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后门外。
“喂……你要杀我之前,总得让我也说说话吧?不过,我猜,不到万不得已,你应该也不会冲动,毕竟杀我的代价还是不小的……申屠少爷?”
危错错也卸掉了嬉皮笑脸的假面,神情严肃起来:“说实话,已经不止你一个人来找过我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都跟你有关系,但我知道,都跟这个海水有关系。我想请问一下,我面前这位兼具绅士风度和骑士精神的凯里之星,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能烦请您帮我指出来吗?”
这话一出,申屠真的表情微微一动。
毕竟他并没有指责危错错的意思,更多只是希望与她把话说明白而已。
男生立刻道:“不是你做错了什么,只是……”
“──如果不是我做错了什么,那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像对待罪犯一样对我?”
危错错乘胜追击:“申屠真,我很想知道,之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你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吗?你有站在一个正常人面对另一个陌生人的角度尊重过我吗?你有不带任何偏见地礼貌对待一位女士吗?是,我知道,海水同学是你的队友,也是你们的朋友,凡事要分先来后到——那我就活该被你们这些人轮流找来找去?承受你们无端的指责?她没有恶意,她看起来弱势,她就有道理了吗?我没做错什么,可我就该死?”
女生眼圈发红,泪水将落不落,但被她努力憋住了。
危错错紧紧咬着下唇,贝齿点在红唇之上,如蚌中珠玉,十足风情:“你要是真有话想对我说,就说吧,我听着就是了。但如果你不能说服我,那么,我会永远坚持我的观点:我没有错!我不该被你们这样对待!哪怕坚持这一点的只有我一个人!”
“……只是路过,无意打扰,但我想说,坚持这一点的不是只有一个人。”
突然出现的一道清朗少年声接上了危错错的话。
二人完全沉浸在对话中,没察觉到第三人的存在。申屠真立刻警醒了几分,自己到底有多失态,浑浑噩噩,竟然连小队里实力一般的乐神望都没发现。
乐神望耸了耸肩:“事先声明下,我没想偷听,只是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申屠,我们也认识半年了,我从没想过你会这么不绅士。就算小水最近过得不太好……”
他抬手一指危错错:“那么,这位什么都不知道的插班生同学,难道就过得好了?你为难她做什么?”
危错错呆呆地看着乐神望,眼角还挂着一点晶莹。
从来,都是她一个人梗着脖子到处进行口舌之辩。此次,她也做好了没有任何同伴的准备。
可,这个人,似乎……
——似乎,是真的站在她的立场上、站在了她的身边,在帮她说话的。
乐神望的神情并不咄咄逼人,语气云淡风轻,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说实话,我对危同学肯定没有对小水熟悉,但咱们做人做事还是要讲道理的吧?申屠,我没有在偏帮谁,我只是觉得,如果你喜欢危同学,就大大方方承认这份婚约,好好对危同学,也不要给小水再添麻烦。”
“如果你对危同学没有这个意思,那就尽早同家里说清楚,澄清消息,解除婚约,不要让危同学……”
少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耳朵有点烫。他深吸口气:“不要让,错错为难。”
他平复着加快的心跳,问申屠真:“申屠,你已经想好了吗?如果你不是要说出明确的答案的话,就不要现在让女孩子难堪。”
申屠真似乎是有原本想说的话,但在乐神望笔直的目光下,又没能讲出口。
或许乐神望是对的。无论他要跟危错错说什么,都应该给出的是甲或乙的选择,除此之外的话,都是废话。
申屠缓缓后退一步:“……抱歉,是我冲动了。危同学,等你有空,我们再说后面的事吧,我会想好再来找你。”
危错错不服气地盯着申屠真:“……我可是听到了,是你对我道歉了哦!这回不是我做错了,是你错了!你可别忘啦!”
少女明明委屈得掉了眼泪,神色却不肯服软,看起来有种坚韧的迷人。
乐神望鼓起勇气,伸出手来,以一个不会冒犯异性的姿势,轻轻揽住了危错错。
男生一贯利落的嘴皮子突然像被粘住了一样,磕磕巴巴:“或许……你现在需要一个臂膀?我是说,可能是我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了……”
乐神望手上力道不自觉地加大了些,带着她离开了观星台,向更远的地方走去。
漆黑而静谧的夜色里,少行人,多星星。月光似乎比之前更明亮,将肤白貌美的少男少女照得莹润如玉、一双璧人。
直到走到申屠真的视线消失之处,乐神望才停下脚步。
他立刻放开少女,礼貌地收回手:“错错,我只是希望你在申屠真面前更有底气,如果冒犯到你,我很抱──”
话还没说完,男生局促地望向面前的人,却在看清她的神情时,一下子愣住了。
危错错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已经在极力控制,但大颗大颗的泪珠还是忍不住簌簌落下。
她低下头,用手背抹去泪水,声音颤抖:“谢……谢谢你……乐同学……”
无论如何……
这一刻,都很感谢你,能站在我身边。
乐神望静静看着少女带着旋的发顶。即使经历了如此跌宕起伏的情绪波动、又奔走了好一段,那头发依然清爽蓬松,绒绒地飘散着。
不像某个人的颅顶,刚洗完没一阵子就塌下来,很爱出油,稍微过了一会儿就会扁扁的,然后就一直扁扁的。
……颇有种,如果你看扁她,她就会扁扁地走开的感觉。
乐神望如此想着,微微蹲下身,抬脸,凑近了危错错的脸庞。
男生神情专注,眉眼舒展开来,有几分缱绻。
──而后,他抬起手,轻柔地捏住了少女的鼻子,帮她擤下鼻涕来。
危错错这回真惊慌失措了,如被雷劈般缩回脑袋,声音都变了调:“……啊!别,很脏!”
乐神望笑起来:“没关系,我不觉得。”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又折起来,拿出另一条干净的帮她拭去泪水。
男生无比认真地看着她,尽管语气紧张到发抖,也坚持说:“在我面前,你可以是任何样子,都没关系……你的所有样子都很美。”
危错错又一次与他对视。
敏锐如她,完全能体会到乐神望对自己情绪的共鸣。这是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感觉,她清楚地明白──
她一滴一滴地掉着眼泪,他看一眼,就知道她的季节在一分一秒地结冰。
少年站在流水般亮起路灯的小径,捧出他用真心做的一把伞。
他不想让她淋漓。
…………
当日一过,通天塔又恢复了往日的肃穆和神秘,禁止生人入内。不过,学校里似乎没有哪一处能拦住一校之长。
月明星稀之时,须来病叩开了观星台的大门,沿着盘旋的楼梯缓缓而上。
他似乎是刚沐浴过,顺滑的黑色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背后,浑身上下只裹了一件浴袍,赤着脚,不急不慢爬着楼。
男人面如雕塑,骨相锐利,眉眼又浓郁地聚拢着,深邃到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须来病平时常笑着面对一切:镜头,粉丝,学生,同事,可这会儿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专注走自己的路,晃动着手中的酒杯,去找一个不需要自己笑脸相迎的人。
夜风徐徐,没能吹干男人潮湿的头,却能吹起青年和少女交织的发丝。
观星台的法阵仍吸取着星象之力,徐徐运转。
汪湫洧身上挂着松散的睡裙,正窝在兽皮躺椅里哼歌,白皙的小腿搭在把手边翘起。她没清理腿上几乎看不清的粉色腿毛,于是,虽然稀疏,但远远看来,一重盈盈光泽。
左闻厦双膝跪地,为她专心打磨着指甲。即使磨下来的灰尘迸溅到眼镜片上,他也只是挤了挤眼睛,赶紧用自己的长发挡住少女的,防止她沾染上污秽。
可汪湫洧却像故意似的,一点也不躲,反而晃着头把头发甩出来,吓得左闻厦不停为她掸灰。
看着这一幕,须来病靠在门边,举起酒杯冲着二人遥遥一敬:“……未婚夫妻真是好兴致。你们俩看起来好忙啊?但又不知道在忙什么?”
左闻厦对男人点了点头,汪湫洧则是热情地挥手,丝毫不在意指甲:“来啦!须爷爷,快过来一起忙!”
须来病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我说了,可以叫我校长的,不用这么礼貌地叫爷爷?”
“须爷爷风采不减当年,我怕我把持不住呀。”
汪湫洧的笑容阳光明媚,但仔细看来,只有嘴巴翘起,眼睛却没有任何弧度。
于是,须来病清楚地意识到,她在嘲讽他。
不过,如果是这个丫头的话,干出这种事也很正常──说难听点,说白了,她一直都很讨厌自己。
须来病缓缓向前,冲跪在地上的左闻厦打招呼:“好久不见,左外相。光明神在上,你出现在这里我一点都不意外——即使你本不该有校园的门禁权限,且显得我们阿斯特里德‘人尽可夫’一般。”
“校长大人客气了。叫部长就好,我现在外交部分的工作做的不多。皇帝陛下宽宏,体谅我想要陪伴湫洧的私心,让我能有机会常驻联邦城。”
左闻厦不紧不慢地回答,也用着他一直以来的政治风格:避重就轻。
自从认识了汪湫洧,与她有关的一切就变成了左闻厦最要紧的事,连国事都要往后放一放。
不过,他本就是公千老大帝为擎制旧内阁而推举的新党领袖,是必须听从皇命的出头鸟、替死鬼。
陛下一直想找个什么把柄来威胁他,汪湫洧的出现正好把他的命脉交了出来。因此,公千老对年轻人这种情情爱爱小打小闹不放在心上,只要有个能拿捏左闻厦的玩意就行。
汪湫洧才懒得管他们聊什么,直接蹦起身子,兴奋道:“须爷爷,你坐这里!”
须来病十分惊讶:“不必客气……?”
“你坐这里,然后我坐你身上。”汪湫洧眨了眨潋滟的眸子,“我没客气呀?”
须来病:“……”
男人神色复杂地瞥了一眼左闻厦,倒也没拒绝这看起来荒唐无稽的邀约。
……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须来病极自然地往椅上一坐,双腿微微分开。他身上有着极典型的联邦老牌贵族气质,宽肩窄腰、腿长背直,随意的姿态都显得高贵优雅。
汪湫洧也不客气,屁股往他大腿根处凑了凑,双手还亲昵环住了男人的脖子:“爷爷,我们这样就有点太亲近了吧?”
“明知故为——这不是在如你所愿么?”
须来病抬手,握住她交错在自己脖颈间的柔荑,顺带瞥了一眼专心致志磨甲面的左闻厦:“说起来,湫洧,养狗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再乖的狗,吃不到肉也会咬人的。”
“是呀,须爷爷,这句话同样送给你──再好用的魔动枪,不仔细检查,也会炸膛伤人的。”
汪湫洧微微一笑:“芝士报那位老大,绝不会甘心做任何人的工具。他蛰伏了这么久、铺垫了这么多,应该就是在等机会,要借刀杀人呢。”
明明两人的姿势极尽暧昧,对峙着的气氛却剑拔弩张。
须来病也跟着她笑:“这也是你凭借星象魔法预言到的?”
汪湫洧露出一口白牙:“你猜?”
须来病:“……”
他清了清嗓子:“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对星象魔法很好奇——毕竟这可是连梓卢都十分忌惮的力量。梓卢的事你应该知道……你拥有这样恐怖的宝藏,居然只跟我交换一个你爷爷的副校长职称,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须爷爷,做买卖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汪湫洧打了个哈欠,“我爷爷对我有恩,我哄他高兴,不想让他知道而已。”
须来病摇头:“少见你这丫头这么好心。”
汪湫洧指了指自己,指尖在空中转圈:“那确实是你见我见得少了,我一直都很善良。是不是啊?亲爱的?”
左闻厦听她这样叫自己,心都化了:“当然……当然!亲爱的。正好你选选指甲底色,飞星安又发来了新款式,看有没有喜欢的?”
须来病“豁”了一声:“哟!我上学期末说什么来着——你真把威尔根的天才少年拿下了?!”
汪湫洧对须来病的说法十分不满:“要是所有自己倒贴上来的家伙都能叫‘拿下’,那我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就去拿好了。”
本来的事,她什么都不用做,就有数不清的各种各样的人来给她当狗:认识的、不熟的、天才的、废物的……
对啊,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无聊,金色大陆也正是这样容易被看透。因为预知太多事情,所以觉得无趣,也是人之常情——那个,神之常情吧?
少女百无聊赖地啧啧几声:“日子本来就很没劲了,所以嘛,须爷爷不可以让海海那么早死掉哦。你把海水玩死了,我还看什么乐子?”
须来病的神情很无奈:“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给你的小闺蜜撑腰?”
“……闺蜜?我和她没那么熟吧?”
汪湫洧露出一个夸张的笑:“海水把我当什么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不过呢,我的确对她很感兴趣……很多事情,得有她在,才有意思呀?须爷爷,在我玩腻之前你不要动她哦!再说了,要是没有小救世主,尸族直接屠杀到联邦城也易如反掌啊——只要你再这样通敌下去的话。”
须来病脸色不变:“湫洧,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还多。”
“能预知也是一种烦恼吧?——不过,我这句话放在连大预言术都施展不出的大魔导师面前,像不像一种炫耀呀?”
少女咯咯笑着:“我真的觉得人类钻研魔法的先驱很聪明,设置了不能让背叛人类的修行者施展大预言术的禁制……须爷爷,那些你费尽心思也得不到的预言,全在我脑袋里哦!而且我得来易如反掌。”
男人又被她的话弄无语了一次:“小丫头,到底要让我说多少遍?我真的没有勾结尸族!我可以用撒谎不倒翁起誓!你一个,梓卢一个,你们压根就没把我当好人!简直就是欺负老人!弄痛我的脑仁!真是恼人!”
汪湫洧一身恶寒:“……你再押这种尴尬的烂韵,我就把你这个臭老头推下通天塔!搞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那你先答应我跟我合作。”
须来病甩了甩飘逸的黑发,这会儿已经在夜风吹拂下半干了:“你给我透露一点大陆预言,一点就行,我保证帮你保住海水的性命……怎么样?这个买卖是不是很划算?身为人类,你肯定也不想让人类灭亡得那么早、失败得那么容易吧?”
汪湫洧手指在空中左右摆动几下,撅起嘴巴:“不。首先,须爷爷,买卖要你情我愿才行,我不愿意做亏本买卖。”
她笃定道:“你本来就不会杀死海水的,我干嘛白白说出预言?你不知道随便泄露天机会折寿的嘛,不想让我活啦?”
一位为皇室出头冒尖、从不怕流血牺牲的年轻权臣,却一点听不得心上人口中生死的玩笑。又是折寿又是不活,左闻厦心惊胆战:“心肝,呸呸呸!我们说不得这种话……你要健康长寿一百年的——两百年!算上我的一百年也给你。”
须来病要被肉麻死了:“……年轻人真是疯了,你说给就能给啊你!你当寿命是西蓝花吗?”
“——还有,虽然我确实不想让人类那么早输,但并不是因为我是人类,只是因为我爱看热闹。最后嘛……”
少女跳起身来,站在椅子旁,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我不跟撒谎的人做买卖。”
须来病很有幽默感:“我是不是应该现在摸摸鼻子,再心虚地避开视线?”
汪湫洧摇头:“不好笑。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也变得没意思了,须爷爷,请吧。”
她一伸手,下了逐客令。
男人有点委屈地拱拱鼻子,这神态做在他英俊的脸上显得格外惹人:“各位观众请看,这就是用完就扔的具象化!我的头发还没干呢!”
“回去让芝士报老大给你吹吧。”汪湫洧拎了拎领子,“让他把斗篷借给你,反正有兜帽在,很好烘干的。”
直到话聊至此,须来病这才微微变了一份脸色。
男人起身,直直盯着汪湫洧,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有点邪气:“你是不是知道他是谁?”
伴随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她缓缓留给他两个字:
“……你猜?”
如果后面没有意外的话,都是每周三和周六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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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到底要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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