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刺耳的晨读铃声便撕裂了校园的宁静。高一(1)班教室门板一声巨响,被粗暴地踹开,门框震颤着发出呻吟。李瑜珩单肩挂着鼓鼓囊囊的书包,像一道不祥的阴影晃了进来。他身上那件本该整洁的蓝白校服皱得像团腌渍过久的咸菜,左耳耳垂上一点新打的黑色耳钉,在斜射入室的惨淡晨光里,闪烁着冰冷而尖锐的锋芒。讲台前值日生手中的粉笔“啪”地一声脆生生折断,碎屑簌簌落下;教室里原本此起彼伏、还算整齐的读书声,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砸中,瞬间低了八度,只剩下零星的、小心翼翼的气音在空气中游移。
他旁若无人地踱向最后一排,脚步拖沓而傲慢。沿途,三个无辜的书包被他漫不经心地踢翻在地,文具课本哗啦啦散落。一个喝剩半瓶的矿泉水瓶“哐当”滚到讲台边缘,瓶口汩汩淌出的水渍,瞬间洇湿了昨天值日生刚费力擦拭过的光洁地面,更刺眼的是随之暴露出来的、原本被遮掩的零食包装袋和揉成一团的废纸。整个教室陷入一片死寂,连翻书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后排几个男生飞快地交换着惊恐的眼神,在他如瘟神般经过时,几乎同步地将自己的椅子悄无声息地朝过道外侧挪了半尺,唯恐沾染半分。
他随意地翻动着桌肚,掏出几本书,动作粗鲁地“整理”着,书本棱角磕碰桌面的声音在静默中格外刺耳。随后,他抬起头,那双狭长而冰冷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视过整个教室,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脑袋都低垂下去,所有的视线都仓皇逃离,没有一个人敢与他对视一秒。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审视和漠然。
最终,他的视线在荷叶身上停留了片刻。荷叶似乎天生对这种恶意目光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后背瞬间绷紧,他下意识地微蹙眉头,带着一丝不安和警惕循着那目光的来源望去。
发现源头竟是李瑜珩后,荷叶的瞳孔猛地一缩,像被烫到般,立刻、几乎是狼狈地收回了视线,迅速埋首于书本,仿佛要将自己藏进字里行间。李瑜珩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充满嘲弄的轻哼。他单肩松松垮垮地背着那个沉重的书包,另一只手随意拎着几本书,转身,大步流星地从后门走了出去,留下满室如释重负却又更加压抑的沉默。
化学实验课弥漫着消毒水和化学试剂的独特气味。年轻的女教师正讲解着实验步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李瑜珩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手中那支细长的滴管上。他面无表情,手腕微倾,一滴浓稠、油亮的浓硫酸,精准地滴落在旁边同桌平整的校服袖口上。
“嗤啦——”
刺鼻的白烟瞬间窜起,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气味弥漫开来。同桌触电般弹跳起来,惊恐地看着袖口迅速变黑、焦糊,布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溶解,形成一个触目惊心的焦黑窟窿,边缘还冒着细小的气泡。全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桌椅碰撞声乱成一片。
而李瑜珩,只是饶有兴致地歪头盯着那正在扩大的窟窿,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近乎愉悦的轻笑:“手滑。”
玻璃器皿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在这死寂下来的实验室里,如同丧钟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要不,”他抬眼,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讲台上脸色惨白的女教师,“老师给我换个座位?”
年轻的女教师攥着教案的手指剧烈地发抖,指关节捏得发白。她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严厉的话,但最终,所有的勇气在对上那双冰冷眼睛的瞬间溃散。她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强压的颤抖:“李瑜珩……你,站到走廊去!”
李瑜珩无所谓地耸耸肩,将滴管随手丢在实验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在全班屏息的注视下,慢悠悠地晃出了实验室。透过门上那块小小的方形玻璃窗,能看到他并未规规矩矩地站着。他正背对着门,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银亮的美工刀。刀尖抵着雪白的墙壁,用力地、缓慢地划刻着。歪歪扭扭、充满恶意的两个大字——“去死”——赫然出现在墙上。
洗手池前,几个女生正对着镜子整理仪容。其中一个拿着粉饼补妆的女生,指尖微微发抖,粉扑在脸颊上留下不均匀的痕迹。“你们看他的眼神没有?”她声音发紧,带着抑制不住的恐惧,“刚才在走廊……就像……就像毒蛇盯着青蛙……阴冷得让人骨头缝都发凉……”
她的话音未落,镜子里倏地闪过一道模糊的黑影。女生手臂猛地一颤,手中旋转开的口红失控地在嘴角斜斜地拉出一道猩红、突兀的长痕,鲜艳得刺目,宛如一道被利刃瞬间割开的、新鲜而狰狞的伤口。镜中映出她瞬间煞白的脸和眼中涌上的惊惶泪水。
教师休息室里,弥漫着廉价咖啡的苦涩香气。咖啡机疲惫地发出“咕嘟咕嘟”的叹息。年轻的地理老师颓然地看着手中的试卷,最上面那张,姓名栏“李瑜珩”三个字,被红笔反复地、用力地圈划着,鲜红的墨迹一层叠着一层,几乎要渗透、撕裂那薄薄的纸张,如同他此刻焦灼无解的心情。
午休时分的走廊本该是慵懒而闲适的。然而,当李瑜珩那独特的、拖沓而沉重的脚步声,像一把钝锈的刀子,一下、一下,由远及近地划破这片难得的宁静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刚转过楼梯拐角,原本倚在窗台边嬉笑打闹的几个男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
靠墙站着的那个小女生团体,像是接收到无声的警报,集体猛地转过身,动作整齐划一地有些可笑,齐刷刷地面向墙壁上的公告栏,假装对上面的通知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浓厚兴趣。她们的书包带子慌乱中互相缠绕在一起,纠结得像一团永远理不清的毛线团,却谁都不敢动一下去解开,仿佛那轻微的摩擦声都会引来灾祸。
正在锁储物柜的体育委员,魁梧的身体猛地僵住,像一尊突然被浇铸的石膏像。手中的钥匙“当啷”一声卡在了锁眼里。他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几下,最终选择放弃取出钥匙,保持着那个弯腰弓背、手臂伸直的滑稽姿势,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别扭的慢动作,无声无息地向走廊的另一侧“挪”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同在表演一场荒诞而压抑的慢动作默剧。
整条走廊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的静止。唯有李瑜珩那不疾不徐、敲打在每个人心坎上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单调地回荡,如同倒计时。窗外的老槐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一片枯黄卷曲的叶子被吹了进来,打着旋儿,轻盈地落在他脚边不远的地方,竟也无人敢上前一步去清扫。
人人见到李瑜珩,都如同见到了行走的瘟疫病毒,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厌恶和避之不及的警惕。无形的警戒线以他为中心辐射开来,无人敢靠近,唯恐惹祸上身,成为下一个被那冰冷目光锁定的目标。
午餐时间的食堂人声鼎沸,喧嚣得如同煮沸的一锅浓汤。油腻的饭菜味、消毒水的刺鼻气息、汗味和劣质洗洁精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在闷热的空气中发酵,形成一股令人昏沉的浊流。角落里,一个鼻尖上沁满油汗的小胖子缩着脖子,像只受惊的鹌鹑。
“听说他把图书馆的书本撕了当草稿纸!”小胖子的声音因刻意压扁而显得嘶哑,“管理员发现时,那些书页上全是乱七八糟、鬼画符似的数学公式……崭新的精装本啊!”
旁边一个戴眼镜、文文静静的女生猛地抬手捂住嘴,镜片瞬间蒙上了一层惊慌的雾气。“上周生物实验室才可怕,”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三台崭新的显微镜,物镜全被他……被他用带来的激光笔故意烧坏了!老师气得当场差点晕过去,脸都紫了……”
“嘘——!”斜对面的一个高个子男生突然绷直了脊背,像一根被拉紧的弦,手中的不锈钢汤勺“当啷”一声失手掉在金属餐盘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不由自主地转向食堂入口处。
午休时分的食堂永远喧闹沸腾,直到那个身影出现。
李瑜珩端着几乎空荡荡的餐盘,慢悠悠地晃荡在入口的阳光里。光线从他背后斜射进来,将他本就瘦长的身影拉得更加扭曲变形,像一条逶迤的毒蛇,一直延伸到他们这桌的脚下。他校服袖口沾染着大片可疑的、已经干涸发黑的墨渍,左耳那颗黑色的耳钉在强光下反射出一点冷硬、刺目的光芒。
他显然无意好好排队,故意在拥挤的队伍里横冲直撞。一个端着满满一盘番茄炒蛋的女生被他猛地撞了一下肩膀,“哎呀”一声惊呼,鲜红的汤汁泼洒而出,瞬间在她雪白的衬衫前襟洇开一大片刺眼的污迹,如同绽开的血花。
但又无可奈何,是啊,谁敢理一个疯子呢?
陈玉闻讯匆匆赶来时,只看到地上打翻的狼藉餐盘、汤汁横流的地面,以及一圈围着、敢怒不敢言、眼神里写满憋屈和恐惧的学生。而事件的中心——李瑜珩,却好整以暇地坐在一片狼藉中央唯一干净的椅子上,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把刚从别人餐盘里顺来的不锈钢叉子,叉尖在指尖灵活地旋转,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整条过道在他经过时,如同被神话中的摩西分开的红海,拥挤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向两侧紧缩身体,屏住呼吸,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让出一条异常宽阔的通道。
下课后的篮球场本该充满青春活力的呼喊和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的压抑之中。李瑜珩懒洋洋地靠在生锈的铁丝网围栏上,手里掂量着一个刚从场上男生手里抢来的篮球。场上原本奔跑跳跃的男生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突然,李瑜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毫无预兆地,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篮球狠狠砸向不远处教学楼的玻璃窗!
“哗啦——!!!”
一声尖锐刺耳的爆裂声划破黄昏的寂静!四楼某间教室的一扇玻璃窗应声而裂,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爬满整块玻璃,在夕阳下反射出无数破碎的光点。几片细小的玻璃碎片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从高空簌簌落下。
“看什么看?”李瑜珩对着场上目瞪口呆的男生们,极其不耐烦地踹了一脚滚回来的篮球,篮球撞在铁丝网上发出闷响,“不是要打球吗?打啊!”他的声音带着**裸的挑衅和恶意。当体育老师气急败坏的吼声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他早已敏捷地翻身跃过矮墙,消失得无影无踪。
篮球场边浓密的树荫下,几个男生蹲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烟头的红光在渐浓的暮色中明明灭灭,如同他们此刻焦躁不安的心情。为首的男生狠狠吸了一口烟,将烟蒂用力摁灭在台阶上,火星四溅。“妈的,那小子昨天更过分,”他咬牙切齿地说,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变调,“就因为我弟在走廊上不小心看了他一眼,他放学就把我弟辛辛苦苦写完的作业本……直接扔进了男厕所的小便池里!捞都捞不回来!”烟灰簌簌落在他的名牌运动鞋上,也懒得去拂。
顺着他愤恨的目光望去,远处教学楼四楼那个刚刚被砸破的窗口,李瑜珩模糊的身影正贴在布满裂纹的玻璃上。
教师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一直亮到深夜。计惠洺疲惫地坐在办公桌前,手中攥着厚厚一叠打印纸——全是关于李瑜珩的投诉记录。桌对面的陈玉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沙哑而沉重:“再……再观察两周。转学手续……需要时间协调。”
当李瑜珩的身影终于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仿佛带走了一直笼罩在高一(1)班上空的厚重阴霾,那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空气,如同被针尖戳破的巨大气球,“嘭”地一声炸裂开来,释放出压抑已久的巨大声浪!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靠窗的一个男生猛地跳上椅子,振臂高呼,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狂喜而劈了叉,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
“太好了!老天爷啊!”几个女生尖叫着抱成一团,又蹦又跳,飞扬的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充满生命力的、欢快的弧线。有人激动得忘乎所以,抓起桌上的课本就奋力抛向天花板,纸张哗啦啦散开,雪片般纷纷扬扬落下,像一群终于挣脱牢笼、重获自由的白鸽在尽情飞舞。
值日生把拖把往旁边水桶里一杵,吹了个响亮得能穿透云霄的口哨,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几个男生自发地开始用力击掌庆祝,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走廊里此起彼伏,如同胜利的鼓点。有人甚至即兴在过道中央跳起了蹩脚却充满活力的街舞动作,引来一片更加响亮的喝彩和口哨声。
“走!都走!小卖部,今天我请客!管够!”平日里就豪爽的金允此刻更是豪气干云,高高挥舞着鼓鼓的钱包,声音洪亮。一群人顿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像一股欢乐的洪流,簇拥着金允,呼啦啦地朝楼梯口涌去,咚咚咚的脚步声充满了力量,震得脚下的地板都在欢快地共鸣。
夕阳的余晖变得异常温暖柔和,慷慨地洒在走廊里每一张洋溢着笑容、写满解脱的年轻脸庞上,镀上了一层充满希望的金边。走廊尽头的绿色大垃圾桶里,那片见证了无数恐惧的枯黄槐树叶,在欢腾的气流中悄悄翻了个身,最终被一张随风飘落的、五彩斑斓的水果糖纸轻柔地覆盖、淹没。
此时,宣告一天课程结束的下课铃声适时地响起,叮铃铃,叮铃铃,清脆、悦耳、悠扬地在整个空旷的校园里回荡、扩散,仿佛在郑重其事地宣告着一个压抑时代的终结,一个崭新而自由的开端已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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