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画发髻,淡墨点染衣裳,背景不易画得杂乱,方能给人空旷萧瑟之感。”唐礼在一旁指点,却见青朵“刷刷”几笔下去,“嘿!轻点!怎么苦大仇深的!你要画女子执扇,茫然若失,不是女子持刀,痛下杀手!”
青朵仔细一瞧,画上本该流露出忧伤的眼眸,却透露出凌厉,仿佛下一刻女子就要从袖中甩出暗器,“嗖嗖嗖”撂倒一片。
“好家伙,你平时没心没肺,我以为顶多就是难以体会‘哀怨’,但也不至于把它理解为‘冤仇’吧?”唐礼提起青朵的画,“啧啧”两声道,“好一幅‘曾夫人复仇图’!”
“别叫我‘曾夫人’!我如今又是‘唐小姐’!”青朵撩下笔,没好气地说。
唐礼早就发现女儿女婿不对劲。几日前他不过问一句:“听说过几日就是元柏生辰,做长辈的总得出份心意,他平时有什么爱好?”青朵马上变了脸色:“不熟不知道不了解。”
现在,唐礼看着青朵的画摇了摇头:“这可不行,重画。不过你心不静,先出去跑上个十圈!”
“啊???”青朵震惊,“爹爹!我可伤心着呢!你问都不问,还要继续伤我的心?”
“你和元柏吵架关我什么事!我可断不清家务事!更何况,我不知道他,还不了解你?你能让自己委屈吗?哼,”他瞥了青朵一眼,“八成啊,还得人家元柏低声下气哄你呢!”
青朵被话噎住,她呆了呆才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你爹挑女婿的眼光,精着呢!”唐礼得意道。
切!明明曾正卿找来之前,他自己都忘了定亲的事!青朵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道:“才不是呢!你挑的女婿,和你的亲女儿都不是一条心!”
于是青朵叽里呱啦将事情告诉他,说道:“他居然吼我,还有我帮助别人,那是行侠仗义,他偏要拦着,简直岂有此理!”
“那你就不去了?”唐礼反问道。
青朵怔了一下:“那倒不会……”
“那你生什么气?人家不是转头巴巴跟你认错了嘛!何况拦着你,也是怕你涉险,依我看呐,他对你,关心得很呢!”
“可……”青朵听了爹的一席话,自己好像也动摇起来,她绞尽脑汁想曾正卿的不好,说道,“可他,可他和我想法不一样。”
唐礼忽然哈哈大笑,边笑便道:“你也有这一天!”
“小时候我们让你往东,你偏往西,我和你娘也都苦恼得很。想来亲生的儿女,都不能完全与父母想法一致,你与元柏想法不同,也再正常不过了。每人都有自己的脾性,哪能强求完全一样呢!”
“要是你逆着我一次,我就生一次气,我早就被你这丫头气死喽!”
青朵托腮默默不语。也许是两人成亲后,曾正卿一直都对她百依百顺的缘故,她甚至忽视了,他也会有他的想法。她习惯于坚持己见,却忘却他也有不能后退的执拗。
这一回,他没有顺她的意,她就怒气冲冲,甚至于他后来的讨好,也都理直气壮地无视。她责怪他的专横,可自己只看到自己的想法,何尝不是另一种霸道?
青朵又想起爹的话,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愧疚,自己一路成长过来,不知爹娘做了多少退让。
唐礼忽然抬眸与她对上眼,青朵倏地转过身子,按动肩膀晃头,假装自己刚才是在舒活筋骨。
唐礼微微一笑,说道:“闲话少叙,你赶紧出去跑几圈,消消火气,等心情平静,再回来画画!”
自己确实需要透透气,放松一下,青朵站起身来,还未等出门,就听唐礼在后面补充道:“后面有家卖桂花鸡头米,清甜香糯,顺便带一份回来,不两份,还有你珠姨呢!”
青朵咕哝道:什么平复心情,说的好听!这才是真实目的吧?
*
土坯墙上混杂着杂草,风一吹,就有尘土扑簌簌地掉落,随着风直往人脸上扑。
“呸!呸!”青朵迎面吃了两口土,她抬头望向屋顶的茅草,悄悄对身旁的露浓说:“露浓姐,这屋子和我原来的家一样破。”
话音刚落,有人急匆匆从屋里走出,青朵吓了一跳,马上心虚道:“嗯……但还,还蛮整洁的嘛!”
那女子见到青朵二人,先是有些失望,后脸上浮现惊喜:“唐姑娘,那事有结果了吗?”
此人正是上次青朵唱快板散场后,上前求助的女子。当时青朵让她留下住址,本打算与曾正卿谈后再与她联系,没想到回家与他起了争执。但她决定的事,无论如何也要做的,还好与露浓一拍即合,两人今日便寻来了。
“吴燕姐姐,这位是露浓姐姐,她也被赛林甫骗过,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青朵介绍道。
吴燕招呼她们进屋坐下。一共是两间屋子,吴燕请她们进了右侧的那一间。里面还算宽敞,毕竟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个土炕,一张桌子,三个凳子,边角处放着一个掉了漆的木柜。柜门耷拉着,像是命悬一线,露出柜里灰扑扑,打着补丁的衣裳。
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儿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眼睛,唤道:“娘!她们是谁呀?”
“是帮咱们的人。”吴燕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还难受吗?”
男孩儿乖巧地摇头:“我好多了,你别担心我。”
“他生病了吗?得了什么病?”露浓问道。
“唉,我也说不清楚。找了好几个郎中来看,都说是风寒,但是这风寒反反复复,就是不好。好不容易又请了一个,吃了药之后有些好转。只是那药方太贵了……”吴燕的说话声越来越低,她将孩子抱在怀中轻轻晃着。
露浓看到男孩仅穿着一身单衣,想来最近早晚天寒,破屋漏风,炕席单薄,一个得了风寒的孩子,又怎么受得住?
她与青朵对视了一眼,青朵马上掏出自己的荷包来,露浓也拿出自己的钱袋,两人的银钱混在一起,露浓上前交给吴燕:
“我们就带了这些。你先去给孩子开些药,再买身厚衣裳,还有这被子,最好也换一换。”
吴艳慌乱道:“你们肯帮忙,我已经很感激。怎么能随便用你们的钱呢?”
“哎呀!就算借给你的!等我们帮你把钱要回来,你再还我们就是了。收下吧!”青朵劝道。
吴燕闻言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露浓手中的钱,颇为意动。为难之际,她“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冲着二人磕头:“谢谢恩人!谢谢恩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愿意麻烦别人。”
青朵和露浓连忙扶起她。吴燕才将事情经过慢慢道来。
原来这本书不是她写的,而是她丈夫所著。他到守真堂卖书,赛林甫赞不绝口,说是要好好拜读,谁知之后就没了消息,后来等她丈夫发现书已出版,却写着别人的名字。他气不过,找上门去理论,赛林甫却说从未见过他,命人给他赶出去。闹了几次,也没有结果,他在一日回家的路上,挨了一顿打。
他本来就身体虚弱,很快卧床不起。家中重担全压在吴燕身上,幸得有她弟弟吴江搭手,才勉强支撑柱。可没过多久,丈夫就过世了。
“如果不是小光生了病,我断不想再提起此事。可我实在没办法,那日在街上听到唐姑娘说起这件事,我就动了心。我也不多要,只要能够孩子看病就行了。”
“啪”!青朵猛地一拍桌子,怒道:“这个老混蛋!他竟然害人性命!”她转头看到露浓,心中一阵后怕,如果露浓姐没被救回来,会不会也……青朵打了一个寒颤。
没想到赛林甫如此心狠手辣,自己当时,还是太鲁莽了。
露浓见吴燕一边说话,一边忧心忡忡地往窗外看,问道:“吴姐姐在等什么?”
吴燕叹气道:“不瞒你们说,我弟弟咽不下这口气,今早去找抄袭的人,要钱去了。”
青朵和露浓吃了一惊,吴燕继续道,“那人以前我们也去找过,他见都不见我们。但毕竟他们富贵人家,我们惹不起,我真怕我弟弟冲动之下,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富贵人家?”青朵奇道。
“对,就是彩兰斋染布坊的小公子。”
露浓与青朵走出吴家,露浓沉吟道:“子翩家中是做印刷的,而这个抄袭的是彩兰斋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女,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这好说,卿卿,不,曾正卿之前还找到几个被盗书的人,我们一问便知。”
两人边走边商量。忽然听到有一处传来痛苦的呻吟,还有人说道:“叫你还敢缠着我们公子,还敢不敢了?”
另一个声音断断续续说道:“你们,你们就该给钱!偷别人的书,不给钱,还打人,我,我要去告你……”
又是拳打脚踢的声音,“给你脸了是吧?还要上告,哼,我们公子和县太爷的公子,那是好朋友。你算个什么东西!”
青朵和露浓心中马上猜到挨打的是谁,青朵马上就要冲过去,被露浓一把拉住:“哎,我们打不过他的。还不如去多找些人帮忙!”
“没事儿,我有办法。”这时候就不妨狐假虎威了,青朵道,“打狗还得看主人。我是曾家少夫人,我姐夫还是县尉,我看他们谁敢动我!”
*
“怎么样?和好了吗?”刘恪问道。
曾正卿看了他一眼:“她开始让下人称她为‘唐姑娘’了。”
刘恪顿时了然:“节哀。”
他拍拍曾正卿的肩膀,宽慰道:“没关系,生辰与兄弟们一起喝酒也是一样的。”
他本想叫三五好友热热闹闹为他庆生,曾正卿没有心情,便只二人同游,泛舟月下,二人对酌,正静着,邻船飘来女子缠缠绵绵的歌声:
“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眉峰不知何时起,却在此时深。
曾正卿先前还能陪饮几杯,勉强应对。望着杯中晃动的月影,他轻叹一声,将酒杯放下,纵使千金美酒,也没了滋味。
船工将船桨插入水中,“噗”的一声响,船桨来回搅动,水发出“哗哗”响声。压在心底的惆怅,也像湖水似的翻涌起来,让人心烦意闷。
那便不如归去。
回来的马车上,曾正卿闭眼小憩,手缓缓按住太阳穴解乏,心中却尤自盘算书铺的事,却不由自主冒出一个念头:满足她的心愿吧。
他蓦地停了手,睁开眼,心头闪过家人、店铺、家族……这都是他应该背负的责任,他默默地问自己:难道要为这一时,就把一直遵循的原则都抛却?
不求你让我们曾家扬眉吐气,你要保护你的母亲,保护你的弟弟,保护你的家人,护着他们平平安安……
爹临终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他铭记于心。
不,我不能松口。
曾正卿进府没走几步,便听到有人叫他。
“大哥?”他停住脚步回头望去,曾正己走到他跟前诧异道,“你才回来?大嫂要为你庆生,一直在流霜亭等你呢!她……”
错愕瞬间转换为惊喜,后面的话曾正卿已听不清,也无暇去听,他步子迈得极快,每一步都比寻常要快,他穿过长廊,带起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他跨过月洞门,惊起竹叶簌簌。心中犹自觉得自己走得慢,催促着自己:快点,再快点。
夫人……阿照,在等他。
终于来到黄石假山下,他仰头望去,夜静更深,山沉沉地睡着,一切景致皆不明朗。唯有山上那座亭,透露出暖暖的黄晕,是驻在他心上的安宁。
曾正卿撩起衣袍,循石蹬而上,稳稳当当。风声,夜鸣,枝叶沙沙,混合千头万绪,汇成无边的海浪,在心头翻滚汹涌。重重的脚步声,也遮不住胸膛的“咚咚”。
“你怎么才回来!”
声音自上面响起,曾正卿抬头望去,青朵就站在顶端,暖黄的光为她镀上柔和的金边,她身着石榴红衣裙,盈盈俏立,一如记忆中的明媚,微风拂过,衣袂飘然,绰约翩跹。
曾正卿停下脚步,就这样与她遥遥相望。
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识在前生。
青朵嗔怪道:“我肚子都叫好几轮啦!”
曾正卿定定地看着她,满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只吐露一句:“你不生我的气了?”
“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嘛!”
青朵一步步走下石阶,站在他面前。她的眼睛亮汪汪,如云淡月明,脱尘出俗,
“我,我,我只是暂时不计较,”她不自然地撇过脸,
“明天,我还要照常生气的!”
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出自《诉衷情·永夜抛人何处去》
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识在前生。出自《花月痕·第三回》
【腱鞘炎发作,练习语音输入与打字结合中,新技能ge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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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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