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哥，初步检测报告出来了。”
祝点雪点点头，接过了报告。
面前自称“江夜白”的非人物种好奇地望过来，黑得渗人的眼瞳转了转，发现属实没法透过纸背看穿文字，干脆调转方向，脸上带着轻松恬淡的笑容，直勾勾地盯上站在一边的小年轻。
平心而论，江夜白在非人物种里，算拟人比较优秀的，身高适中、身材瘦削，甚至是没有强攻击性的俊美面容，但搭配上他的眼睛，反而让人觉得阴恻恻的。
不是很舒服。
小年轻动了动脚，祝点雪从报告里抽离出来，头也没抬，只用手向他摆了摆，“小周，先出去吧。”
小周露出了如蒙大赦的表情，步伐轻快地离开了审讯室，带门时只发出轻微的门锁声响。
江夜白眨了眨眼，慢吞吞地咬字，像是新学会说话一样，“他好像是，怕我？”
祝点雪放下报告，不置可否。
特殊安全委作为专门应对全国范围内的特殊人群及非人物种的涉密部门，几乎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神奇物种出现在特安委的审讯室里，天天上演神奇生物在哪里。
身为特安委特别外勤处副处长，祝点雪自然也不少出现在这间审讯室里，审过不知凡几的非人生物。
他们绝大部分有一种共性：不说实话。
从物种到来历最后到能力，能骗就骗，能逃就逃。
这不知道哪儿蹦出来的江夜白完全是两个极端，他极度坦诚、极度配合，比如：
“江夜白，你的物种是什么？”
这已经是第七次询问相关问题，江夜白依旧回答得又快又平稳：“死人。”
报告清晰佐证了他话语的真实。
眼前物种的各项数据和尸体没有太大区别。至于能力，那是进一步检测才能核实出来的，短短的两个小时没法确定，不过通常来说，能量波动这么低，大概率是杀伤力很小的能力。
基本可以判定为危险性极低，按照规矩，这个时候已经可以收拾收拾走流程，做好教育指导，给江夜白套个定位器准备释放了。
可是江夜白……
祝点雪扫视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圈。江夜白的身上很干净，能量波动很低，这一点也契合他的检测报告。
祝点雪偏偏就是如梗在喉——
审讯室的灯是特制的，除却和公安审讯室一条线下来的光照颜色和强度外，还额外添加了一些非科学成分。
这一点成分，能够不断刺激特殊力量活跃，保证无论是人类还是非凡物种都不是那么舒畅，并且会在反复问询下情绪起伏，更容易吐露真言。
每一个要进审讯室的特勤处工作人员都经历过专业的培训，保证其进了审讯室依旧能保持情绪稳定。即使如此，新来的小年轻们也不大乐意参与审讯工作，进审讯室如上刑场，出外勤如获救。
可是，无机质的白光铺在江夜白脸上，就像是给他的面容上了层光泽细腻的釉，冷光质在他的双眼涂抹出刀枪不入的光膜，护住他毫无波澜的情绪。
江夜白不是一直在笑，但可以感受到，他很放松，淡然自若，随时都能弯起唇角，仿佛他才是那个审讯的人，而祝点雪才是他的犯人。
这非常、非常、非常不正常。
江夜白迎着祝点雪的视线，幅度很小地歪头，眼神无辜而清澈。
祝点雪冷冷地将没用的报告按在桌面上，话音平平地说，“你的检测报告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江夜白思考了一下，很认真地说：“检测报告是什么？”
祝点雪：“检测你的全身各项指标，并投之数据库比对核查，最后能够证明你不是死人的东西——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江夜白眉头皱起来，字字分明，笃定地说：“它搞错了。”见祝点雪眉尾扬起，又添补了句，还是坦然，“我不知道也正常，我是死人，生卒年月很久远的那种。”
祝点雪唇角很不动声色地向下弯出微弱的弧度，紧接着又回归平直，正要转入审讯的下一个问题，就听江夜白问：“还是说，其实它没错，你想诈我？”
他掀起眼皮看江夜白，江夜白冲他笑得很开心，黝黑的眼瞳被遮掩去大半，显得他像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祝点雪没有从中观察出任何额外的情绪变化。
江夜白就像是忽然发现了新奇事的孩子，因此分外开心格外兴奋地直抒胸臆，不包含任何讥刺或是对抗性，但这种态度反而更加嘲讽了。
祝点雪以极高的素质克制住了心绪起伏，平静地带入下个话题，“为什么出现在……你被特勤处抓到的地方？”
这个问题当然也不是第一次被询问了。
江夜白心态平稳，悠悠地说，“我醒来就在那了。”
祝点雪：“你为什么会醒，之前睡在哪儿？”
江夜白：“有人唤醒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呼唤我。我睡在地下。”
尽管江夜白的表情始终没有什么变化，祝点雪直觉这一部分江夜白说得最真心。
按照时间，江夜白被发现的地方——雁南北路5公里范围内的核查应该快结束了，祝点雪干脆放弃了从江夜白身上问出什么有效信息，广撒网地打探这小子的来历。
“哪里地下？”
江夜白：“想不起来了，这附近有什么比较没名的墓地吗？”
祝点雪：“没名的？”
江夜白：“我睡觉应该比较老实，说不定还有点镇定作用，帮助附近的朋友心情舒畅。”
江夜白表情好认真，祝点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只能说：“没名的墓地，我们也不知道。”
这时候江夜白反而比他更惊讶了：“你们这些抓人的……哦，特、特勤处，不知道详细的地势情况吗？”
祝点雪：“……”
这种时候怎么这么有常识。
江夜白显然并非想要个确切答案，没有得到回复，顺势低头把玩桌上的白纸。
特安委出品，绝不会造成任何有效杀伤。
祝点雪将报告一推，问点之前没聊过的：“你为什么自称江夜白，这是你以前的名字吗？”
江夜白：“没有。我刚刚取的。”
“为什么取这样的名字？”
江夜白抬头，停下手中折纸动作，第一次露出了回忆的表情：“那家叫香江什么影的店铺很吸引我，至于夜白，感觉很适合我，随便用的。”
见祝点雪还要问什么，江夜白贴心地补充道：“哦，另外三个字没法用来当姓，所以我就用了江，主要是比较有缘分。”
祝点雪按住额头，还想再说什么，但是放弃了。
他长叹一声，向后靠在椅背上，“江夜白……你的审查暂时通过了，一会儿出去后，会有人带你——”
凌乱的敲门声打断了祝点雪的话，这很不符合规矩，除非事出紧急。
在祝点雪飞快地说出“进”的下一秒，小周推门而入，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祝点雪没忍住，按了按额角，江夜白倒是宠辱偕忘，抬头看看小周，又低头弄自己的白纸去了。
小周也顾不上场合了，嘴一张就开说：“祝哥，雁南北路11号香江旧影密室体验馆有异常妖气爆发！”
江夜白立马抬头。
祝点雪：“……入职培训谁给你做的，谁允许你在审讯室直接说的？”
小周委屈巴巴，“但是、但是宋哥他们进入查看的小组成员，都失联了。”
祝点雪有心把这今年新入职的小崽子团个来回，奈何事出紧急，只好压着怒火道：“异常妖气能量几级，外勤出了几科，带队的是谁，检测结果是什么？”
小周这才如梦方醒，连珠炮似的回答：“有七级，已经紧急疏散人群，一科二科一起出动的，赵哥今天出差，是宋哥带头。检验结果……”
他看了眼手机上的讯息，“波动范围为800平米，预计攻击性极高，异能强度和正体暂时无法确定。”
赵哥，赵方，特勤处一科科长。
宋哥，宋明阳，特勤处二科科长。
都是具备丰富经验的好同志，赵方不在，那应该是一科为主封锁场外，二科为主进场逮妖，佐以后勤处同事搭档配合。能量波动七级，在从一到十渐次提升的强度等级中已算危险。
“刘明和张雪涵进密室了吗？”祝点雪问，这二人是二科的新鲜战力，没入职多久，经验不足，容易出事儿。
小周猛翻消息，“在的……在的！”小年轻总算机灵了一回，接着道，“宋哥也在。外面是贾姐暂时主持工作，等您安排，是否要带一科的人进入。”
祝点雪：“进什么，葫芦娃救爷爷吗？”
小周：“啊？”
祝点雪：“让老贾维持好外围秩序，避免妖气扩散，你去领个定位器，就说是我说的。”
小周：“诶？”
祝点雪眉头向中聚拢，心想这小子是怎么进的部门，“快去。拿来给我。”
小周：“哦！”
他推门冲出去，门拍得震天响，一急起来什么都忘了。
祝点雪头疼，视线自然落到不远处的江夜白身上，心说这新来的还没死人心理素质好。
他三步两步上前，双掌重重落在江夜白面前的书桌上，俯下身，面庞凑近。
江夜白居然有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镇定，没听两句就低下头，专心致志弄他初具雏形的纸花，很精巧，不知道在哪儿学来的方法。
“香江旧影。”祝点雪一字一句地说，“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江夜白抬头，进一步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他被祝点雪投下的阴影笼罩着，眉眼弯弯地笑道：“这个妖怪也喜欢这个名字吗，我们好有缘分啊！”
他手上不受影响地抹了两下，纸扎的玫瑰最终成型，紧接着，江夜白在祝点雪发作之前抬起手，将花顺腾地放入祝点雪的衣兜，笑容灿烂：
“我可以见见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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