余,大约因为年纪大怕冷,还燃着地龙,烘得人昏昏欲睡。
石蒖坐在阿爹的腿上,听着阿娘和呙英叙旧,俩人说得热络,语速飞快,期间呙氏本家外家各色人物竞相登场,大锅中锅小锅满天飞,石蒖好容易才听出了个大概:
呙子溪虽是修行者,但寿元仅有八十岁,他去世后,呙氏曾因本家外家争斗,数次陷入生存危机,阿娘念着与义兄的情谊,出手帮了呙氏几次。呙英也是由阿娘力挺,方才坐上了家主之位,因此对阿娘十分敬重感激。
呙英已经哭过了两场,此时拉着阿娘的手,依然是泪眼婆娑,表情崇拜,像个见到偶像的小姑娘:
“几十年不见高祖姑奶,您依旧风姿不改,我心幸甚。我生的晚,未能得见高祖爷爷生前样貌,乃此生憾事。幸而近日整理族库,发现一幅高祖爷爷年轻时的画像,本想择日写信告知高祖姑奶,不想今日高祖姑奶就来了,这可真是缘分啊!”
阿娘双眼一亮,“子溪兄的画像?我可否一观?”
呙英大喜,忙令人去请画像。
叙旧的前摇太长了,石蒖坐在阿爹怀里打了个哈欠,突然,阿爹嗓子眼里“哼”了一声。石蒖抬头,但见阿爹表情端庄,并无不妥,莫非是她的错觉?
不多时,两名侍从奉上画像,展开竟有八尺长,几乎真人等比大小。画像上的男子身形颀长,方脸剑眉,一身侠客装扮,身后是山峦叠嶂,脚踏祥云,颇有气派。
阿娘慢慢起身,驻足凝目良久,露出微笑,“的确是子溪兄,画得不错。”
一句话又把呙英弄哭了。
阿爹又“切”了一声,这一次石蒖听得真真切切,还看到阿爹手指攥得咔咔作响,手背青筋突突乱跳。
石蒖目光在阿爹、阿娘和子溪兄的画像上绕了一圈——
矮油,她好像不小心嗅到了某种狗血气息。
漫长的忆苦思甜流程终于结束了,呙英的话题绕到了石蒖身上,大约是因为石蒖现在外形只是个三岁孩童,所以呙英看向石蒖的时候,脸上的那种少女感消失了,换成了长者的慈爱。
“高祖姑奶之前来信,说要在衔月镇小住几年,可是因为曾祖姑奶?”
阿娘:“这孩子挑食,只喜欢人族的吃食。”
呙英惊讶,“这是为何?”
阿娘耸肩,“天生的。”
石蒖:没办法,上辈子是人,吃人的食物吃惯了,改不了。
呙英笑道:“曾祖姑奶年纪尚小,贪嘴也无妨,反正也断不会一辈子都吃人族吃食——吧?”
阿娘不接话,叹了口气。
呙英笑容倏然消失,“难道,曾祖姑奶是?!”
阿娘轻轻点了一下头。呙英沉默,看着石蒖欲言又止,最后也重重叹了口气。
石蒖扑棱一下支起小脑袋:喂喂,这表情是几个意思?
呙英招了招手,现任家主呙殊上前施礼。呙殊大约四十多岁,留着长须,身材消瘦,面色焦黄,似有病在身。
呙英:“让小五进来吧。”
呙殊颔首,快步走出,不多时,领了一名大约七|八岁的女童进屋。
女童眉清目秀,一袭淡青色长裙,头梳双髻,系着细长的发带,躬身向众人一一施礼问好,举止有度,礼仪无可挑剔。
呙英拉着女童的手,指了指石蒖,“小五,这是你高祖姑奶,你且带她去园子里转转,切莫怠慢了。”
小五脆生生应了,跑过来拽着石蒖出门。
石蒖跨过门槛的瞬间,回头看了一眼,门帘重重落下,遮住了阿娘和阿爹哀愁的眉眼。那是石蒖从未见过的神情。
*
小剧场
石蒖:到底是怎么个事儿,你们倒是直说啊!
最烦说半句留半句!急死个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回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