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合上的瞬间，望泠被火浪掀翻在地，乌鞘短剑脱手飞出，深深钉入残垣。
她踉跄着撑地起身，左手飞快按在左胸，指尖结出三道叠印，灵力如细流般注入心脉，才勉强压下那股撕裂般的剧痛。
毕方单足立在她面前，青羽上的赤纹随呼吸明灭，黑洞洞的眼珠死死盯着她按在胸口的手。
“心脉既损，竟还能结印续命？” 它突然歪头，喙尖指向望泠眉心，“更奇的是，你这天生剑骨里，竟无半分情根。”
望泠结印的手指猛地一顿，抬眼时眸色已冷如寒冰。
“无喜无怒，无忧无惧，无爱憎亦无欲？”
毕方的声音里带着探究，羽翼扫过之处，火焰分隔开来，将望泠的影子拉长在地。
那虚影心口处空空如也，连半分情愫的微光都无，“你是断情之人，为何要冒死抢南明灯？莫非不是为了心上人？”
它绕着望泠踱步：“世间求南明灯者，非为情便是为欲。你既无情无欲，又图什么？”
望泠横手，残垣中的乌鞘短剑倏忽撤回，银辉在火海中划出冷弧：“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 毕方的喙尖几乎要触到她的鼻尖，“你若不是为了心上人，那苍璧君的老路，你又何必重走？”
它猛地展开双翼，火墙瞬间合拢，“说！你要南明灯，究竟想救谁？”
望泠的剑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心脉的剧痛已让她难以稳剑。
她望着毕方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珠。
火海中的空气越来越烫，望泠的呼吸渐渐急促，却始终紧握着短剑，不肯后退半步。
毕方见她不语，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啼鸣：“无情人抢续命灯，倒是千古奇闻。你若不说，今日便让这火海，成你的葬身之地！”
焰浪再次暴涨，这一次，竟直逼望泠面门。
而此刻在传送阵外，眩晕未散，谢琅已攥紧剑柄落地。
周遭景色依然熟悉，抬眼四望，断壁残垣与记忆中断尘渊分毫不差。
但他聚神用灵识一探，就察觉到，风仍就裹着阆风的锋锐剑意。
他依然在阆风秘境之内。
但这个秘境的地形，应当是全然复制了断尘渊。
于是他循着记忆，往破庙方向奔去。
不多时，他便感受到一股灼人的热浪，旋即望见冲天火光。
毕方的嘶鸣穿透火海传来，尖锐得像要剜开人的耳膜。
谢琅猛地顿步，传送阵合拢之前，他记得听见毕方说了一句：“天生剑骨又如何？你如今只有半个——”
望泠额角的汗水、挥剑时滞涩的弧度，瞬间在脑内炸开。
半个什么？
无论是什么，那必然是让她修为大损的根源。
毕方的讹火此刻仿佛亦缠上了他的心口，勒得他指尖泛白。
拜入望泠门下已三月，谢琅听得最多的，便是宗门弟子们谈及她当年的传奇。
八岁入昆吾，十二岁便得机缘，被沉寂了三千年的上古神剑皓羲一眼相中，订立契约。
所有人都对她寄予厚望。
她一路走来，除了剑，还是剑，从无只言片语提及她的私情。
可毕方分明说，她是为了心上人。
——一个她拼着性命也要救的心上人。
当年苍璧君斩出阆风秘境，至少还是为了已经结过契的道侣。
那她的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心上人，到底又是谁？
谢琅牙关紧咬，丹田内灵力翻涌如沸，周遭游离的阆风剑意突然如铁屑遇磁，纷纷扑向他周身经脉。
那些细碎的锋芒钻入灵台，竟与他体内灵脉产生共鸣，原本滞涩的灵力骤然暴涨，经脉被拓宽半分。
他心中一动，索性放开灵识，任由那股清冽的剑意冲刷四肢百骸。
“破！”
灵力裹挟着剑意喷薄而出，谢琅身形化作一道银虹，硬生生在火墙上撞开缺口。
破庙内，望泠白衣染血，乌鞘短剑几欲脱手，毕方巨喙正悬在她心口三寸处，青羽上的赤纹因蓄力而发亮。
“孽障！” 毕方察觉异动，尾羽带着烈焰横扫而来。
谢琅不闪不避，借剑意凝成的护罩硬接这一击，后背皮肉瞬间焦黑，却借着反震之力扑向供桌。南明灯的光晕在他怀中炸开，滚烫的灯壁烫得他胸腔灼痛，可这次，灯盏竟被他死死抱在怀里，纹丝不动。
“找死！” 毕方怒极，双翼齐振，整座破庙的火焰突然倒卷，化作火龙盘旋嘶吼。
周遭的空间开始扭曲，梁柱在火光中时隐时现，那些沉睡千年的阆风剑意被彻底惊动，如飞蝗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竟然尽数向着谢琅体内汇聚。
“谢琅！” 望泠挣脱羽翼束缚，短剑划破毕方左翼，趁它吃痛后退的瞬间扑到谢琅身边，一手按在他后心输送灵力，一手挥剑格挡袭来的火浪，边战边退向庙门，“撑住！”
谢琅怀中紧抱着南明灯，体内剑意与伤痛疯狂撕扯。经脉像被无数把小刀同时切割，灵力在暴增与溃散间反复横跳，他喉头不断涌出鲜血，视线模糊开来，体内灵脉却依然贪婪地吸收着那些剑意。
可上古神剑的剑意又怎能被他这具不过炼气的身躯消融？
他只觉得，此刻他的脊髓正在被寸寸撕裂。
“师父……灯……” 谢琅意识渐沉。
毕方的嘶吼在身后炸响，空间扭曲得愈发剧烈。
望泠指尖探入乾坤袋，三张银符脱手飞出，在空中串联，符纸燃尽的青烟化作三道灵丝，精准缠上谢琅双手手腕和心口。
“凝神！” 她低喝一声，灵力催动下，灵丝骤然收紧，将谢琅体内暴走的剑意暂时锁在丹田，翻涌的气血终于平缓些许。
毕方的尖唳震得整个空间都在震荡，火龙般的焰浪紧追不舍。
望泠反手将谢琅护在身后，目光转向了方才被谢琅撞出来的结界破口。
毕方察觉到她的意图，身形再次暴涨，白色巨喙朝着她戳刺而来。
望泠将谢琅奋力向前一推，自己转身用后背硬接毕方扑来的巨喙。骨骼碎裂的闷响中，她借着这股冲击力拽住谢琅的手臂，两人滚作一团冲出裂缝。
身后的阆风秘境正在坍塌，扭曲的空间发出玻璃破碎般的脆响，毕方的怒吼被坍缩的气流绞成碎片。
失重感只持续了片刻，两人重重摔在湿滑的苔藓地上。
望泠撑着坐起身，呛出一口血，睁眼时看见头顶熟悉的苍梧秘境瘴气，鼻尖萦绕着腐叶与湿气——他们竟真的回来了。
她偏头看向身侧，谢琅双目紧闭，牙关深锁，额上青筋因痛苦而暴起。三张银符在他周身浮荡，灵丝绷得笔直，显然丹田内的剑意仍在疯狂冲撞，只是被强行锁在方寸之地，不得外泄。
望泠的指尖轻轻拂过他尺关，探向他的灵脉，旋即瞳孔微缩。
阆风的剑意竟与谢琅的灵脉缠在了一起，像是藤蔓攀附古木，已有了共生之相。
吸纳别人的剑意为己所用，需要极强的天赋。纵观昆吾一宗，目前只有天生剑骨的望泠能做到。
然而上古神剑的剑意至阳至烈，强行吸纳，短期虽能暴涨修为，却会让经脉逐渐钢化，最终沦为只能挥剑的傀儡。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望泠也曾深受其害。
这等修炼方式，她本应三令五申严令禁止，可是此前观谢琅根骨，因灵脉受损，炼气调息都非常困难，她根本没想过，有天谢琅也能靠着吸纳剑意来增加自己的修为。
可当目光落在谢琅紧攥的右拳上时，望泠的眉峰蹙得更紧了。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纵然陷入昏迷，那只手仍死死护着心口。
南明灯被他牢牢地按在那处，半点不肯松懈。
望泠轻叹一声，抬手结印，银符的光芒骤亮，才勉强将剑意逼回丹田。
做完这一切，她已耗尽最后力气，瘫坐在苔藓地上，望着谢琅紧抿的唇线，神色凝重如霜。
谢琅是被丹田的灼痛惊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入目是隐天蔽日的灰绿色树冠，鼻尖萦绕着腐叶的湿腥。
他刚想撑起身，却发现浑身像散了架，尤其是丹田处，像是被巨石碾过，每喘一口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
“醒了？” 望泠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谢琅转头望去，只见望泠靠坐在侧，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师父……” 他动了动唇，声音沙哑得厉害，下意识地摸向心口，那里空荡荡的，只有掌心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暖意，“灯呢？”
“我已经妥善收起。”望泠道。
谢琅心头猛然一跳，垂下了眼睛：“那毕方……”
“阆风秘境已经坍塌，它暂时追不过来。” 望泠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你现在要担心的是你自己。”
她抬手按在谢琅的丹田处，一股温和的灵力探入。谢琅只觉丹田内的剑意像是受惊的野兽般狂躁起来，不断冲撞着银符形成的禁锢。
“呃……” 他疼得闷哼一声，额上瞬间布满冷汗。
“知道疼就好。” 望泠收回手，神色凝重，“阆风剑意至阳至烈，强行吸纳对你的经脉损伤极大。谢琅，我曾说过，我收弟子，看的不是灵脉，是心性。此乃旁门左道，修炼若走惯了捷径，后果不堪设想。”
“师父教训得是……”谢琅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他垂着眼帘，长睫在眼下投出片阴影，恰好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阴郁。
“弟子愚钝，灵脉本就寻常，不像师父是天生剑骨……当时只想着能多一分力气护着您，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要师父拿到灯便好了。”
[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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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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