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胡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妾身自知罪孽深重,与林氏合谋,在老爷参汤中下毒,意欲嫁祸主母陈氏……’”
他念得抑扬顿挫,仿佛他亲眼目睹赵秀娟写下:“‘林氏小产暴毙,显是天道报应,妾心惶恐,无颜苟活,特留此书,以谢其罪。望老爷明察,莫再冤屈主母……’”
山羊胡念完,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恍然表情,叹息道:“唉,原来如此!竟是这两个毒妇作祟!”
听到山羊胡的“解读”,许多不识字的人立刻炸开了锅。
“天爷!真是那两个小娘皮干的!”
“我就说嘛!那陈氏看着……呃……虽然不像个善茬,但毒杀亲夫这种事……啧啧,唉!原来是被人算计了!”
“林芳那小贱驴,仗着怀了孩子就张狂!死了活该!报应!”
“赵秀娟还算有点良心……”
“有良心就不会做出这种事了!”
“这不能算是有良心,明明是畏罪自杀……”
风向逆转。
虽然他们对我的恶意找到了新的泄洪口,汹涌地倾泻向那两个已经无法开口辩解的死者。
但是他们也并没有放过我。
“陈氏作为主母管教妾室无方,和此事脱不了干系,被冤枉也不算无辜。”
“陈莺莺定是个刁蛮悍妇,不然不会引发家宅不宁!”
“听说这陈莺莺也很嫉妒这两个妾!”
“那可不嘛,她膝下无子,能不嫉妒吗?”
人群中一个穿着半旧青衫,秀才模样的人,对着人群高声议论道:“遗书在此,铁证如山。陈氏虽有过,但毒杀之罪,实乃被毒妇所害。”
周围不少人纷纷点头附和。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立刻相信。仍有人小声嘀咕:
“哼,谁知道这遗书是真是假?说不定是沈相公……”
“就是,那两个当事人都死了,还不是凭活人一张嘴?”
“我看那陈氏根本就不是好东西!就算毒不是她下的,能把两个妾逼得一个流产一个上吊,能是什么善类?纯纯的恶妇!”
“就是!沈相公也是倒了血霉,摊上这么个大老婆,又招了这么两个毒妾!”
人们更愿意相信眼前这“板上钉钉”的物证,相信沈誉那“痛心疾首”的表演,相信推官大人即将做出的“公正”判决。
毕竟审判一个活着的、还有可能翻案的“妒妇”,哪有审判两个已经死透、无法辩驳的“毒妇”来得安全?
大明朝有大明朝的猎巫行动。
我竟然单纯的以为李善得知了我的身份之后就能认真对待我的诉状。没想到他也只是简单地丢在一旁。
我以为收集了药渣,拥有了药方,证据确凿就能真相大白。
没想到走来走去,却仍是无路可走。
遗书被皂吏重新拿回李善桌前,李善说:“传人证碧桃!”
碧桃上来跪下说:“碧桃见过大人。”
李善问道:“碧桃,沈誉方才所言,林氏、赵氏对主母陈氏心怀不满,常在沈誉面前构陷陈氏,甚至假借陈氏之名送毒汤之事,你可曾知晓?据实讲来!”
碧桃流利地说:“回禀大人,奴婢经常听林姨娘和赵姨娘私下抱怨夫人,不过她们是老婆,奴婢不敢跟老爷揭这些事。她们常说夫人对她们太过严苛。林姨娘怀了身孕后,更是得意,曾说‘若老爷不在了,她生了儿子,这沈家就是她的。’
至于送汤那日,奴婢确实是亲眼目睹林姨娘和赵姨娘二人在伙房熬制参汤,随后亲自端了汤去书房。她们还警告奴婢,不准把今天在火房遇到她们的事情说出来。”
“大人!” 沈誉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学生如今方知错怪了拙荆!她虽然性子刚烈与学生发生了争执,但是断然不会做这种弑夫的恶行!真正的毒妇,是那已死的林氏与赵氏!她们心思歹毒,不仅害学生,更想要害学生的发妻!求大人明察,还我夫妻一个清白!陈氏被诬下狱,实乃天大的冤屈!请大人开恩,释放陈氏!”
堂下一片哗然。
“如此体恤娘子,真是个好丈夫啊!”
“沈大官人这样的好人儿,遇到这样的事可真是太倒霉了。”
“我还是觉得这其中有隐情,啧,你看那陈氏怒目瞪着沈大官人呢。”
……
李善和周良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知道,李善马上就要做出“合乎情理”的判决:林、赵二人已死,此案真相大白。
今日我可以活着走出死牢了,但往后呢?往后我还能逃出沈誉手掌心吗?
死者无言,林芳和赵秀娟的冤屈,谁在乎?
堂上有人在乎吗?
李善、周良、沈誉在乎吗?
可是我在乎。
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个,像她们一样含冤而死,死后被扣上污名的女子的冤魂在乎!
我扫过沈誉那看似悲恸的脸,扫过李善那即将宣判的嘴,扫过周良那阴鸷的眼睛,扫过堂下那些被愚弄的看客。
胸腔里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愤怒是个好东西,愤怒意味着还不曾绝望,意味着不会麻木地沉沦,意味着仍旧会站起来反抗。
我至今仍旧不知道,那一刻我是从何而来的力气,居然大到挣脱两个押着我的皂吏,站起身大吼道:
“沈誉的人证物证具是假的!沈誉图谋我的嫁妆,在我的药里下毒谋杀亲妻!被我发现后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怕我母族报仇,就串通官府、颠倒黑白、污蔑林芳与赵秀娟二人!那张遗书,是沈誉伪造,碧桃口中证词也具是污蔑!”
广场上的人群瞬间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声的哗然,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那些原本对遗书深信不疑的脸孔出现了动摇。
“什么?她说什么??”
“沈老爷伪造遗书下毒谋财?”
“假的吧……沈老爷肯定不会是这种人啊……她是不是疯了?”
“怎么两个人各执一词,真相到底是怎么样?”
“这……这又是什么惊天大逆转?”
沈誉脸上的悲戚瞬间凝固,化作一片煞白,他从未料想过我会这样说,猛地瞪向我,眼神里有些慌乱,一时竟忘了反驳。
“大胆!放肆!无法无天!” 李善的行径被我揭发,勃然大怒,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惊堂木,巨大的声响压过了部分喧嚣。
李善说:“刁妇陈莺莺!咆哮公堂,污蔑苦主,藐视本官!先前念你无知,本官已格外开恩,不予追究!你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扰乱法度,狂悖至此!来人啊!给我将这咆哮公堂、目无法纪的刁妇拖下去!重责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两个皂吏冲过来揪住我的手臂,将我恶狠狠地按倒,气都喘不过来。
竹青见状不顾一切地扑跪出来,挡在我面前,哭喊着哀求:“大人!大人开恩啊!我家小姐是被冤枉的!她身上还有伤,再受不了打了!大人,您若是要打就打竹青吧!竹青愿意替她受罚,竹青愿领罚,只要大人放过小姐!”
我被死死按在地上,身体仍在剧烈挣扎,尽管这反抗似乎毫无用处。“竹青!你不要领罚!我们无罪!他们凭什么罚我们?!我们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他不予我们诉苦的机会,明里暗里都在帮着……”
皂吏狠狠抽了我一巴掌,打断我的话,再抓起我的头,粗暴地用麻布堵住我的嘴。
他们陷害我们,栽赃我们,围猎我们,迫害我们,到头来还要堵上我们的嘴,再也不给我们说话的机会。
没了说话的机会,我的万千悲戚全化成眼角汹涌而出的泪水。
一滴又一滴,砸在这象征着公平的大堂上。
李善思考一下,觉得改罚竹青也不错。二十大板下去,陈莺莺现在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堪承受,到时候,陈氏岂肯善罢甘休?闹将起来,也不是一桩小事,为沈誉这档子事,把自己彻底搭进去,不值不值。但是这官威必然是要立的,这竹青不过是一个仆从,仆从的命不值钱,死了就死了。
想到这,李善说:“你这刁婢竟然还懂忠义之道,看来也并非蠢钝不可教化!也好,看在你护主之情上,准你替主子领罚。打四十大板!”
皂隶立刻扑了上来,如狼似虎。
我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看不见,说不出。
只听到板子挥起落下时摩擦空气发出的“呼呼”声,然后是狠狠打在血肉上的巨响,最后是竹青压抑的惨哼。
一下。
二下。
三下。
四下。
每一下的间隙居然是那样的漫长,漫长到我觉得这些年度过的所有时间,都比不过这一瞬。
我只有滔天的痛楚,滔天的憎恨,滔天的愤怒,可这些救不了竹青,救不了林芳和赵秀娟,更救不了我自己。
真是应了《银屏春》里,女主妹妹被冤下狱,女主奋力搭救,最后妹妹还是惨死狱中时,女主哀叹的那句话——“悠悠苍天,茫茫后土,厄有终乎?”
绝望竟真如蚁群,悄无声息地爬满了我的心口,一点一点,啃噬着我的希冀。直到此刻,我才第一次彻骨地读懂了这句话里藏着的茫然。
绝望的茫然。
就在第五记板子高高扬起,即将再次落在竹青身上时,一个急促的声音穿透公堂的喧嚣。
“报——”
一个神情紧张的小吏,双手高举着一封帖子冲上堂来。
那帖子异常精致。朱红色的云纹锦缎封面,边缘滚着金线。
小吏冲到李善案前:“急报!有紧要公文递上!”
李善接过帖子一看,脸色一下变得铁青。
7月13日又和妇女主任一起下乡走访,湖南七月太阳真的要晒死人,中午十一点回单位吃饭的路上,经过一个村庄。
遥遥看见有三个戴斗笠、农妇打扮的中年阿姨站在村口小卖部招手,前面好几辆车都直接忽视走开了,我其实有点害怕是坏人,但是心想这里人也多,光天化日应该不是。
妇女主任说:“应该是天热,要搭顺风车。”
我停下来,摇下车窗。
她们问我:“去B村吗?”
我说:“经过,上来吧,车上刚刚好有三个位置。”
她们特别特别高兴地坐上来,一直说谢谢我,她们说再等不到车就走回3公里外的B村了。
我说:“这么热的天你们怎么还在外面?”
阿姨说,她们是从B村来A村的烟草地打工的。村里几个姐妹一起包了一辆三轮车,每天每人给4块钱车费,哪晓得今天回的时候三轮车突然涨价要5块钱,她们三个觉得老板不守信用,这么久都是4元突然就涨价,一天工钱才几十,她们舍不得不愿意坐,就决定自己走回去,结果走了一半到这个小卖部,实在是被热得不行了,就只好等车,结果等了半个小时都没等到。
我问:“你们打工一天多少钱?”
阿姨很高兴地和我说,春天种的时候是一天60块,但是现在收烟草天气热,老板额外给她们20块钱,也就是一天80,村里姐妹都抢着来。
我和妇女主任听了都很难过。还有多少这样的工人妇女的辛苦没有被看见呢?
有200瓶营养液了,开心,再更一章,谢谢那几位一直给我投营养液的天使宝贝,好感动[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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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对簿公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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