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明白,江大侠叫的是我。但我不想现身,我躲在掩住的后面,堪堪掩住身形。
他叫了一声看我不应,转身便走。今天是不能再跟下去了,我转身回了教坊。
楼下莺歌燕语,灯红酒绿,何等污秽不堪的人间。可是我爱这样的人间。
习武之人追求武学进益,大多时间寂寞孤独。我对童年的记忆便是练功和练蛊这两件事。此来可以出苗疆,于我是大大的畅快。看多了欲海翻波也是无趣的紧,不如去找点乐子。我来到了江府。
江大侠应该早就回来了,我在檐角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只看见林小姐从正房出来,又去了另一间厢房。看来林小姐并没有坐上江家主母的位置。
江家和林家本就是世交,传闻林小姐曾和别人订了亲,江大侠横刀夺爱,林小姐才跟在他的身边。今日看来,这个跟只是纯粹地跟罢了。
叶恒江吞了口口水,又握了握拳。赵医生明白,患者很紧张。
赵医生停顿了几秒没有说话,给叶恒江留下了充分的时间。叶恒江是一个意识清晰心志坚定的患者,他不想强迫他开口,但是他也希望叶恒江能够更放开一些,这样治疗也能更有针对性。
他太聪明了,他很清楚自己应该表现出什么症状,他只是不屑于演。如果叶恒江跟医生演病情的话,赵医生还真不确定自己多久能看破。
时间间隔的稍微有点长了,赵医生想开口结束今天的对话,再给叶恒江一些时间,没想到叶恒江倒是开了口。
“赵医生,我下面讲的内容请对我的家人保密,我知道,您和我哥关系不错。”
赵医生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我会帮患者保护**。”
“我在五六岁做有的时候吧,我记不清了,那段时间的记忆可能有一些缺失。有一天我犯了错,被打了一顿,其实我当时在农村的处境并不算好,那天可能就是找个理由虐待我吧。我被打了一顿之后,又把我赶出了家门,不许我回屋子里。”
“这是冬天还是夏天?”
“冬天,中国北方的冬天还很冷的。我被打得不严重,但小朋友对疼痛和饥饿的忍耐力都不是很好。”
“也不给你饭吃?他们就这么对‘儿子’?”
“当时他们有亲生儿子了,看我比较厌烦了。”叶恒江顿了顿,“我后面的记忆不太全,我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我只能大致跟你说一下结果。”
赵医生看他表面上镇定,但是肢体动作还是显得有些紧张,给他倒了一杯茶:“叶教授,喝点茶。”
“晚上又冷又饿,我挤在羊圈里。”叶恒江用手大概比划了一下,“挤在羊中间比较暖和。”
“羊圈的味道令人不适,我那天状态确实不好,然后我就发病了。因为一只小羊一直在挤我,我去厨房拿了一把刀,把小羊杀了。”叶恒江顿了顿,喝了那杯已经温了的茶,“其实这些我都不记得了,记忆里最后的印象应该是小羊一直挤我。其实是我占了他的位置对吧。”叶恒江的手交叠握住自己的手臂,他力气很大,衬衫袖子是满是一缕一缕的抓痕。赵医生强行掰开了他的手:“叶教授,放松,深呼吸……”
“对不起,有点失态了。这实在是不太好的回忆。”叶恒江松开袖口,卷起袖子,示意赵医生自己并没有受伤,“其实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据说是我妈早上出来找我,看到我浑身是血还死死握着刀,羊圈里死了两只小羊。”
“这件事应该是真的。从此以后,这家人对我的态度从动辄打骂变成了冷漠疏远。村里的人都说我敢杀羊就敢杀人,都远离我。”
“这件事情应该给你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回忆。你第一次发病其实症状比较严重,但是其实你后续发病再也没有那么严重过,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回到上海之后,读了小学,一所寄宿学校。我爸妈因为我被小的时候被保姆拐卖的事情不敢让我自己在家里住了。在这所学校我感到十分不适应,一是我当时不会讲沪语,现在也是个洋泾浜;二是同学们大多在家已经接受了精英教育,他们来学校是来完成上学这件事的,可我以前没有学过。我当时已经八岁了,读一年级,和我的表弟同班。总之开始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后来愈演愈烈,变成了全班对我和我表弟的霸凌。”
“最后一次,他们欺负我表弟,我拿着小刀冲上去,划破了一位同学的胳膊。现场因为这个意外变得失控了起来,我也因为误伤别人而惊慌失措。”
“我被送进了一家精神病院住院治疗,封闭治疗。”
赵医生又给叶恒江添了点水:“叶教授,然后你就开始出现自残行为了是不是?”
叶恒江点了点头。
“你后来的病例我都看过,其实我觉得还好,但我也希望你明白,规律服药定期复诊是必要的,对自己负责也对周围的人负责。”
叶恒江笑了笑:“希望我下次再来不是因为我又干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可以出院了吧。”
叶恒江出院后在家住了几天。
上海算不得他的伤心之地,只不过在他生命里留存的时间着实算不得长,又有一些不愉快的记忆,他对上海确实没有太过深厚的故土情感。叶平江已经出差去了,他等到元宵节过完就提出要回北京。
叶父对他要回去颇有些不满意:“本来好好的,也没有住院,怎么在北京工作了半年就住院了?不如回上海的大学来教书。”
叶恒江摇了摇头:“学校不错,同事们对我也很好。”
叶父很想再说几句,但到底没有说什么。叶恒江就没有带什么行李来,自然也不用带什么行李走,他买了张高铁票第二天就直接回了北京。
叶恒江没敢回乔林家去。他回了自己离学校不远的那个小公寓住。
第一天他就失了眠。
叶恒江没有预约管家来收拾房间,他中午到了之后自己动手彻底收拾了一遍,现在空气中还飘着淡淡地消毒水的味道。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小时都没能成功入睡,最后还是认命地吃了安眠药。
叶恒江又把电钢琴挪回了二楼,每天规律地安排弹钢琴的时间,电钢琴属实是个公寓房友好乐器,插上耳机就不会扰民了。叶教授又恢复了极其规律的生活节奏。只是他有时候走过荷塘,看着尚未萌出新芽的池塘,心里也难免会感概,到底该怎么办才能重新回到“莲叶何田田”的夏天?
叶平江后来来看过叶恒江一次,因为他不肯去哥哥嫂子家吃饭,桑琳就逼着叶平江来看他。刚好赶上饭点,叶恒江也给叶平江做了一份鸡肉卷。
“我不吃,我一会儿回家去吃。”叶平江示意他自己吃,“为什么不去我家吃饭?”
“我自己吃挺好的,不麻烦嫂子了。”叶恒江吃了两口鸡肉卷,忽然想起什么,又起身去了厨房,捧出一个小盒子,“一块自己做的小蛋糕,低糖低油,你让嫂子尝尝。”
叶平江看着那个小小的奶油抹茶蛋糕:“你给乔编剧做的?”
叶恒江顿了顿没说话。
“笨死了,你直接去找他行不行?”
过了几天叶平江又来找了一次叶恒江:“听到些消息,乔编剧也去找李医生看病了,你知道吗?”
叶恒江摇了摇头:“哥,这是乔林的**。”
“我没有查,我只是想让你多关心一下乔编剧,昨天你不是还让我安排车去接他吗?”叶平江拍了拍叶恒江的肩膀,“小恒,乔编剧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对他好一点。”
叶恒江叹了一口气,几秒之后才慢慢说道:“我可能没有机会了。”
“他昨天求我分手。”
“哥,你别来我家了,我想自己待几天。”
天气逐渐暖和了起来,叶恒江一些轻薄些的衣服还在乔林家,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乔林家收拾行李。
推开门,叶恒江惊呆了。
一切都是他去重庆前的样子,丝毫未变。他最后穿过的拖鞋在鞋柜外面,他临走前吃药用过的杯子洗好放在洗手池旁边,他给乔林买的新的睡衣也洗好叠放在沙发上。那本来是让他过年回来穿的。
叶恒江在屋里走了两圈,他现在完全可以确定,乔林从重庆回来后就没有回过家。书桌餐桌上都有薄薄地一层浮土,床上的床单也还是他之前换的那条。
叶恒江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没收拾家里的衣服,花了一下午时间,把乔林家从头到尾整理了一边。然后住了下来。
叶恒江网购了一架电钢琴放在乔林家,他弹着钢琴,一滴泪滴在手背上。
你都回北京了为什么不回家?
叶恒江没太纠结乔林也去看医生的事情,一个好端端的人不会平白无故地疯了。反倒是他,赖在人家不走,更像个疯子。
反正你都不要我了。
反正你都不回家了。
叶恒江自觉这件事情对他没什么影响。可他也变得越来越不想出门,不想跟别人说话了。他去找了系主任申请本学期不参与日常教学。他在申请工作的时候已经预先跟系主任沟通了自己的精神病史,他这次提出不参与日常教学后,系主任深深地看了他两眼。
“科研压力这么大?”系主任清了清嗓子,“你是年轻教师,不参与日常教学像话吗?”
“科研的压力我可以承受。但是上个学期给学生讲了量子物理之后,我感觉他们的接受度不是很好。”
“我这边有学生给你的打分,学生对你普遍还是很满意的。叶教授,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
“上学期我本来安排了一次小测,结果我发现学生写起来很吃力,我就把那次小测改成作业了,让他们回去写好了交上来。”叶恒江摇了摇头,“我感觉我可能没有真正理解学生的水平。”
“小叶,这么叫你亲切一点。”系主任笑了笑,“你很清楚未来搞学术的人不过十之一二,挺知道变通的,那你还纠结什么。”
叶恒江不太清楚这个纠结是什么意思,他记得自己被过一首古诗,里面写道“枝枝相纠结,叶叶竟飘扬”。他想了几秒感觉,感觉好像是差不多的意思,又好像不是,最后他选择放弃。
“我有点不确定我是不是理解错了您的意思。”叶恒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系主任这时候也觉得他不想教授倒像个学生了,“我的性格不好,也很不擅长人际交流……”
系主任笑着打断了叶恒江:“不要老是自我反省,我看你挺好的,又高又帅还年轻,你知道多少小姑娘要选修你的课啊,你以为她们爱学量子力学啊?”
“我不会用一些不当手段来诱导学生的,请您放心。”
“Take easy,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系主任五十多岁的年纪,看叶恒江自带小辈buff,“年轻教师要多承担教学任务,即使你的职称已经是副教授了,你也得教课。”
叶恒江没说话,对于他难以用语言反驳的事情,他习惯性地沉默。
“不想教课那就帮我带个研究生吧。你是副教授帮我带个学生没问题吧?”
叶恒江仿佛被传销组织忽悠的“小白兔”,日常教学是推掉了,但他名下多了两个研究生。叶恒江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假装无事发生,哪成想,晚上八点,他的邮箱里就收到了新邮件,寄件人他的新研究生之一。
眼看着避无可避,叶恒江只好硬着头皮点开了邮件。
邮件洋洋洒洒一大篇,写了自己的研究方向和目前的论文进度,附件还附上了本周的读书笔记。叶恒江计划明天再看他的读书笔记,他本想关了邮箱界面,目光却被落款吸引了,乔汉广。他的学生也姓乔。
叶恒江多看了两眼他的姓氏,感觉不找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他能盯着人家的名字一晚上。小叶叹了口气,认命地打开了学生的读书笔记。
叶恒江昨晚睡得不好。乔汉广同学的读书笔记非常具有跳跃思维,叶恒江简直怀疑他怎么物理学本科毕业的?他夜里十一点多回复了一篇很长的修改意见和学习建议,结果没想到乔广汉同学秒回邮件:教授,我想和你面谈,你下课后我去你办公室找你吧。
小叶教授今天状态不好,拖着步子走到办公室门口,看到一个青年正对着他办公室的门罚站。
“乔汉广同学?”
“诶,叶教授!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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