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的指针在此时已经指向了十二点整，居民楼里的灯光也逐渐开始一盏一盏的熄灭了。
位于郊区的林达办公大楼此刻却灯火通明，还有不少人在里面忙碌着，完全没有要下班的样子。
“乔林，吉姆斯的方案跟进的怎么样了？。”主管徐丽娟站在乔林桌前，用她新做的美甲，敲了两下乔林的桌面。
为什么不敲三下，乔林有点难受，自己悄悄的用手在桌子底下敲了一下，敲完感觉心里舒服多了。
“在收尾阶段了，大概还有1-2天。”吉姆斯的方案要的很急，而且任务量很大，当初没人愿意接手，被徐丽娟强行推给了乔林，这已经是她连续加班的第八天了。
“这么长时间还没做完？你知不知道你耽误的不仅是自己的工作，而且拖慢的是大家的进度？当初选你进组是希望你有所成长，可是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Balabalabala……”
乔林已经听不清徐丽娟说什么了，她只能看见徐丽娟涂满鲜艳的口红的嘴一张一合，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连口水落下的速度都变慢了。
“你在听我说话吗？”徐丽娟的问话把乔林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在的在的。”乔林赶紧回答。
“和吉姆斯的合作方案明天上班前必须给我。”徐丽娟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乔林一个头两个大了，这还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完的，她有点口干舌燥，起身去接接了一大杯热水回到工位上，又从抽屉里拿出几条速溶浓缩黑咖啡，一并撕开倒进了杯子里，一饮而尽。
今晚又是一个不眠夜……有时候她真想掀桌子不干了，但是想想每月的房租水电，再看看每个月到账的工资，她忍了。
劈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随着指针的滴答声逐渐减少，最后只剩下乔林一人还在办公桌前忙碌着，她觉得有点头痛，但是偏头痛是她的老毛病了，她也没太在意，从抽屉里拿了一粒布洛芬服下。
谁知头痛愈演愈烈，电脑上的字像蒙上了一层雾，逐渐的变得模糊，她此时才感觉到有些不妙，起身想要寻求帮助。
但是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办公室里除了她已经没有别人了。
突然的起身更是让乔林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再一次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来到了医院的手术室里，她看到一群医生正围着自己。
这个视角……不对劲，自己怎么能看到自己呢？
此时，医生拿出了除颤仪，朝着她的心脏部位摁了下去，每一下电击，乔林就感到身体像被什么重重的拉扯了一下，朝床上的身体扑去。
几次拉扯过后，随着身旁的机器发出嘀的一声，乔林感到四肢百骸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与轻盈。
恐怕……这就是死亡了。乔林心想，也没什么不好的，她看到手术室外面亮着一片柔和的白光，像是再给她指引方向。
她穿过手术室的门，看到爸爸和继母正在门外等着，继母正在冲爸爸碎碎念，“你的女儿，大晚上的找事情，还让不让人睡觉，不思马上就要高考了，明天我还要早起给他做饭。”
乔林停在那里想再看一眼爸爸，爸爸老了，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但是大概也有两年多没见了吧……他的头发白了好多，脸上满是疲惫，或许，还有那么一点担忧。
乔林抬头，不远处站着一个高高的白影，那个人，哦不，那个鬼，身着一袭白袍，头戴一顶白色的尖尖的高帽，上面写着“一生平安”四个大字，脸上覆盖着一张白色的面具，长长的黑发一直垂到腰部。
唯一露出皮肤的地方就是他向前伸着的，拿着铁链的手，那手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指尖上是长长的黑紫色的指甲，让她想起了徐丽娟新做的美甲。
白无常弓着身子站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乔林，奇怪的是，她对此并不感到害怕，油然而生的是一种如同回家一般的安心感。
让她回忆起自己还是婴儿的时候，那是第一次吮吸母亲的乳汁时的感觉。
乔林最后再看了一眼爸爸，毅然的朝白无常走去。
白无常将铁链的一端递到乔林的手里，乔林接过，手就像粘在了上面一样，她顺着铁链跟在白无常的身后，缓缓的向大门处走去。
医院的院子里黑无常此时正在那里等候，除了颜色相反，他头顶上写的字也和白无常不同，是“天下太平”。
他一只手拖着链子，链子的另一端站着几个人，有年过半百的老人，也有几岁的孩子。
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本子，他低头看看本子，又抬头看看乔林。
“人齐了？”白无常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阴柔。
黑无常点点头，手轻轻在空中一挥，一道大门从地下缓缓升起，如同一座巨大的宫殿，左右各有一个黑色石雕门神，严肃威严，手持重锤，目光冷酷。正中央是两扇铜制大门，被一把巨大铜锁锁住，仿佛守卫着地狱深渊的秘密。
白无常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同样是铜制的钥匙，他上前打开了门，门内是一片漆黑，乔林回过头，再看了一眼这个生活过的世界，恐怕这是最后一眼了，乔林心想，再见。
但是这种略带遗憾的感觉在一下秒就烟消云散了，走进那扇门的一瞬间，乔林呆住了，这是……地狱？
在她眼前出现的，是一间现代化的办事大厅。进门处甚至还平行放着几台安检的机器，检查什么？检查谁有没有偷着带刀，把这里面的死人们再捅死一遍吗？
当然，乔林顺利的通过了安检机，随即在她的脑袋上亮起了一串数字35688，她举手摸了摸，手轻松的穿过了头顶的那串数字。
跟随着黑白无常的脚步，他们来到大厅右手边的一排窗口前，窗口的对面是一排一排的铁质长椅。
“你们在这儿稍坐片刻，等着被叫号，”黑无常指了指他们头上的数字，“不要到处乱走。”
窗口？叫号？铁椅子？这里的每一处布置都重重的敲击着乔林的神经，地府这么现代化的吗？那刚才我们进来的那扇门算什么？复古吗？
约莫过了一刻钟，大厅的上空再一次响起了轻柔的女声，“请35688号到三号窗口办理。”
这里的窗口很多，大约有二十来个，乔林正前方的就是三号窗口。
玻璃窗的里面是一个年轻的女办事员，约莫三十来岁，烫着一头卷发。
“乔林是吗？”
“是的”乔林小心翼翼的回答。
“乔林，27周岁，死于2025年8月18日凌晨四点，能确定吗？”女办事员轻柔的问道。
这办事态度和现实世界可不太一样，乔林心想。
“我，我记不得了。”
“没关系，”办事员递过来一张长长的单子，“请看一下这上面写的，确定的在上面打勾，不确定的空着，认为错误的画叉。”
“一定要实事求是哦，如果发现说谎，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的。”
“怎么判断有没有说谎？”乔林不解。
“就是要以事实为依据，最后通过回看走马灯判断。”女办事员笑眯眯的说。
乔林低头看了看眼前的单子，上面是她的生平，一条条罗列在那里，她快速的浏览着。
……
2009年3月17日下午17时35分，扶老奶奶过马路；
……
2013年5月19日上午10时25分，偷藏同桌作业本；
……
2024年8月16日晚23点58分，救助流浪猫一只；
……
乔林苦笑一声，自己的一生，简直平淡的如同一杯白开水。
最下面一列是一条评分：69分。
她逐条确认了一下，没有问题属实，有一些虽然评价上她并不认同，但是就事实层面来说也不能算错，比如说有的欺骗，她倒认为那是善意的谎言，善意的谎言也算欺骗吗？
就在她逐条打勾的时候，一个穿着西装的微胖男人走到了办事员跟前，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办事员翻了翻电脑，又拿余光扫了两眼乔林，对着男人又耳语了两句，男人点点头，走掉了。
是我有什么问题吗？乔林一脸懵，不会要下地狱了吧？她心里咯噔一下，但转念一想，自己本来就不在地狱吗？自己吓自己。
“您好，请问确认完了吗？”办事员催促道。
乔林点点头。
“在上面签字后，然后带着这张单子去三楼阴律司人事处，进去之后找孙姐。”办事员接着说，“楼梯在大厅正中央，电梯就在1号窗口的左边。”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出电梯后，面前是一扇双开的玻璃门，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是一间超大的办公室，乔林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
进门后右手边设一个导引台，上面写着人事处几个字，台子后面坐得是个七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身材瘦弱头发花白，但她穿戴整齐，化了很合时宜的淡妆，正在那里玩动物消消乐。
“您好，打扰一下，一楼让我来这儿找孙姐。”乔林拿着单子站在桌前。
“哦，乔林是吧？我就是，跟我来。”孙姐笑眯眯的把乔林向工位后引，这里真的是地狱吗？怎么每一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和善。
在导引台的后面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前是几组搭配茶几的单人沙发，乔林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首先看到的是几栋玻璃幕墙的高楼，在楼间错落着十余栋宏伟的古代建筑，如同宫殿一般，此外还有大大小小的中式建筑，点缀其间。
再远处是几座掩映在云雾中的高山，隐约可以看到山上倾泻而下的瀑布。
窗外的天空看不到太阳也没有云，光也不是从天上向下照耀的，而是从天际线向上涌动着如同晚霞一般温暖柔和的光。
乔林沉浸在这奇妙的景色中一时忘记了此时自己身处何处，也忘了此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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