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熏落脚处是后花园,刚一沾地,她的丝线便开始颤动。
附近有东西。监管者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敏捷地缩到墙根处,借灌木的阴影隐藏身形。城堡里到处都是监管者们,这些大眼珠用肉眼是看不见的,只能通过镜像反映它们的存在。
她摸索着从地上捡了一截枯枝,用小巧富有弹性的身体将柳湘的镜子缠在枯枝上,得亏这镜子有两面,一面是柳湘那边的视野,一面则是普通的镜子,否则这会儿该两眼抓瞎了。
城堡内部空间很大,从后花园的这近乎无边无际的暗色花田便可见一斑,秦熏操纵小巧身体,不断调整镜子角度,镜面倒影中清晰映出花田上方飘浮游弋着的数颗大眼珠。
一,二……有足足十五颗,分布在花田各处,离她最近的一颗仅有十多米。
这些大眼珠一如她印象里的那样恶心,眼睛外长着一圈又一圈的手臂,如菊花花瓣,拥簇着正中的眼珠,正幅度夸张地挥舞着,灵活地牵动着密密麻麻的丝线。
丝线彼端似乎连着什么……秦熏将镜子稍稍下移,这才看清花田里还有另一些东西的存在。
形状各异的,半透明状的,被上方来自监管者的丝线牵扯着,机械地重复着同一段动作,看上去像是在松土拔草。
秦熏眼睛忽然微微睁大,在那些半透明的东西里,她看见了小巧,确切地说是小巧的灵魂,它正被自头顶伸来的丝线操控着,在花田里劳作,像其他灵体一样。
她恍然大悟,原来被献祭的灵魂是被关到这里做苦力来了。
监管者们的丝线对灵魂的伤害不容小觑,仅仅是秦熏暗中观察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就不断有灵体溃散,化作细小粉末。
一些粉末融入花田,不多时,那儿便凭空多了一株花或一株草;有些则被风吹到城墙边,城墙砖便高了一层……
由此看来,献祭者被消耗完后也会变成“基石”。秦熏脑中回荡着树叶们的忠告:灵体一旦变成基石,便再也无法离开了。
她的心沉了下去。
小巧没进来多久,现在看上去状态还行,关键是柳湘,她并不在这儿,也不知现在如何了。别好不容易找过来,结果人已变成基石了。
秦熏万万不想那种事发生。她猜测柳湘被关在了其他地方,那里应当有口水井,这是她目前已知的唯一线索。
或许是感应到自己的灵魂就在不远处,小巧身体的抽搐幅度陡然变大,秦熏手中的树枝经不住如此摧残,卡擦一声,断成两截。
寂静花园里,这一动静大得近乎刺耳。
秦熏心道不好,顷刻间,耳畔响起尖锐破空声,数道细长丝线闪电般刺穿那面银镜。
是监管者。
她眼皮猛地一跳,离她最近的那只监管者发现了这里的动静。
丝线扎中镜子的瞬间,镜面四分五裂,画面中监管者的巨大眼睛也支离破碎,只能看清其身躯下的庞大黑影正飞快扩张——
它在迅速逼近。
下一瞬,镜子上仅剩的几小块玻璃被碾压粉碎,秦熏彻底失去了监管者的位置,唯一能确定的是,它近在咫尺。
她脑中此时只有两个字,完蛋。
来不及多想,她躲回空间里。
剧烈的心跳声咚咚作响,从胸腔一路上升到颅顶,大抵是空间太空旷,这动静令她耳膜有些刺痛。
死里逃生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自嘲地想。
刚才那一瞬,她能肯定周围所有的监管者都围了过来。那种熟悉的眩晕耳鸣、颅内针刺般的感觉比以往任何一回都更强烈。
她下意识选择逃离,这无疑是明智之举。没有了镜子,她根本无法分辨监管者的具体方位,别说攻击,能躲开攻击都是运气好,更何况,谁也不知道刚才那一会儿到底围上来了多少只监管者。
一只还有周旋余地,要是五只,十只,她极有可能会被分尸当场。
可也不能在这空间里躲一辈子。秦熏瞄了眼那扇红色的门。这东西有太大不确定性了。即便它此时只是静悄悄立在那儿,依旧令人遍体生寒,唯恐下一秒门后传来叩门声。暂时和它共处可以,时间长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焦虑地原地踱步,想救人,想找到那张地图,想离开古堡,想回到现实,想摧毁更多基地。
她想做的事情太多,此时此刻却被外界不定数量的监管者困在这方天地,进退维谷。
思虑再三,她低头看了眼小巧了无生气的身体,唯一的办法也只有拿它冒险了。
一,二……她心里默默数到五,然后果断撤去空间,回到花田。与此同时,她抬手抛出小巧的身体。
脱手瞬间,小巧的身体直直往西南向飞去,和什么东西猛地撞在一起。就是现在!她猛地朝那个方向探出更多丝线。
虽然肉眼什么都看不见,但身体和灵魂就像磁铁两极,她一松手,脱离控制的身体便会往灵魂的方向飞去,和灵魂融合。
丝线那头猛地一沉,得手了!她立马操纵更多的丝线裹了上去,随后身形一闪,又回到了空间里。
一切发生得极快,监管者的攻击还未落到秦熏所处的地面上,她人就不见了。其中一只监管者眼周的手抽搐了几下,从密密麻麻的丝线中捋出一根绷直了的线。
它记得这里原本是那只根妖的灵魂。
可丝线彼端平白消失在半空,不见任何灵魂的影子,那边传来的巨大拉扯力却令它不由自主往前飘了半米。
怎么回事?它的庞然身躯中并无可供思考的器官,充其量就是个稍显笨拙的处理器,眼下发生的事情俨然超出了它可处理的事件范畴:是谁在拉它的触须?
没等它做出更多反应,它的存在便从其他监管者探测范围中消失了。监管者们无头苍蝇般原地转了几圈,一无所获。
空间里,秦熏盯着眼前突然现身的大眼珠,面上没有半分讶异。她甚至吐了口气,唇角上扬,露出几分轻松的神色。
果如她所料,第一,监管者不会主动放开手上的“人质”;第二,她的空间能强迫其他生物进入;第三,她和监管者的丝线可以沟通空间内外,像是两根导线,而小巧的身体就是导线间的倒霉电灯泡。空间法则通过相连的“导线”传递到监管者身上,像电流一样。
虽然传递到监管者身上时已经被削弱很多,但【秦熏在空间内是无敌的,任何东西都得受她摆布】这一条规则还是令它失去任何反抗余力,被乖乖吸入空间中。
秦熏饶有兴致地绕着它转了个圈儿,它在空间中被迫显形,愣愣飘在半空,呆若木鸡。
她没有半分头痛或者眩晕的感觉。无疑,此时的它也无法再对秦熏造成精神攻击,只剩个丑陋的外形唬人了。
她有些兴奋。既然可以这么对付这只监管者,那她以后遇到其他敌人,是不是可以直接用丝线锁住对方,然后拉进空间里?
不对,她轻拍了一下脑门儿,要是丝线能锁住对方,那在外面就能直接控制敌人,还多此一举拉对方进来干嘛?需要用空间法则来对付的强敌也压根儿不会给她的丝线钻空子的机会。也就是监管者太笨,死活不松开猎物,才被她像钓鱼一样它拉了进来。
她顿时又泄了气。这种手段只能对付监管者,太鸡肋了。
别灰心,往好处想,她飞快揉了揉因失落而耷拉着的脸,自我安慰,起码她马上就能拥有一只监管者“宠物”。
她加大了控制力度。监管者没有挣扎,她很快便掌控了它的全副身躯,附赠的还有它所控制的那十几个灵魂。
除却已经和身体融合了的小巧,剩下的十来个被奴役太久,灵魂已经残破不堪,只剩下小半头颅和破渔网似的躯干。
秦熏心有唏嘘,虽挺想把这几位也一起救了,可灵魂伤成这样,已是无力回天。能救的,也只有小巧了。
她令监管者松开对小巧的掌控,甫一断开,小巧的身体便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咦?秦熏心觉意外,都脱离控制了,它不应该马上醒转的么?
她掐了掐它圆滚滚的脑袋,又试着戳戳它脑门上的巨大眼睛,小巧缓缓转动眼珠,掀起眼珠上方覆盖着的薄薄瞬膜。
秦熏喜出望外,忙激动问道:“醒了?感觉怎么样?”
小巧目光呆滞。
秦熏神色一凝,竖起几根指头在它眼前晃了晃:“认得这是几吗?”
小巧的眼珠缓缓跟随她的手掌移动,却也仅限于此。它无法对她的话语做出更多回应。
秦熏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明明灵魂和身体融合了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她拎起小巧的身体,里里外外检查良久。
终于,她在小巧的灵魂表面“摸”到了一处奇怪的发热区。
这个描述并不准确,毕竟她不是真的上手摸到了灵魂,而是丝线的彼端捕捉到一个特殊信号,传给她的大脑,大脑皮层再对信号进行处理,得出“发热”这一适应人类理解逻辑的结论。
然而,灵魂表面不可能有温度,“发热”当然也不是物理上的,她不知道如何形容更准确。非要打个比方,可能就像人的皮肤上突然长出一块放射性金属外皮。
总而言之,这里出现了不该出现在灵魂体上的异样。
秦熏皱着眉头将其他几个灵魂也检查了一遍。没有,都没有“发热区”,只有小巧有。
这太奇怪了。
她无法肯定这是不是导致它呆滞的元凶,也不知道这块区域会不会扩散,犹豫再三,她将目光投向身畔的监管者。
监管者虽有灵魂,却不像活物,更像一台计算机,秦熏的丝线缓缓探向它,开始读取“磁盘数据”。
会是它额外对小巧做了什么手脚吗?链接瞬间,她脑海中多了无数讯息,其他监管者的位置和各自负责区域、古堡内的地形图、近期接收到的统一指令、新接收的献祭者……
它没有对小巧做什么多余举动,而仅是像对待其他献祭者那样,奴役小巧在地里挖符石。
监管者们也不知道符石有什么用,只是在依照指令办事。符石感应到灵魂的气息后会破土而出,献祭者们则趁机挖出符石,符石会统一汇入庭院中央的投石井。
古堡里共十三口投石井,每个投石井附近同样有监管者巡逻,这些监管者级别更高,分给它们的献祭者灵魂也更强大。
秦熏当即想到柳湘。柳湘不正是在一口井边重复怪异举动吗?她多半是被分给那些高级监管者了。
思考片刻,秦熏在脑中绘出一张地图。
她按照从监管者那儿得来的讯息将古堡划分成十三个小片区,呈环状分布,簇拥着中央的核心区域,核心区域悬浮在半空,监管者无法进入,它们只能在各个片区内游荡。
每个片区又各有一口投石井,柳湘就在其中之一。
小巧身上的“发热区”暂时无法解决,她决定还是先找到柳湘。但十三个片区不是个小数目,且每个片区都有更强大、数量更多的监管者,一个一个找过去,实在太危险也太低效。
她想到了一个更简单的办法。
“小巧啊,”她摸了摸小巧的大脑壳,自言自语,“等咱们回家,等你恢复正常了,我一定给你用最好的土,浇最贵的水,24小时充足光照。不过呢,现在得再委屈你一下。”
小巧的大眼珠依旧愣愣望着她,秦熏也不管它听没听懂,操控起监管者的触须,再次系上小巧和其他几只灵魂,随后,她将它们这一整串打包送出了空间。
丝线将监管者那边的“视野”原原本本传递给躲在空间里的秦熏,她这会儿感觉自己挺像核潜艇里用瞭望镜打探水面敌情的侦察兵。
监管者探查周围靠的并非眼睛,她接收到的是一组一组古怪信号,经过调整和模拟,她迅速掌握了如何将信号转成她所能理解的图像与声音。
她操控监管者靠近其他监管者。
其他监管者们“望”着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的同类,眼珠边上的手臂迟疑着抽动了几下。
【怎么回事?】它们问。
监管者在秦熏的操控下晃了晃丝线上的小巧:【我找回了丢失的献祭者。】
【你刚才消失了。】
【是吗?我没有感觉。可能是有什么干扰了我们的探知。】
【这不可能。】其他监管者并没有秦熏想得那样好糊弄。
【或许我应该禀告上级。】秦熏试探着道。
【但我们不该离开工作区域。】监管者们严厉反对:【更不该擅自靠近井。】
【但这只献祭者失踪时可能弄丢了符石。】秦熏开始信口胡诌:【如果放任不管,这种事或许会再次发生。】
“符石丢失”顿时引发了高度重视,【符石丢了?丢了多少?这只献祭者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秦熏含糊着回答,【所以需要向上级汇报。】
【……好吧。】它们终于妥协:【在你汇报期间,我们会代替你工作一段时间,把剩下那几只献祭者分给我们。】
秦熏留下小巧,任由监管者们分走其余献祭者的灵魂。
当然,任谁也猜不到她早就在这些灵魂上留下了自己的丝线。
监管者们交接灵魂的瞬间,一股巨大拉扯力莫名袭来,眨眼功夫,这几只监管者也消失在原地。
片刻后,它们再度现身,业已变成秦熏的傀儡。
她一次次故技重施,将附近的十五只监管者尽数转变成了“自己人”,十几只监管者分别飘向不同方向,同时去往十三口投石井。
秦熏谨慎地挑了个中不溜秋的位置,保证每只监管者处出现了状态她都能及时处理。
平心而论,同时分析十五个监管者传来的信号对她而言负担极大,不多久,她的精神就开始萎靡衰弱,脑仁儿突突突地刺痛,好在这番功夫没有白费,其中一只远远”看”到了在井边徘徊着的柳湘的灵魂。
她迅速屏蔽其他信号源,专注在这条线上。
柳湘依旧在重复“低头看井,然后仰头看天”这组机械动作。秦熏暗中观察了一会儿才知道为什么——她和井边其他的几位献祭者一样,抬头时是在空中捞着什么东西;低头时则是将那东西放进井里。
从旁观者视角,这一场面不可谓不怪异,他们举着手在空间抓握,可那里什么都没抓到,从灵体指尖淌过的,只有如练的月光。
月光……
秦熏将注意力转移到天上。
井所在的庭院上方,夜空万里无云,圆月低垂,挂在树梢尖端,看上去大得异样。
她很快意识到一件事,比起刚来古堡时,月亮靠近了许多。
它的运行轨迹并不像人间的月亮那样从偏东的方位升起,又在偏西的位置落下;它绕着此地缓缓转动的同时,正步步紧逼,像盘旋在半空,伺机捕捉河中猎物的水鸟。
秦熏额发间渗出几滴冷汗。
它一直在盯着她吗?它故意放她进来的吗?它什么都看见了吗?
她无法叫停脑中的胡乱揣测,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旦离开空间,走到庭院里,立马便会受到月光针对灵魂的攻击,或许最好还是先靠监管者偷偷摸摸把柳湘带回来……
等等,怎么回事?!秦熏面色陡然僵硬,丝线彼端的监管者怎么不受控制了?
它搁楞搁楞地朝上转动眼珠,向着月亮展开眼珠周围簇拥着的所有手臂,宛若绽放的昙花。
它在做什么?强烈的不安感席卷秦熏心头,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先断开联系时,空旷空间里响起一声轻响。
她猛地回头,那扇鲜红的门,吱呀一声,被拧开了。
一度因为数据太凉不想写,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写完,给我自己和我的女主一个交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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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古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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