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陈俊南注意到那个身形清瘦的男人的时候，他恰好也转头投来冷冽的目光，在终焉之地，陈俊南从没见过这号人物，他身上似乎有种奇怪的磁场，虽然他看上去比他身边那个纹着大花臂的男人弱太多了，但直觉偏偏告诉他，这个男人很危险。
人兔看了看隔着他“眉目传情”的两人，有些不悦地清咳了下嗓子，说：“如你们所见，我的游戏很简单，就叫跳房子游戏。规则也很简单，在场四人，两两一对。一人做守门员，一人做前锋。前锋的工作很简单，只需要拿到足球，然后顺利跳过所有格子，接着把球踢到对方守门员身后的球门里即可。守门员的任务就更简单了，只需要在前锋将球踢向球门的时候顺利截住球即可。怎么样？这个游戏很简单吧，每人五颗道，获胜的那队每人十颗道，如果两队都失败，那么二十颗道就归我了。现在你们已经上交完道了，你们还有五分钟时间可以商量谁做前锋，谁做守门员，五分钟后游戏开始，那么现在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人兔说完这句话就完全沉默地站在一旁，陈俊南上下打量着眼前球服上印着“10”号数字的人兔，还有那双破得露出一个脚趾头的运动球鞋。咧嘴笑了笑，说：“老兄啊，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规则没给哥几个透露清楚？既然是足球，那前锋在冲锋的时候，对方也有可能踢走小爷我脚下的球吧？”
“没错，”人兔面具下传来闷闷的声音，道：“场地里只有一个球，双方前锋会在房子两端同时前进，而球就在房子的正中间，也就是说，双方完全有交锋的可能。”
“小爷问你个问题呗。”陈俊南饶有兴趣地说。
人兔这时候已经意识到眼前这看上去吊儿郎当的男人有点不按常理出牌，便谨慎道：“你想问什么？”
陈俊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着说：“别紧张，小爷只是想问你，要是中途小爷的球被对面抢走了，能倒着追不？”
“什么？”人兔明显没理解他的意思。
“小爷是说，足球场上哪怕被对面截走了球，也能追回来的是吧？所以小爷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哪怕小爷的球被那边那两小子踢走了，小爷也能跳到他边上给他一拳，再把球给踢回来？”陈俊南解释说。
“能办得到的话，你可以选择这么做。”人兔说：“不过我需要事先提醒一点，这个游戏可以中途站在格子里休息，但是有时间限制，在10分钟内，如果前锋一直没有把球踢到对方的球门里，则视为游戏失败。”
“嚯————”陈俊南突然发出好大的一声，把人兔眼睛都吓大了一圈，他道：“这么重要的规则你个死兔子不提前说明！”
“因为一般人很少能仅凭单脚就支撑十分钟，更何况是在有对方干扰的情况下，哪怕可以站定休息，大多数人也不会选择这么做，毕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中大部分会中途撑不住宣告游戏失败，所以我觉得没必要说。”人兔理所当然地说。
“你小子真是好样的。”陈俊南咬牙笑道。
“领导，别闹了，他们都已经分配好了，就等着咱们呢。”
陈俊南看了眼对面那两人，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原以为会是体格健壮的大花臂当前锋，却没想到是眼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男人。
“齐夏，老齐，”陈俊南看向齐夏，又转而看向他身旁的大花臂，道：“乔家劲，老乔，是吧？”
“咦？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我有这么出名吗？”乔家劲憨厚地挠了挠头。
“你们商量好了吗？”齐夏问。
“当然。”陈俊南咧开嘴笑着说。
“领导，我们还什么都没商量呢。”站在陈俊南身旁身材瘦小的男人简直无了个大语。
“还商量什么，前锋注定是小爷我了，鼠鼠你就站后边去吧。”陈俊南说。
被叫做鼠鼠的人略显无奈地说：“得嘞，领导您开心就好。”
齐夏和陈俊南分别站在房子两端，隔着那么远，陈俊南却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就像眨眼间就被洞悉所有心思一样，莫名让人心生寒意。陈俊南抖落满身的鸡皮疙瘩，低头看着眼前一个个小方格，人兔说得没错，这个在传统的跳房子的基础上多画了很多单格，把战线拉得极长，寻常人确实无法单脚支撑那么长时间，更何况还要控制好踢球的力度，要是一不小心踢出格子外那就game over了。
前锋的首要目标就是抢到房子最中心由两个半圆组合起来的圆中的足球，拿跳房子中的话术来说就是所谓的“子”。陈俊南看着对方那文弱的样儿，觉着自个儿属实有些欺负人家了。他们真正的交手只会在房子正中心的圆圈中，于是陈俊南的注意力也只集中于脚下，等跳到圆圈前并列的两格时，他已经出了一身薄汗，不过他的状况明显比齐夏好很多，毕竟齐夏看上去连站都站不稳了。
“老齐，要不你就直接认输吧？再进行下去显得小爷我有些欺负人了。”陈俊南撑着膝盖，抬眼劝他道。
“认输？”齐夏似乎是听到了一个很新鲜的词，额间垂下的湿发遮住半边眼。
上钩了。
话音刚落，陈俊南就往前跳了一步，率先将球踢到了齐夏左脚所处的格子里，现在他就是守门员，无论齐夏怎么将球踢回来，他只会将球原封不动地踢出去。
“接下来我不会再动了，”齐夏说：“我剩下的体力确实不足以支撑我提着球跳完后半段，我需要休息，你过去吧。”
“什么？”陈俊南明显错愕了一瞬，他观察着齐夏的表情，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意图，他这是准备认输了？
陈俊南不确定这其中是否有炸，但他信奉的一直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想不通的事干脆就不想了。陈俊南跳到齐夏所在的格子里，顺带把球踢了出去，齐夏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没有任何动作，但这是为什么？如果他不想认输的话，难不成是他笃定他身后的花臂男可以拦下自己吗？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能听到齐夏轻微的喘息声，他看到齐夏的眼神依旧冷冽，像终年不化的积雪。
“你究竟在想什么？真打算就这么放小爷过去？”陈俊南贴在他耳边问。
“请自便。”为了方便陈俊南过去，齐夏还特意侧了侧身给他让出一部分空间。
奇怪，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怪得离谱，陈俊南觉得自己根本拿捏不了他的心，更遑论什么攻心了。不知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大还是单纯的直觉作祟，陈俊南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瞬，他掩饰性地笑了笑，说：“那小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俊南一路踢着球畅通无阻，反观齐夏还是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全程都这么蹦蹦跳跳的，说实话陈俊南的体力已经到极限了。他看着眼前严阵以待的花臂男，决定还是使出自个儿的惯用伎俩，道：“老乔，你看你家老齐都放弃了，你也放弃了呗？”
“放弃？”乔家劲看了看不远处的齐夏，又看向眼前的陈俊南，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大脑说过了，无论发生什么，我只需要全力守住球门就行。”
“啊你这…”陈俊南犯了难，今个儿怎么回事，碰到的一个两个都是怪胎，攻心这招完全不管用了。
紧接着他敏感地察觉到身后的热源，一回头果然发现齐夏就出现在身后的格子里，身体紧贴着陈俊南的后背，由于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他看上去比陈俊南的状态好很多。
靠……这什么前后为男的局面。
“给你一次机会，”齐夏傾身附耳说：“把球踢出去，或者把球给我。”
“……”
坏了坏了，陈俊南觉着自个儿不仅没攻别人的心，自个儿的心倒是要率先一步沦陷了。他看了眼眼前像堵墙一样挡在眼前的乔家劲，又看了看身后如附骨之蛆一样的齐夏，苦笑道：“成，小爷我认输了，栽在你这样的人手里，不亏。”
“嗳？可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乔家劲不解道。
下一秒，一颗球旋转着飞了出来，乔家劲刚松懈下去的神经又瞬间紧绷起来，身随影动，眨眼间便接住了即将从他□□滚过去的球，随后他盯着手里的足球眨了眨眼，半天才反应过来，叫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飞过来了呢。”
我靠，这什么反射神经……陈俊南简直目瞪口呆。这人完全什么都没想，身体就已经快他一步动作了，怪不得齐夏让他来当这个守门员，简直是最密不透风的一堵墙。
“你输了。”齐夏淡声说。
陈俊南看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有的动作都在被他有意无意地引导，比如跳到房子正中间的圆圈里的时候，本来以陈俊南的状态，休息一会会更好，但他看到齐夏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觉得正好可以乘胜追击，但他万万没想到齐夏压根不拦他的球，他一路跳到乔家劲面前，已经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反观齐夏早就已经修整好，现在他完全可以踢着球到对面，而鼠鼠对他来说根本不算障碍，他无论用语言，眼神还是微动作来欺骗对手都是轻而易举的事。这局确实是他输了，输给了终焉之地最强的大脑和最强的拳头。
02.
“他俩又去参加游戏了？”陈俊南状似无意地问。
鼠鼠眼神怪异地看了眼陈俊南，道：“领导啊，自从您碰着那两人，这都几个轮回了，还一直念叨着呢？实在不行就去表白了吧，你这整日茶饭不思的我也看着着急。”
“说什么呢。”陈俊南一把拍向他的头。
“我看那两位领导去地马场子了。”鼠鼠摸了摸自个儿的头壳，说道：“正好少人，领导您看…？”
“小爷我才不去，那两个怪物，小爷巴不得绕道走。”
陈俊南撇了撇嘴，鼠鼠听后也只是笑笑，只是在走了几圈后，眼前出现了那只散发出腐烂味道的地马，还有他身前站的两个熟悉的身影。
“这不俊男仔吗，好巧啊，这游戏加上我们正好缺了两人，我们这正发愁呢。”乔家劲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陈俊南斜眼看向鼠鼠，低声道：“是不是你丫的故意领小爷我上这来的？”
鼠鼠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苦笑道：“领导您说是就是吧。”
“老乔，老齐，好久不见。”陈俊南跟乔家劲勾肩搭背地说。
齐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知道这几个轮回陈俊南总是有意无意地跟在他们身后，不过他也看破不说破。
“人齐了，可以开始了。”齐夏对着地马说。
“不是，小爷我还没说要参加呢。”陈俊南嚷嚷道。
齐夏看向他，问：“你不参加？”
陈俊南看向他的瞳子，又转了转眼珠子，说：“你求小爷，说不准小爷我心情好就参加了。”
“我求你我求你，俊男仔，我们真的很需要你们啊。”乔家劲忙握着他的手道。
“老乔你啊……”陈俊南真是被他整得没脾气了。
“我的游戏叫风箱碰碰车，每人20颗道，游戏规则在付完道后公开。”地马说。
“我付我付。”鼠鼠从鼓鼓囊囊的裤兜里摸了摸，掏出80颗道来，笑着道：“三位领导，你们玩得尽兴就是小的最大的心愿。”
乔家劲忙道：“这怎么行，游戏是我们要玩的，怎么也不能…”
陈俊南把乔家劲拉了回来，说：“老乔老乔，没事儿，他就这样的人，这说明你们合他眼缘。”
“那，那，谢谢啊。”乔家劲也不擅长处理这场面，只好作罢。
这是一个类似溜冰场一样的场地，说是风箱碰碰车，但根据游戏规则来看，更像是打保龄球。只是风箱才是那个击球的人，而碰碰车则是那颗被击出去的球，只有将其他所有“球”都击倒，并成功进入卡槽才被视作胜利。也就是说，在这场游戏里，需要阻止除自己以外所有的碰碰车率先进入规定的区域里，而这个游戏最大的难点，就是地马也会作为参赛者进入游戏场地，哪怕是一场平平无奇的游戏也会因为地级的介入而掀起血雨腥风，这满地凝成块的血痂就是最好的证明。
“游戏规则就是这样，赢的人获得108颗道。”地马说。
“哇，奖励这么丰厚，那输的人呢？”乔家劲问。
“输的人……”地马眯缝起眼。
“会死，领导，小的说得没错吧？”鼠鼠神情凝重地说。
“除非你们有那个能耐从我手底下逃脱，不然确实会死。”地马点头道。
“老齐啊，小爷我看要不这场游戏你就别参加了吧。”陈俊南皱着眉说。
“为什么？”齐夏饶有兴趣地看向他。
“还能为什么，”陈俊南上下打量着他清瘦的身体，道：“你自己几斤几两，你自个儿拎不清？”
“虽然这场游戏确实不适合我，但我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弱。”齐夏淡漠道：“更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认为现在还有机会退出游戏吗？”
陈俊南看着地马身上结实得像板砖一样的肌肉，觉得他弄死人就像掐死一只小鸡一样简单。
“对了，我一直没问你，你的回响是什么？”齐夏突然问道。
“回响？“陈俊南眨巴着眼，道：“小爷我的回响是穿墙啊，怎么样，是不是很酷？”
齐夏没再搭理他，而是自顾自坐进了自己的碰碰车，低头系好安全带。
陈俊南撇了撇嘴，也跟着坐进他身后的碰碰车里。
在所有人都依次坐进自己的碰碰车里后，场地里巨大的风箱开始运作，陈俊南诧异地发现自己没踩油门，也没打方向盘，但碰碰车被强大的风力朝着墙上吹去，这要是直接撞上非得车毁人亡不可，他忙使上了吃奶的力气控制住方向盘向反方向拧动，他眯缝起眼，发现除了地马的碰碰车外，其他人的车都被吹得东倒西歪，而地马戏谑的眼神扫过在场众人，陈俊南突然意识到，他根本不想赢得比赛，他就是想杀人！在这种被动的路面下，被他撞到简直是死路一条。
其他人明显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纷纷拧动方向盘躲开他的撞击。
该死。
风声太大了，陈俊南觉得自己耳朵都被吹得有点疼，眼睛也被吹得直飙泪。但当他看到地马的车子径直朝齐夏的车子撞去的时候，他心里蓦地一紧，紧接着耳边听到了“Duang”的一声，与此同时，齐夏也听到了钟声，他诧异地看向不知为什么绕开自己径直冲向陈俊南的地马，在那阵淅淅沥沥的血雨中———
他听到了［替罪］的回响。
陈俊南的眼前被一片血色浸透了，地马的车直接把他的车挤压得变了形，他整个人被卡在车座里动弹不得，地马粗壮的手臂捅穿了自己的胸口，那里现在破了个大洞，他现在甚至连喘口气都困难。很快他看到齐夏那张清冷的脸，他看上去很生气，又极度痛苦，陈俊南觉着自己好像个变态，因为他看到齐夏为了自个儿露出这样的神情，竟然会觉得爱死了。
“陈俊南，下个轮回，我在大屏幕前等你。”齐夏拽住他血色的衣襟，俯身贴在他耳边说，然而陈俊南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了。
———等我？怎么可能，碰上你，小爷我得绕道走啊。
之后的事情他已经完全不知道了，只知道在那之后的轮回里，他再也没有见过那只嗜血的地马了。
03.
已经是第几天了？除了去参加游戏的时间还有有蝼蚁出没的晚上，其他时间齐夏就一直站在大屏幕前，跟个站街的似的……等等，站街？陈俊南被自己的这个想法莫名其妙逗乐了。
“领导，你别笑得这么猥琐，跟个变态一样。”鼠鼠忍不住说。
陈俊南鄙视了他一眼。
“你明明每天都在这里偷偷摸摸地盯着他，为什么不露个面？”鼠鼠表示不理解。
“什么叫偷偷摸摸，我这是光明正大，不对，我什么时候盯着他了，我只是在看大屏幕，看看除了［强运］［招灾］［破万法］［双生花］以外有没有什么新出现的回响。”陈俊南一本正经地说道。
鼠鼠已经懒得拆穿他了。
接下来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一直到第十天，齐夏始终等在那里，陈俊南不确定他有没有发现自己，过去他总会在某个日子里，为了他那点过剩的同情心，突然就死在某个角落里，但这个轮回，他不大想死，居然就一直这么苟到了第十天，连鼠鼠都感到一阵惊奇，一向求死的陈俊南居然有朝一日能不求死了，仅仅是因为站在大屏幕前一直等待着他的那个清瘦身影。
陈俊南抬头看了眼血红的天，若有所察地看向身旁逐渐化作红色粉末消散在半空中的鼠鼠，这样的场景他们已经经历了无数次，于是这次也像以往一样，鼠鼠坦然地说：“领导啊，下个轮回见。”
陈俊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下个轮回见。”
在鼠鼠彻底消散后，陈俊南站起身，活动了下蹲麻了的双腿，从阴影中走出来，一步步走向齐夏，语气轻挑道：“老齐，搁这站街呢？多少钱一次，小爷我买了。”
齐夏冷冷地看向他，问：“你打算用什么买？”
“我……”陈俊南挠了挠头，岔开话题道：“你早在第一天就察觉到我了吧，为什么不说出来？”
“如果你不是主动出现在我面前，那么一切将毫无意义。”齐夏道。
陈俊南站到他身侧，望着漫天的红色粉末，又偏头看向齐夏冷峻的侧颜。
这小子，真的在这里等了整整十天。
陈俊南笑着道：“老齐啊，小爷我真的想知道，什么东西能买你？”
齐夏这时候也看向他，沉思片刻后道：“下个轮回……”
他的声音消散在半空中，陈俊南清晰地看着他化作漫天粉末，心脏蓦地一痛，哪怕知道下个轮回他依旧会出现在终焉之地，却依旧痛得直不起腰。
“一定。”
下个轮回，下下个轮回，在无数个轮回里，换小爷我在这里等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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