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婉踩着竹影走到那块半人多高的大石头旁,仰头望去——戮默仍端坐其上,玄色衣袍自然垂落,眉眼阖着,当真如老僧入定般,连呼吸都轻得融进林风里。
她没出声惊扰,顺势在石边盘腿坐下,单手支着下巴抵在膝盖上。
她性格活泼开朗,但也能静下来性子。往日守炉时,她能敛了性子安坐三两个时辰。
可此刻不同,离得这般近,鼻尖似能嗅到他衣上淡淡的清寒,这是能让她感到舒服的气息,便没了守炉时的全然专注。
只忽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细细描摹他的轮廓。
石上的人静得像尊玉佛,石下的李慕婉倒添了几分活气:偶尔指尖绕着发尾打个结,又或是瞥见粉蝶翩跹飞过,便悄悄抬起手指逗弄一下,待蝶儿落在竹梢,才抿着唇偷偷笑开。活脱脱像依在观音座前的童儿,藏着满肚子细碎的欢喜。
自她踏入这片竹林起,戮默那颗由杀戮与默灭本源凝成的心,便似被温水浸过,一点点软了下来。
他虽闭着眼,神识却早已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绕发的指尖、追蝶的眸光、抿起的唇角,每一处都像细羽轻扫,让那颗本不该有温度的心,熨帖得近乎发烫。
见过戮默的人不少,皆知戮默狠厉,杀伐果断,修为深不可测,凡遇阻碍,一旦现身就是杀戮临世,他只需抬手便是尸山血海,自现世以来从无败绩。
可只有戮默自己清楚,李慕婉是他唯一的败局——他不解为何会忍不住想去了解李慕婉的一切,为何见她蹙眉便想拂去她眉间愁绪,更不解当她一次次在他怀中失去温度时,那颗本不存在的心,会痛得几乎碎裂。
他是杀戮和默灭本源炼化而生的实体,原该是无喜无悲、无情无爱的。
更让他迷茫的是,他不愿再以王林的身份靠近她,甚至自私地想让她不再遇见王林,单纯幸福地过完一生。
可转念一想,他跨越万年、踏遍轮回来到这里,不正是因王林那份“复活李慕婉”的执念吗?
这份矛盾像棋盘上缠结的黑白子,死死绕在他心头。
此刻,戮默握着锉刀,专注地开始雕刻,指尖竟难得带了几分颤意,一点点打磨着眉眼。
那个雕像之前在戮默的雕刻下,本就成了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在戮默的这次加工下,这女子的五官更为精致,甚至连神情都更为灵动。
她垂眸浅笑,如平等爱着世间众人的神女。
雕刻完后,戮默去见了一个人,两人在亭榭中对弈,一旁是一座拱桥,桥下是半开的睡莲,其间有两只灰色仙鹤在漫步。
戮默执黑棋,从第一步开始就只攻不守。
对面那人捋着灰色的胡须,意味深长地笑道:“这可不像你往日的棋风。”
戮默没有说话,只深深地看他一眼。对面那人修为和戮默同属第六步,但这一眼却让这灰袍老头心中一惊:这年轻后生,这些年老是不见踪影,听许青那小子说他除了雕石头就是去做什么梦,怎么修为又提升了。
他立即掩下笑意,但心中依然有些得意。戮默心思缜密,之前每次下棋,都是戮默赢了他。
这局戮默只攻不防,露出了不少破绽,倒是给了他难得的机会,他成功在多处做眼,只等黑子再深入敌地,便可一一剿杀。
刚落下手中的白子,他便发现这棋局形势大变,原来戮默的破绽都是陷阱,他的阵眼早被戮默在不经意间一一破解,还反被看似不经意串联起来的黑子围剿。
灰袍老头涌上少许急切,。
戮默再落下一子后,沉声道:“人,为何会困惑?”
灰袍老头了然,指尖拈着白子悬在棋盘上空,目光扫过棋盘上纠缠的黑白子,半晌才落在一处:“你看这棋。”
他将白子落在黑棋联络的关键处,破了一处棋眼,刚刚被戮默一子改变的局面又生出一片纷乱:
“人困惑,和这盘上的棋一个理。要么是‘算不透’——就像这棋,有的人只看到眼前三路的活形,没瞧见六路外藏着的劫材,前路被雾遮了,自然要惑。”
“要么是‘舍不得’。”老头又指向被黑棋围住、仍在苦苦求活的一小块白棋:“这棋本可弃子转身,却偏要在死地上耗力,既想保局部,又想争全局,两头悬着,可不就困在里头了?”
他抬手抹掉盘角一片废子,伸手置于戮默的棋盒:“人啊,和这棋一样,要么是眼界没到,看不清出路;要么是执念太重,放不开包袱。什么时候能像这棋一样,该舍的舍,该进的进,心里的棋路通了,困惑自然就散了。”
灰袍老头看回戮默,端起棋盘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才继续道:
“很多大能修为高深,看这世间看了几万年,自然不会算不透,也不会是眼界不到。所以,为何还有困惑,他们自己其实都知道,是有的人有的事入了他们的心,只是‘舍不得’、‘放不下’”。
戮默静静地和灰袍老头对视少倾,转头看向那莲池,灰色仙鹤行走在莲池中,荡起细密的波纹。
灰袍老头话还在耳边回响,“舍不得”“放不下”六个字,像针一样戳破了他自欺欺人的迷茫。
他终于懂了,或者说,他终于承认了。
那些想靠近的冲动,见她受伤时的失控,轮回里一次次抱紧她冰冷身体的剧痛,从不是来自于王林的执念。
而是他这具本无心的躯壳,为李慕婉生出来的、独一份的爱恋。
可这爱,是错的。
戮默从储物空间拿出一个八脚铁鼎,拱手道:“前辈,这棋不下了,这是给你的赔礼。”说完身影就消失了。
灰袍老者将那铁鼎收回,微眯着眼轻笑道:“不错不错,这小子倒是越来越有人味了。”
戮默从秃毛鹤那回到雕像旁,就躺在雕像的手心,抬眼默默地注视着这女子温柔的双眸。
雕像眉眼间的温婉,与记忆里李慕婉垂眸炼丹时的模样重叠,他指尖虚虚划过雕像的下颌,脑海中全是三十七次轮回中,她在他怀中消散的温度。
三日后,他坐起身,双手撑在身后,对着那雕像说道:“该放下了。”
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四个字耗了他多大的力气——“舍不得”“放不下”,终究成了他绕不开的劫。
他再次沉入这第三十八次轮回,回到了十六岁的李慕婉身边,他要先斩断他和李慕婉的因果。
自此以后,他只会再是“王林”,如果这次再找不到复活李慕婉的方法,他们只会再从修魔海那声“师兄,救我”开始。
他戮默只是这戏中人,是王林执念的化身,怎么可能舍不得,也该放得下。
他本以为这很简单,但此刻端坐于石头上,仅仅因为李慕婉支着下巴看他时,那如宝石般澄澈的双眼,她发尾不经意扫过衣衫的细微声响,戮默那擂鼓一般的心跳和炙热的心脏都在告诉自己——这很难。
春日傍晚的一切都让人感觉舒适,温柔的风穿过竹林,带着新叶的清香。
石下的“童子”坐了半个时辰,那石上的“观音”也一动不动。
李慕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许久,偶尔抬手拨弄自己被风吹乱的发丝,他的发丝也在晃动,李慕婉不经有些神游:老祖他会不会觉得痒?要不要给他理理?
看了一会,李慕婉终究还是不敢动手,也觉得有些无趣了。
天色渐晚,晚霞把竹林染成暖橙色,她坐起了身,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再次对着戮默虔诚一拜——这是她感谢老祖派发功德的仪式。
而后她便转头,提着裙摆往丹峰走去。
待她走远,戮默神识一动,一道细微灵力无声飞出,精准落在李慕婉发间隐藏的一枚细小玉簪上。
这发簪看似普通,只是李慕婉蓝色排簪中普通的一个,实则嵌着灵英布下的催神符。
虽说是她的几个徒弟遇到危险时,才会传达给洛河门宗主,但其实真相是,只要宗主想要探查,便能随时透过符印窥得李慕婉的行踪与境况。
虽然已经决定要斩断他和李慕婉的因果,但戮默依旧受不了李慕婉被别人窥探。
那是他跨越三十七个轮回护着的人,是他无心躯壳里唯一暖意,怎容得旁人随意窥探?
昨日发现时,他便想这么做,但他忍住了。那时他还抱着“断因需彻底”的念头,想连这份“多管闲事”的冲动也一并掐灭。
可今日他看着李慕婉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拐角,看着她发间的黄色丝带随着脚步轻轻晃动,那点克制瞬间崩塌。
击碎催神符的神识本该立即回归本体,但这丝神识却不由自主地追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而去。
他忽然想起灰袍老头的话,“什么时候能像这棋一样,该舍的舍,该进的进,心里的棋路通了,困惑自然就散了。放不开包袱,自然困在里头”。
原来有些因果,从他因为她有了心、又因她心动的那一刻起,就早已断不开了。
晚风又起,吹得竹叶沙沙作响,戮默抬手按在心口,那里的跳动依旧剧烈。
他知道,这场“断因”的戏,并不会那么简单。
王林在第三次梦道化凡时想过斩断与婉儿的因果,失败了。戮默在知道自己爱上婉儿时,肯定也想过斩断因果,因为越忠贞的爱情肯定不是随意来的,毕竟戮默可比某人忠贞专一多了[让我康康]
在原著结局,和王林下棋的灰袍老头,修为也是第四步踏天境,因为他对王林说,很早之前在这里遇到过王林的分身,也和他下过棋,但没有说破灰袍老头身份,之前看到过有人说是秃毛鹤,是其他小说的重要人物,原著中灰衣天运子就是秃毛鹤的分身之一。
不过我没看过,就私设这里的灰袍老头是秃毛鹤,修为和戮默一样是第六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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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戮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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