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爆发在即,自圣上说出那些话后,亭中众人一片死寂,恍惚看见了寸寸逼压的黑云,压得人濒临窒息。然在宁婵嫄走进之时,众人又默契地将黑云散开,露出笑脸,起身相迎。
宁婵嫄也并未多说。
两月研制出炮麟对巫祁来说不算难事,毕竟,炮麟也至最后收尾阶段。不过,自然也不算易事,因为,巫祁已经炸毁了六间房。
易慎心知圣上此言会让巫祁没日没夜地待在月堕营不假,但他也知巫祁不喜欢圣上的话。
果不其然,巫祁虽是应了圣上的话,心中却难掩不悦。
单看巫祁的神情,易慎也能将她心中所想猜个大概,无非是——“害死人的是不顾百姓安危挑起战火的人,跟我有没有研制出炮麟有什么关系!炮麟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杀人的。”
只有杀人如麻的武器才能确保一方平安。
但武器并不是为了杀人而诞生的,恰恰相反,它的诞生是为了救人。
这是巫祁很早之前就坚持的理念,也是易慎认可的、不同于大多数世人的观点。
直到后来众人离开亭子,巫祁也无一丝笑容,逐渐落后。易慎和宋吟星对视一样,后者略一点头,留他们两人在后面慢慢地走着。
府中每一处都经过宁婵嫄点头,皆是花草相宜,带着些众人绝不会厌烦的繁华和不同于其余世家的奢靡,奢靡到太过于空洞。巫祁和易慎行至其中,最多的便是格格不入。
易慎伸手,将巫祁的手握在掌心。
因炮麟,巫祁的手上多了不少伤,破皮流血处也不在少数。
易慎不愿看到巫祁受伤,可他见过巫祁为了炮麟没日没夜地窝在月堕营中,伴着月光入睡,连手中的笔都还未来得及放下,见过后,便再也不能多说一句话。
他仅仅能在她寥寥无几的闲暇之际,捧着她的一双手轻柔地包扎涂药。
易慎道:“不听他说的,也不难过了。”
巫祁反握住他的手,道:“不是很难过,我只是不喜欢他将责任全推到我身上罢了,毕竟,又不是我杀的人。我可是救人的楷模。我们易慎也不必哄我了。”
“不是我哄,是谁哄?”
“不是你惹的我,为何要你来哄我?”
“我是你的意中人。比起旁人哄你,我想我来哄哄你,你会更开心。”易慎握着巫祁的手,用了些力,将她拉至自己怀里,“你脾气好,好哄。我很喜欢哄你。”
巫祁无奈道:“哪里有人上赶着去哄人的。”
易慎言简意赅道:“我会哄你。”
话说到这里,巫祁再也想不出任何话来说,索性,踮起脚,在易慎颊边引下一吻。
不远处的何期静静地看着,在巫祁踮脚献吻时,他握紧了拳头,别过脸,不想去看。良久,他才回过头。
谁料,这一回头,他正巧与易慎对视。
脑海中所设想的一切针锋相对都未出现,易慎只是看到他,而后俯身对巫祁说了两句话,巫祁回头,看见他,对他笑着挥了挥手。
那一瞬,何期竟是连紧握的拳都未松开。
他们两人太过于平静和自然,以至于何期的心脏钝痛。因,平静是因不在乎他在或是不在,自然是因两人方才的那一吻根本不怕被旁人看见。
何期紧紧盯着易慎放在巫祁腰间的那一双手。他的目光犹如百年毒蛇,却被不远处的两人轻飘飘地掠过,只剩他自己在无端挣扎,陷入情海难以自拔。
巫祁和易慎两人越走越近,何期的拳头却越握越紧。
周围的一切都难以进入他的脑海,鸟鸣饶人,花香催吐,他脑中只剩下一句话——凭什么?为什么不是我?
“何期?好巧啊,你也在这里。”
是巫祁。
直到何期能清晰地听到巫祁的话,眼中才有些光亮,那时,他看到巫祁发间的花朵,触手可及,清醒过来时才惊觉,难于登天。
他涩声道:“我是来找你的。”
巫祁笑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何期艰难道:“是孙夫子的事情。”
孙夫子无妻无子,教书育人,所挣的钱全用来建了一所“托子垣”。托子垣里全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有男有女,大多残疾。孙夫子不能全天在托子垣里守着,他也无法一个人照看这么多人,索性,聘用了几人来照料这堆孩子。
而他自己却要出门赚钱。
传言曾道,孙夫子愿意入辞紫阁当夫子,是因圣上给的俸禄太多了。
如今,托子垣已成立二十五年了,比巫祁他们的年纪还大,再过几天,就是托子垣恰巧成立二十六年的日子里。阁中学子暗自商量给孙夫子个惊喜,便想着悄然通知旁人。
何期知道得稍微早些,又怀着些私心,故意将通知巫祁的差事揽在自己身上,岂知,竟看到方才那一幕。
他忍着心中酸涩将暗自给孙夫子筹办惊喜一事告诉巫祁。
巫祁兴奋道:“那很好啊!”
心中有太多想对巫祁说的话,可此时此刻,何期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仓皇告别。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告别都不够潇洒,漏洞百出,惹人笑话。
巫祁看着何期的背影,可惜地道:“他天分很高,不应将精力全然放在我身上。”
易慎却道:“易走火入魔。”
世间因不得所爱而走火入魔之人不算少数,天赋极高之人做出蠢笨之事,酿成大祸,伤心劳神。
想到这,易慎又道:“望他能尽早放下。”
巫祁点点头,附和道:“尽早放下尽早放下。”
等两人回到宁婵嫄身边,才发现圣上竟然还在。他就坐在那里,百般热闹中唯有他坐的那处冷清密布。一生都难以见到圣上的人太多了,以至于他们今日铆足了劲恭维谄媚,既想说得天花乱坠,又想着将自己千辛万苦寻来的珍宝献给圣上,以求,圣上能记住他的脸,亦或是名字。
他端坐在座位上,令众人难以琢磨他心中所想。
那一刻,巫祁突然明白了宁婵嫄所说的——他很怕孤独的。
然,人怎么又要热闹,还不想放下冷清?
那个位子就一个,世间仅有一个人能坐上那个位置。怎能历经千辛万苦坐在那个位置后还要大言不惭道:“世上的热闹距我甚远。”
若世上真有这样的人,让巫祁说句不好听的,她定是要说——惺惺作态,既要又要。
不过,那是圣上,她不敢说,只能站在一旁,听众人说遍了世间所有的漂亮话。听着听着,她便有些震惊了。
佩服不已!
那些漂亮话,谁听了都会笑一下。谁说商人不善于文,明明他们才是最善于言辞的那一类人。
终于熬到晚膳时,圣上支着脑袋让众人退下,看那神情,已然是听了那么长时间的恭维话,有些困了。
等众人离去,他才打一哈欠,道:“饿了。”
他也不自己坐一桌吃饭,招呼着几名阁中学子一起坐,点名让宁循绪坐在他身侧,又点名让巫祁坐在他另一侧。
这一顿饭,巫祁将先前学的礼仪全拿出来了,一顿饭吃得食不下咽,如鲠在喉,山珍海味也索然无味,更别提圣上今日还提醒她让她两月内造出炮麟。
好不容易吃完这顿饭,圣上终于要走了。
众人又急忙送走圣上,那一堆人围着宁婵嫄和宁循绪,要将先前说给圣上的漂亮话再次拿出来,说给他们姐弟听。
巫祁他们几人倒吸一口凉气,给宁婵嫄和宁循绪使了个眼色,随后溜之大吉。
林廓拍拍胸口,道:“好恐怖。若是以后有这样一堆人围着我,我定是要大喊一声‘哈哈哈我要睡觉’,然后捂着耳朵躺在地上睡觉。”
巫祁道:“你就算是捂着耳朵躺在地上睡觉,那一群人也会说你睡得好睡得妙。”
林廓:“……佩服。”
几个人边说边往外走,直到出了门,宋吟星才道:“纡曲姐姐今日咳嗽时咳出血了。”
几人脚步一顿。
无形的黑云向下压三分,悲伤弥漫。
宋吟星道:“我看见了。”
即使宁婵嫄迅速将手帕折起来,即使宁婵嫄还是一脸笑容,但宋吟星还是看见了。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宁婵嫄,却只是陷入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眸中。
宁婵嫄对着她摇了摇头,用口型道:“保密。”
所以,先前,宋吟星对易慎略一点头,将巫祁交给易慎,自己一直陪在宁婵嫄身边。
“没办法了吗?”宋吟星眼眶酸红地问道。
林廓上前,将宋吟星揽在怀里,悲伤道:“天下的医师都找遍了……纡曲姐姐……最多,还有三个月,且……”
救不了。
话音刚落,宋吟星的眼泪便落下了。
虽然他们面对过死亡和离别,然,他们还是不是接受,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人离去。
那些人阖上双眼,好似没来过这人间。
林廓叹口气,俯身用指腹蹭掉宋吟星的眼泪,可这眼泪怎么也擦不完。宋吟星红着一双眼睛,抓着林廓的手腕,无助又彷徨地问道:“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此刻,巫祁也想为宁婵嫄做些什么,哪怕宁婵嫄有她自己要做的事情,她也想为宁婵嫄做些什么。
想来想去,巫祁道:“或许是陪伴。”
陪伴需要时间,而巫祁此刻最缺的就是时间。
她需要两个月对炮麟进行收尾,试操作,还需要完成辞紫阁的课业,给孙夫子准备惊喜,同时,她还想陪一陪宁婵嫄,除此之外,她还需要休息。
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时间,她自然而然地抛弃掉休息。
从一天睡两个时辰,再到一天睡一个时辰,然后,变成彻夜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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