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崔家人齐聚一堂,面色都有些凝重。只有崔老太爷不知情的样子,他热情邀着屏刑出门游赏。
屏刑婉言拒绝,他独自出门追踪鱼妖的踪迹。罗岑裳也许是负了气,她告别离开前往了附近的秘境。
骆眠来到陌生的地界,说话跟着更少了。他每日不是在房里练习画符,便是顺着秋秋的好动玩闹。
我闲来无事上街,听店里掌柜介绍顺手挑了几块楠木,领一把刻刀回房试了起来。
没有大师姐任心妍的记忆以前,我如局外人般叹息望道山的惨烈。当她的残念影响着我,绵延不绝的悲痛日夜侵蚀着心绪。师傅、师兄弟们的面貌逐日模糊,唯有最后时刻他们浑身是血的刺目惊心。
不忍让骆眠失望,我凭着记忆用朱砂笔先在木头上勾出大致人形,边雕边改结果只弄出了四不像。
等骆眠期待问起时,我藏起木头在房里只说正刻着。我不忍他生辰之日落得失望,强颜欢笑说会给他个惊喜。
骆眠自告奋勇在池边画了一道避妖的法阵,以防鱼妖上岸害人。花园假山旁还站着三位素衣的小丫鬟,她们青葱脸色各异,眉眼专注地望来,时不时悄悄咬耳朵。
相比我的游手好闲,骆眠招人喜欢让我更欣慰。
骆眠额上细细的汗,一点也没抱怨。应是为能帮上忙而开心,这样想着我也有了兴致:“可有师姐能做的?”
骆眠再三抚过鹅软石的路,上面精致的朱砂粉宽厚适宜连成一道符:“师姐看看,可有遗漏?”
“师弟进展神速,真是完美无缺。”因着瞧过篆符的竹简,我认得阵法中央写成的“避”字。
骆眠很快红了脸,腼腆笑意藏不住的高兴:“师姐总爱夸我。”
我笑了笑:“师姐可说不来假话。”小老虎秋秋乖乖地在我怀里安睡,近来它醒时贪玩爱闹吃的又多,睡了又能闭上一天的眼。
骆眠弯了弯眼角:“若能尽一点力,挡住鱼妖就好。”
我从怀里抓来抓去,一条锦帕塞进骆眠的手里:“快擦擦。脸上都是汗,着凉了可不好。”
冬日的薄热张扬一时,寒风倏忽地掠过带来凉意。
我曾向屏刑打听,几日可处理好崔家的事。屏刑皱眉说,鱼妖栖身之处不在崔家,正在寻他妖气踪迹。鱼妖的特殊在于入水惯于隐匿气息,只有他上岸后才容易察觉。
鱼妖许久未在崔府池塘出现。昨日大概是屏刑的气息惊动了他,出来查探让罗岑裳发现。屏刑还严肃道,夜里鱼妖还说的话,他后来只对崔家人中的崔知献说明。
崔三小姐应还活着,鱼妖在设法救她。若崔家人再穷追不舍,鱼妖扬言要所有人为崔三小姐陪葬。鱼妖的架势,像是言出必行。
崔三小姐失踪半年,真有希望找回么?我望着骆眠,脑子一转感叹道:“若往日符是真的就好了。”
骆眠拭去脸上的汗,小脸红彤彤:“往日符?未曾学过,我找找书简可有。”
纵使我提出的事让他为难,骆眠从未拒绝,只想着去达成。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谈起了无意翻阅的一本《奇符异事》:“只是书中提到过。”
有一清官断案,然而涉案的人所言各不相同,互相矛盾。清官抽丝剥茧找出疑处,仍无法确凿断定凶手身份。
所幸清官结识了一久居山中的能人异士,他登门拜访求解困惑。高人听得来龙去脉,为他书写了一符咒,借人最亲近之物,便可重现往日此人的行径。清官由此找到了犯案之人,真相大白。
骆眠神情激动:“一个符咒,真能重现过去?那我们不是能查到害死师傅他们的魔族?”
我心中一沉,恍然大悟犹豫道:“确实如此,可书简记载不知真假,且无描绘符咒模样的图册。寥寥几句话,如何能成?”
见不得骆眠气馁,我晚间悄悄拉住屏刑:“去哪?我请教你个问题。”
“护城河,”屏刑目光打量道,“怎了?”
我复述往日符的故事,神情严肃的屏刑反倒笑了起来:“从未听过如此神通广大的符。倒是仙家大乘法宝前尘镜有这功效,只不容易得。你若想,但试无妨。”
我不禁脸红,倒真成异想天开了。
骆眠沉浸琢磨我说的几句话,终日试着画符。我拎着那些形状不同的符,心里打了嘀咕。断然做不来泼凉水之事,我通过屏刑请崔知献准许,一借崔千金的贴身之物。
随着崔家大小姐和她的丫鬟,我们进了一清净简朴的闺房。
不见我所想的绫罗绸缎,崔三小姐的生活分外质朴。
桌上成叠的经书,一小册的诗集引起了我的注意。经得允许,我翻了翻巴掌大的诗册,娟秀的字迹诉说的尽是左右两难颓唐厌世之情。不过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有这念头竟也无人察觉。
我这鬼,一遇有些蹊跷事,不想破脑袋不罢休。崔三小姐在府中不受重视,还是崔家人疏于照顾?
崔大小姐没有太过悲伤,这位知书达礼的姑娘坦言道:“我从未懂小妹所想,或许是一种解脱。父亲他太过执着,惹怒鱼妖免不了两败俱伤。”
我不可否置,对着眼睛红红的小丫鬟小沅道:“你是跟着小姐,房内可有她珍视之物?”
小沅点头慢慢掀起床幔,在枕边摸索。等她回过身,一粒粉色的珍珠静静躺在展开的锦帕。
“三小姐从未离身,只那日掉在柳树下。”小沅轻轻合拢掌心,伸到我面前,“请好好保管。”
“为寻崔三小姐,只怕得牺牲它了。”我慎重其事双手接过小而圆润的粉珍珠,免得小东西掉到某个找不见的角落。托词画往日符需在清净之处,我告辞崔大小姐和丫鬟小沅。
兴冲冲跑到骆眠房里,我翻找储物袋掏出药杵碾珍珠成细末,倒入符水慢慢搅拌:“师弟,你再画一回。”
骆眠点头照做,房内浮动起一条金粉的细线,像有生命般围着我们而转。金线连着数次聚拢又散开,我等得昏昏欲睡。
骆眠拧着眉,手中笔飞快晃动:“它不受我控制。”
骆眠眼中闪过一道红光,我顿时慌道:“停手吧。”
窗户豁然打开,寒风呼呼吹进,一道金线猝然目的明确飞出窗外。
骆眠面无血色,握笔的手细细发抖:“符咒跑远了,我召不回。”
我没心思顾符咒,一抚骆眠的额头烫得惊人:“你坐坐,我去叫大夫。”
自责涌上心头,画咒并不容易。我不该因心急勉强骆眠,他只不过是个小少年。
胡思乱想中,我脚步加快地踏出门外,一晃神我竟落入了水中。冰凉的水流一股脑钻进口鼻,我四肢发软拼命扑腾。幽幽晃动的光泽就在上头,无法呼吸的身躯不由自主往下降。
我是要死了吗?
明明早该习惯死亡,脑海里却多是不舍。
黑暗笼罩着我,温热的流水穿过我的指缝,湿重的衣裳紧贴身上。比水还微凉的肌肤擦过我的额头。下一刻,我像从泥土一头栽进空气里,大口的咳嗽喘气。
逃脱死亡的魔爪没有开兴,只有无尽的后怕。我的掌心下的石头膈得生疼,一个细微的响声从水中传来。
“咕噜咕噜……”碧幽水塘中露出的脸庞白净如云,他异于常人的金色眼眸里只有温柔的关切。
我没有被吓到,身体却募地发抖慌忙后退:“别过来……”
小女孩的哭腔煞是可怜。
只能感触周围,无法左右身体的行为。并不陌生的状况,仿佛又一次经历旁人的记忆。
崔三小姐同鱼妖的初次相识,原来是鱼妖救了落水的她。我心中无奈地想,是崔三小姐死了,还是我又死了?
“大师姐!大师姐!”焦急呼唤声跑进耳朵。我心神一松,双腿重新落在了地上。
身旁骆眠焦急仰着脸,一直扯着我的衣袖唤“大师姐”。
一看四周,我还在门外的石阶上。抬起的手腕上生出一条金线,线的另一头轻盈飘动向院外,仿佛无尽头地延伸到远处。
“这是?”我手腕往回撤,金线骤然绷直扯的生疼。
骆眠似有所感,他指头搭在我手腕的金线上。愧疚快溢满了他的眼:“师姐你方才出门后一动不动,嘴里还轻喊着救命。是我画错了符咒,伤了师姐。”
“你的符咒兴许是成了。”我拉起他的小手,指头上残留金线灼红的痕迹,“还疼么?”
骆眠摇头,我还是不放心。因着金线的拉扯,我无法自如取水,只好唤他用干净的水冲一冲。为小少年擦上富有灵力的药膏,他的指腹立刻光滑如初。
我开玩笑道,这般好的药膏,拿去姑娘们常去的胭脂阁定能卖个好价钱。
骆眠搭上金线,自己的手腕募地缠了进来:“这符咒我不能左右,只能让它生效后自毁。师姐别怕,我跟着师姐。”
“手快退出来。”我皱起眉头。
骆眠执拗抓住我的手,倔得像块石头。无从拒绝,只好让他跟着,两人一同随着金线的指引,踏出院落。
“你每日住在水里,不想出来陪我玩?”小姑娘天真无邪问道。
池塘布满淡粉荷花盛放,不易察觉的一片苍翠荷叶下咕咕冒着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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