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海水都觉得，她像那种游戏中的常驻角色，玩家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找她说说话、互动一下，来积攒经验升级，或者捡她定期掉落出来的新任务。
看着门口这位希望自己能下发【共进午餐】任务的蓝衣少侠，海水打了个巨大无比的哈欠，牙龈外露，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那个，这位道友，你好，再见，我不去的哈。”
天道乾在她房门口站得笔直。他今天穿了身暗绿色长袍，额间配了当下最流行的花纹抹额，黑发高束、泪痣点睛，衬得人愈发肤白唇红、俊美无双。
海水不得不承认，此人用心打扮自己、表情没那么冰冷的时候，是有几分好看的。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要跟他好好相处或者做朋友云云。难道每碰见一个长得好看的人，她都要去来往一番、把午饭做成排期表吗？差不多得了！
少年微微垂睫，把姿态放得极低：“今天食堂出了青瓜煎鸡腿，我想请你吃。”
听见菜名，海水虽然有点馋，但这并不代表她要跟天道乾一起：“用不着！我自己会去吃。”
“今天上新日尝鲜，还会送一杯柠檬青瓜汁。”
天道乾躬下身子，把头低得更矮了几分，生怕海水觉得自己在俯视她，甚至不直视她的眼睛：“……一起吧，我保证，只买单，不说话，不会打扰你。”
说实话，海水看惯了这个东方最强新生代不可一世的臭屁模样，对人这幅百依百顺的样子还不太适应，更何况他几乎算得上是卑躬屈膝。
海夏以前就跟她说过，离那些爱恨都很极端的人远一点，看来这话确实不假。
——但柠檬青瓜汁的诱惑有点大，几乎快战胜了这警告。
海水的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哦？”
天道乾看着面前的少女。不知是真的少吃东西了、还是因为流言蜚语的加成，她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寒假的时候还要清减不少，脸也更小了些。
不像万百，天道乾的审美符合主流大众，算是“正常”的以瘦为美。海水在世俗意义上变得更好看了，明明一向龟毛挑剔的自己本该为此满意才对。
可男生的心口却隐隐发酸，连带着胳膊上的疤痕也跟着一跳一跳地抽痛起来。
这种宁可希望痛苦加在自己身上、也不希望对方有一丝一毫改变的心情，应该就是心疼吧。
天道乾不要脸起来是真的完全不要脸——他的的确确就是海夏口中那种人。
男生语气卑微，低三下四地恳请：“求你了，求求你，让我请你吃饭吧。”
海水：“……”
她从没听过天道乾用这种语气说话，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吓死人！
……算了，免费的午饭不吃白不吃，省得她找老生消恶子点外卖了。天道乾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也管不了他呀？
海水扁扁嘴：“这可是你说的！既然你求我了，那本大人勉为其难地饱餐一顿吧。等我下，我穿个袜子。”
不需要大动干戈更衣，海水也没关门，就任他在门口傻站着。
天道乾小心而珍重地朝她的房间里面看去。
——然后立刻收回了目光。
……好乱！好乱！！她的袜子怎么能挂在椅子上——扫把又怎么能竖在桌子上？！这还是人类的房间吗？！
海水不用思考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吓到你了吧！哈哈哈哈，那个扫把是我拿来扫桌子上的土的。”
天道乾：“……”
人类的桌子上怎么会有土这种垃圾？这真的合理吗？
“转移盆栽的时候洒了，我就扫一下，用完忘记放回去了。”
海水为这种碍到洁癖眼睛的行为洋洋得意——主要也是她看不得天道乾太自在：“怎么样？恨不得立刻飞走吧？”
比起这些，天道乾更高兴她主动跟自己说话。男生白皙的脸上泛起潮红，摇摇头：“不会。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很……随性，很可爱。”
海水：“……”
不是，之前这人认错人喜欢海灯的时候，光是看了一眼她的房间都快吐出来了！还可爱呢！要不要这么双重标准啊！
爱情——不是，初恋——不是，执念……
这执念的力量就这么伟大吗？连这种房间都能战胜，他应该也能轻易击败尸族了吧！能不能让奶奶从万百的房间出来在天道乾头上尿一泡，让他清醒一下啊！
海水一阵恶寒，赶紧穿好衣服，把房间门砰地一关：“青瓜鸡腿，出发！！”
前往食堂的路上，天道乾轻声开口，明明声音温和，说的内容却是魔导弹级别的炸裂：“如果以后你觉得房间乱，又懒得收拾，可以叫我来。水系魔力的应用方面，我最得心应手的就是做家务了，比战斗还擅长。”
海水惊恐地看着他：“用不着啊！首先我不觉得我房间乱……其次你也不许进我房间！我这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天道乾脸皮比阿斯特里德学院的防护罩还厚：“我不是什么人，我是你的竹马。”
海水翻了个白眼：“算个发小得了！还竹马……”
天道乾突然说：“我看到你的新专栏了，人生百味，挑怪的体会。”
提到这件事，海水不分对象地兴奋起来：“你也看啦！你觉得怎么样？虽然也不用你觉得，我那篇帖子的点击率已经说明一切了！”
天道乾很老实地回答：“我只看见了很多人骂你。”
海水满不在乎：“黑红也是红！只要先打响知名度，让更多的人看到，那就是好事情。哼哼，真当我海大水是软柿子呢？捏完一下又一下的，没完没了了还——捏一下得了呗！”
眼见海水这幅张牙舞爪的样子，天道乾只觉得非常鲜活，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女生难得跃跃欲试了几分：“虽然做个废物点心也很开心啦，自由自在的，没人管……但是自己有魔法的感觉也是另一种感觉的爽呀！如果能趁机把敌人打趴下就更爽了，最好我们的对手分到几个芝士报小编，我一拳把他们打飞！”
天道乾好心提醒：“你是魔法师，不会用到拳头的。”
“我这叫比喻懂不懂！你意会一下还不行？”
男生将将反应过来：“……什么分到对手？最近有什么比赛么？”
之前被小乐科普了好多次，海水这回真的记住了：“四校联赛的选拔赛呀！过几天都要开始报名前的体检了，你忘啦？”
听见这话，天道乾的面色微微一变。
“本人意识海已经修复好，老王——池老师也帮我做了不少训练。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现在强得吓人！”
海水得意地左右扭扭肩膀：“卑鄙的芝士报，立刻出来受死吧！”
女生讲话讲得起劲，有不少夸张的成分，其实她并没有那么战意十足，但终归有一点是没变的：她的确决心参加四校联赛的评选。
海水记得，先前，天道乾还因为她逃避年级评级赛而阴阳怪气呢。这下，她主动参赛，天道乾还不立刻呈上一些好脸色？
男生开口问：“你报名的话，整个小队都要参加？”
“——当然啦！四校联赛是团队赛，不是个人战。”
海水难得给天道乾一点笑脸，满眼写着“还不赶紧夸我”。
谁知天道乾的声音却有些出乎意料的艰涩：“……你确定大家都想参加？”
“你跟申屠都是战斗狂，当然不用说；万百听我的话，也肯定会参加的。小乐嘛……”
提到这个最近又跟自己闹别扭了的小漂亮，海水咬牙切齿，气鼓鼓道：“他不想参加也得参加！哼，他是我们小队的，又不是危错错队！”
这个名字一出，天道乾的脸色更加阴郁了几分。
他不仅在体检时可能会被发现胳膊上的伤痕，给海水带来麻烦甚至负担，还连危错错的事也解决不了，帮不到海水任何地方……
天道乾没觉得自己是个多么有用的人，但没用到他现在这种地步，也是他很难接受的。
男生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他要想办法过了体检这一关，也要像那天教学楼里那个人说的一样，更了解危错错这种敌人，才能更好下手。
…………
青瓜鸡腿比想象中还好吃几分，赠品果汁也十分清爽，海水高兴得不行，吃撑到胃疼。
除去天道乾这个本身存在就有些惹人心烦的因素以外，一切都非常完美。
她抹抹嘴巴，起身与男生往食堂外走，却迎面遇上了两个认识的人。
是与海水有过一面之缘的，魔武学院学生会长的妹妹，庞与芬。
以及……
——是那个，上学期某个晚上准备霸凌自己的两个人之一！那个黑发男！！
此人甚至还穿着那晚的同款淡蓝色长袍，这是象征分支家族与天教主家关系密切的颜色，她绝不会记错。
此刻，庞与芬正伸手揽着和采壁的脖子，不时蹦跶两下，笑容甜美。男生也任由她动作，眼神柔和，带了些宠溺。
……他们二人，是好朋友吗？还是……
海水对庞与芬印象不错，条件反射地与人打招呼：“……嗨，庞同学？好巧哇。”
听到人喊自己的名字，庞与芬一愣，看着海水，立刻想起了她：“哎哟，是海水！好久不见！我们这学期还没碰见过呢！”
海水努力勾起嘴角，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问：“……诶，你身边这位是？”
庞与芬性格大条，丝毫没有注意到男友苍白的脸色：“哎呀，你们小队我只跟申屠说过，还没给你介绍过吧？这是我男朋友，我俩感情超级好！哈哈哈哈，他是三年级的，叫……”
“——和采壁。”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旁的天道乾突然开了口。
他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冷冷讥讽道：“和家的人见了主家少主，连安都不请的么？不对，是我忘了，你们这种走狗只要跟主子行礼就够了，讨好我又没好处。三年前杀我的人里，可有不少是你们和家的。”
当然，天道乾是个极为严谨的人，他没忘记自己在海水遇袭的当晚也没有出手保护她，反而自私地恶语相向，所以这厌恶也有不少是给他自己的。
此话一出，海水和庞与芬都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
……居然，是这样的吗？
海水这才想起来，天道乾的确说过，他曾经被天教支持天道坤的旁系刺杀。原来，这个黑发男和采壁的家族正位列其中！
……那是不是也说明，他们两个当时并不是受天道乾指使来伤害她的？
海水虽不确定这一点，但总归这种猜想也是让当时的她对天道乾死心的导火索。如果事实并非如此，那她多少可以再给天道乾一点好脸色。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天道乾，又转头看向和庞二人，却见他们的表情更加复杂。
庞与芬手指着天道乾——这个举动有些没礼貌，但很符合女生的性格：“啊？你，你也是天教的人？死人，这家伙是谁啊？什么主子狗的，我都听糊涂了！”
和采壁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愈发衬得那头发黝黑如墨。
他既不甘又茫然，带了点自己也没察觉的忌惮，种种心绪之下，还是冲天道乾低下头：“……见过少主。”
妈呀，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看起来还挺爽的！
海水仍记得那一晚对方对自己的侮辱。她吹了声口哨：“学长好！学长这样尊称你们少主，好有礼貌啊，也是在身体力行地教会我，‘尊卑有别’。”
她嘲讽男生只是单纯地想以牙还牙，不知情的庞与芬却不高兴了起来：“……不是，海水，你说这话我怎么听着怪怪的？我家死人惹你了吗？”
和采壁迅速拉住女友的衣袖。他也知道那晚自己教训人不成的事情不光彩，试图阻止庞与芬激怒海水：“芬芬，我没事。我和海同学之前有些误会，没什么，我们走吧。”
他试图蒙混过关，庞与芬却是一如既往地不懂眼色，不依不饶：“有什么误会啊？有啥我不知道的……好奇怪！”
她倔强地望向海水：“海水，你说呗！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要她怎么说？说，你男朋友之前校园暴力我，把我堵在巷子里追着打？幸好我行走大陆还有点压箱底的看家本领，这才没被得手，不然早变成猪头了？
海水虽然觉得庞与芬人不错，但这种亲和理之间的事情，她说不准——也不想去逼人做抉择。
海水摇了摇头：“……你还是问你男朋友吧。”
这世上的事似乎总是这么复杂。这个叫和采壁的家伙，明明霸凌了自己，却在庞与芬面前是个十项满分的好男友。
所以，庞同学，他告诉你什么、你就相信什么吧，这样才是最好的回答。
海水没管满脸疑问的庞与芬，也不再看那个面色难看的霸凌者，只是拉着天道乾就走。
临走前，天道乾依旧火力全开：“按照教规，教徒见到少主是要跪着问安的。这次的礼不标准，欠着下次一起行吧。”
尽管联邦是光明教的发源地，但阿斯特里德依然有一部分天教徒。尽管天道乾是前任少宗主，但大部分教徒遇见天道乾都会礼貌问安，以示对宗教主家的尊重。
当然，也有些例外情况，分成极端的两种，有直接漠视、置之不理的，也有极少数过分虔诚者，会直接跪下行礼。
面对友好和冷漠，天道乾都无动于衷；而面对夸张的跪礼，男生往往都面无表情地把人扶起。
因此，海水知道，就算天教教规当真如此，天道乾平时也并不是这样刁难他人的人。
——他这样，更多地是想为了她出口气。
说海水完全不领情肯定是假的，毕竟在两人消除误会以后，她的确已经没有什么对天道乾的怨尤了，这番举动甚至还为他加分不少。
走出食堂，海水哼哼两声：“想不到你还挺够意思的！骂得他好爽啊！”
“能帮上你就好。毕竟，那次……我也在场。我本想出手阻拦的，但你动手比我更快。”
聊及并不愉快的往事，天道乾又喉间一紧，羞愧得抬不起头：“从那时我就该意识到的，其实你比我当时的错误认知，要更强大、更勇敢。你不会退缩，也不会让自己受任何委屈……反而是我，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只顾着海灯的事——反而是我让你受委屈。”
男生很想给自己一巴掌，但他也怕这激烈的举动吓到别人，只好改口：“……你打我吧。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能好受些。”
他不忘补充一句：“……不要不理我就行。”
……你小子还挺严谨哈？！
海水又气又笑：“行了……都多久之前的事啦？要不是今天碰见那个和什么的，我都忘了！我要是每天只想着这些被欺负的糟心事，脑子都不够用的。天道乾，你小子对不起我的事多了！但我海水大人不记天道乾小人过，懒得跟你计较。”
天道乾的表情由惊转喜，整个人容貌更胜夏日初荷，如在一方池水中绽放开来。
他刚要说些好话，却听女生接下来说：“其实想想，本来也没什么，人本来就是只对自己的事情负责就好了，没有谁有义务有责任帮别人呀？是我之前对你太强求了。”
“——我希望你能强求我。”
天道乾立刻打断她：“认错人的事、之前对你的伤害，我会忏悔一辈子，也愿意用一生去弥补。我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海水。”
“——哎呀，你安安分分地消停一会儿，就算是弥补了！”
海水总是被这个臭天道乾讲出来的话酸倒牙：“你好好照顾你自己，别要死不活的就行了。就像现在这样！每天打扮打扮，多说几句话，挺好的呀！这样就可以了。”
天道乾不甘只止步于此：“你可以对我做任何……”
“——我犯不着对你做什么。”
海水心里懂他的意思，但她不确定此人真正想要表达的意图，自己能不能接受，赶紧扼住：“我不知道你那个感情是初恋还是什么执念哦，天道乾，但我先说好，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而且我也有喜欢的人了！池老师已经是我男朋友了，所以……我不会跟其他男生有什么缠缠绕绕的，当然也包括你。”
她拍拍他的肩，又迅速收回手：“咱们俩就是这个，发小之谊，同窗之情，平时正常相处，就可以了哦！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所以你也给我每天像个正常人一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了你自己好好活着，知道吗？”
——你像个正常人一样吧，天道乾。
不要奢望不可能得到的偏爱，不要死守着这份初恋不放，不要精神病一样渴求谁能拯救你，不要再伤害自己……
就按捺下你那些龌龊的、可怖的、畸形的一切，放过未来无限光明的她，不行吗？
不要让她担心，不要给她添麻烦，不要阻碍她美好的人生。
天道乾轻声回答：“知道了。”
男生看着她担忧又十足无奈的神情，郑重地说：“我会做到的。你不要皱眉，好不好？”
海水：“……”
不是，怎么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面对芝士报攻击自己这种大事，海水不得不迎战；不过，面对的是熟悉的天道乾，海水非常自然地选择了逃避。她胡言乱语了几句，打发走了天道乾。
没想到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会儿叶脉突然传来消息：
【申屠真】：海水，明天晚上有空吗？
【申屠真】：我请你吃饭，顺便聊聊危错错的事。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好家伙，原来这世上不仅有免费的午饭，也有免费的晚饭！饭真是一顿又一顿的——饭来！
海水没有任何犹豫：
【海的味道我知道】：时间，地点，等我！必来！！
有便宜不占，老王八蛋！
池野：最后又叫我一句干甚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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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多大点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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