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人吃糕点,是不是都得配上杯茶?”李成问。手捏起那块驴打滚,上面洒着的黄豆粉簌簌掉下,还有些粘在他衣服袖子上,李成拿手掸了掸,可是越蹭越花。
“老前的讲究人家是这样的”陈远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上面的茶沫子,“早年间那八大胡同的茶楼,跑堂的伙计都要先练一手本事,端几叠茶盘子走堂,当中的茶水不能洒”
杨晔看着自己手边上的那杯茶水,沉浮的茶叶,嫩绿的芽尖在热水中舒展,又慢慢沉到杯底。
“要我说这就是个闲”李成往后面的椅背上一靠,“喝杯茶,再吃块点心的,半小时就过去了”
陈远闻言轻笑,手指沿着杯盏的边缘轻轻摩擦,“这闲字,可不就是从茶里跑出来的么?”
“怎么说?”李成问。
“你看啊这个闲字,门中有木,而茶呢,茶中有叶”陈远一笔一画的在空中写下这两个字。
门前树影婆娑,茶叶在杯中如树影摇曳。
李成摊开手,把手放在脑后,他无奈只摇头笑笑,“难怪说以前的喝茶是喝享受,图得就是个清闲雅致,现在喝茶更多是喝时间,急急闹闹的,多数时候还连喝杯茶的时间都没”
“谁说不是呢”陈远说,“我记得我小时候,我爷爷和我说往前面数,那有规矩的人家待客,你进屋他们得先给你上杯茶,天大的事情,都得等那杯茶喝完了才能讲”
“这是个什么道理?”萧潇抬起头问。
“进门一杯茶,定气缓神,讲究规矩呗”李成不紧不慢的解释。
萧潇手拖着腮帮子,“那要是来的人渴急,一口全闷了咋办?”
李成笑笑,“从前的人就算再渴,那也不会把茶都喝完。茶斟满七分,留下的三分是余地,更是规矩,而且主人家看到你杯底浅了,自然会给你续上第二杯。但是这第二杯茶喝完以前,你的事情就必须要说好”
“第一杯茶算待客,第二杯茶就要赶人?”周一横说笑。
陈远笑着,指尖扣着桌案,“用我爷爷的话来说,老前的规矩讲究的是茶不过三巡,事不说二遍。第一巡看人品,第二巡谈正事,要到了第三巡还说不明白,那就是茶不对味,人不对缘”
“你这文邹邹的,谁能听懂啊”李成接过话,“其实说白了,喝一杯茶,再怎么费劲,半小时,一个小时,讲究点的喝个上午的时间总够了吧。要是一上午你都没把这事情说完,只能说明两个问题,第一,你这人不可靠,第二,这事情本身就不可靠,那既然都不可靠了,主人家为啥还要费心帮你”
“要我说,现在谈生意说事情的也该学学这套办法”李成把手放在桌上,他继续,“就两杯茶的功夫,能说明白的咱继续,说不明白的就散伙,省得浪费彼此时间,比那什么假模假式的客套话强多了”
他说得有点口干,端起前面的茶杯抿了一些。目光漫不经心的从众人脸上扫过,在看到陈远时,李成忽然想到什么,“哎,我记得你爷爷好像也是个有派头的人物”
“有什么派头”陈远笑笑,“不过是个副官,给人家开车的”
包厢的门又被轻轻敲响,穿青布衫的服务员端着托盘进来,几道时令还冒出热气的小菜被放在圆盘上。当中最抢眼的该属那道用芦笋和红烧肉的组合,碧绿的芦笋鲜嫩,翡翠色的茎干上还缀着把雪白的蒜末,摆在旁边的红烧肉油亮亮的,琥珀色的肉块被叠成宝塔形状,浓稠的酱汁顺着肉块的纹理滴下。
周一横夹了两筷子,裹满酱汁的红烧肉刚送到嘴里,他满足的鼓起腮帮子,忙不迭用筷子尖点了点那盘红烧肉,使劲地朝萧潇点头。
萧潇也夹起尝了一块,浓厚还带着点甜味道的酱汁在口中蔓延,她忍不住点头,红烧肉还在嘴里没舍得咽下,她遮住在咀嚼的嘴,“这个好吃”
“这是从杭帮菜改良来的”陈远介绍,“传统的东坡肉味道偏甜,所以我们做的时候加了南乳汁和绍兴黄酒,还有干黄豆酱,放砂锅里文火慢炖四个小时,关火前再拿花雕往砂锅边淋这么一圈,把所有滋味都锁在肉里,味道是咸中偏甜,甜中还有点滋味”
“这味道是怎么被你给研究出来的”李成尝了两块,传统的红烧肉在吃到第二口时就会觉得发腻,可这个,咸香的味道恰好中和了炖肉时放下的那冰糖的甜腻,而黄酒的醇香又在口腔里蔓延出另一种奇特的感觉。
“你多进几次厨房,多琢磨几回就知道该怎么做了”陈远说,站起来给自己舀了碗莼菜汤,“吃这个东西吧,全靠自己琢磨”
“我是真没有这个本事”李成连连摆手,他又夹了筷子芦笋,“刚说到你爷爷,副官怎么就不算是个人物,能在那年代活下来的,哪个不有点本事”
“老爷子总说,有本事的是他的那位师长,美国康奈尔大学留学回来的高材生,会三国语言,还会军事战术,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放着委任的师长位置不当,非要跑到南方去当个什么参谋。他们有次夜间转移的时候遭到伏击,师长的右腿被子弹打了个对穿,子弹头就卡在他胫骨那,他让我爷爷给挪到个离大部队远的地方,就对着火折子的那一点光,他自己咬住擦布,用刀把那子弹头给生生挖出来”
陈远接着说:“你知道老爷子说他师长最厉害的是什么不,就是他把子弹取出来,又立马让老爷子拿纸笔写下他刚才想到的突围战术,边挖子弹,脑袋里边还想着事情,更绝的是他连每个火力点要用的弹药消耗都算准了,按师长给的那个方法突围,真没一个人折”
“这是真厉害,一边忍着痛,一边找子弹的位置,一边还得想战术”李成感叹,他摇摇头,“这要换做我,早疼晕过去了”
陈远喝了口茶,“就是可惜啊,去了南方,后来上海沦陷,他也没了”
“你爷爷好像是因为受伤才没有去上海”
“是啊”陈远点头。
服务员又端上来碗冒着热气的腌笃鲜,浓白的汤面上飘着几片金华火腿,咸香味瞬间充满整个包厢。
“老爷子到了了还在心里琢磨,要是他那会和师长一道去上海了,说不准师长就能活下来”
话题似乎变得有些沉重了,李成笑笑,“那会的事情谁能说得好”
陈远跟着点头,“都是有今天没今天的过日子”
窗外的最后一抹夕阳逐渐没入西山,北京城里的灯光被逐次点亮。冬月的寒风吹过故宫暗红色的墙角,角楼的飞檐在暮色中勾勒出沧桑的剪影,长安街上的车流,尾灯在傍晚的暮色中连成一道红色的长片,断断续续又缓慢的往前面开。
冷风从打开的窗户进来,陈远起身去关上那打开的半扇窗户,透过窗户,他看到故宫北门已经亮了灯,朱红色的宫墙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深沉。
“尝尝这个酱肘子”李成转动实木圆盘,盘里的肘子被切得薄如蝉翼,酱色的肉片上还带着晶莹的肉冻,“这可是陈老板这的招牌菜,别的地方都尝不到”
萧潇夹了片,蘸上旁边的蒜泥辣酱,蒜泥是用石臼现捣的,和机器打出来那种完全被打碎了的感觉不同,连带吃下去时还能尝到新蒜的颗粒,“嗯,入口即化”
“这可是陈老板专门找从前开酒楼的老师傅学的,那老师傅祖上好像还是皇宫里的御厨?”李成说,他不确定的看向陈远,似乎在询问。
“真的假的?”萧潇边嚼边惊讶问。
“从前伺侯过道光皇帝”陈远轻声接话,“咸丰那年出的宫,后来在什刹海边上开了个小馆子,这道酱肘子,当年在宫里嚼水晶冰花,是夏天在会做的凉菜”
“那咱们今天还是尝到新鲜味了”萧潇笑着又夹起一片,在暖色灯下,轻薄的肉片能透光,看到其中细密的纹理。
李成往嘴里塞了口菜,含糊不清,“要我说,这可比那什么网红餐厅好吃多了,我上次和刘国兴吃了个什么创意菜,好家伙,这么大盘子里就两三片肉,旁边摆了两朵花,那花还是个真花,不是萝卜雕花,萝卜雕花我还能垫个肚子,真花除了好看,一点用都没”
周一横笑出声音,“是不是还有菜上面撒了金箔?”
“可不”李成说,“服务员当着你面拿出来,弄碎搞到菜上面,那金箔片还要用个木头盒子装,他拿出来那会我还以为是让我买啥首饰呢”
萧潇笑着,夹几筷子菜到李成碗里,“李教授今天多吃点,补回来”
李成点头,“别的不说,就陈老板这边的口味,离了北京其他地方还真尝不到”
李成突然放下筷子,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差点忘了,你前两月拜托我那事情,我找人打听过了,这是找回来的资料,你看看”
疑似减肥过头特地写的一章[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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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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