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海水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好啦好啦……体检出来说我就是有点虚,不影响比赛的,我们五个都通过了。”
池野在叶脉另一边破口凶她:“谁在乎你们比赛了?!我在乎的是你的身体!你的意识海不都恢复好了吗,怎么会体虚?有没有按时喝寒雪大师给你搞来的药剂?”
海水哪敢承认自己又偷偷用永远术了,只能厚脸皮地撒谎:“哎呀,我这几天光顾着准备体检,忙着忙着,反而忘掉了……马上就补回来!”
池野对她的本末倒置十分无奈:“我真不想像个老头一样唠叨你——但你是不是也太让我操心了?”
叶脉通话外放,男人责备中又透着十足关切的话语就这样响彻房间。
天道乾站在海水凌乱的书桌前,却没有心思给人收拾整齐。
他静静看着完全不搭理自己的少女,听着池野理所当然地说着关心的话,只能一言不发。
早上刚用完永远术,海水现在懒得不行,不想抬起手上的叶脉表对着讲,干脆大喇喇地外放,才不管天道乾在想什么。
女生扁扁嘴:“我的错还不行吗?我下午睡个午觉,然后去找你吃晚饭好不好?嘿嘿,你今晚是不是特别想请我吃辣菜?”
海水大大方方地跟池野撒娇,在得到对方毫不犹豫的应允——甚至说了句想现在就见面,被她一顿糊弄过去后,才挂掉了叶脉。
体检一结束,天道乾就顶着其他三人震惊而疑惑的目光,紧跟着海水进了房间,像个武僧一样杵在这里,直到现在。
当然,这也是海水要求的。
……这个可恶的家伙,当然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真是活该!
继分组后,她第二次对着几人行使了自己作为队长的权利:要求天道乾跟她进房间来,其他人不许偷听。不过,保险起见,她还是给自己的房间加了个静音屏障。
海水悠悠然开口:“这位大侠,你是不是以为我要问你,疼不疼?辛不辛苦?什么时候开始的?也是不是觉得我要开始讲,我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
天道乾把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
见人半天不回答,海水刚要气势汹汹地乘胜追击,却见男生的肩膀耷拉下来,微微颤动。
他没有抬手掩面,于是那汹涌的眼泪便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变成一场痛快的大雨。
天道乾……
在哭。
这话要是放在半年前,打死海水都不会相信。可现在,这离奇的一幕就发生在海水面前,她不得不信。
“你哭什么哇!你还好意思哭……”
海水承认那张脸蛋哭起来是有几分我见犹怜,但她还是硬下心肠:“你做出这种事情,是不是感觉自己很委屈?很伟大?怎么啦,自己悄悄做英雄很了不起?什么东西都敢往身上用!真是不要命了……”
天道乾抽泣着回答:“要是……能不要命,换来体检过关,我……也愿意……”
伴随情绪爆发,他的音量突然放大,语气崩溃:“——可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明明说不涂抹才会持久……不管多疼,我都忍着……我一次都没涂过,就怕伤疤出来——可他为什么骗我!”
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声音近乎嚎啕:“我花了好多钱……那都是我为你攒的!虽然之前是为海灯——我真该死,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原谅我——但是他为什么要骗我!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
与其说是蹲下身,不如讲天道乾是支撑不住,颤抖地瘫倒在地。
无论过去遭受任何苦难,他都谨遵天神的教诲,把那些痛楚安静地吞吃,当成是他人生必须承担的一部分。
神要他隐忍、自省、慎独,他都做到了。父亲要他体面、守矩、刻苦,他也做到了。
——他不是明明走在神和父指引着的路上吗?为什么如今会摔得头破血流?
脚下的道不也是他心中的道吗?又为何看起来满目疮痍?
天道乾难以承受这种打击,神情痛苦地流着泪。
虽然这话说出来不太人道,但海水还是惊讶地发现,比起平时的面无表情,这样的天道乾似乎令她好接受一点。
于是,少女坐直身子,像拍小狗一样拍了拍脚下哭泣的少年:“好了好了——这才对嘛!哭出来、喊出来,就好多了。你总把情绪藏在肚子里,忍了又忍,谁也不说,你这自残倾向应该就是这样憋出来的。”
天道乾愣住了。
他没想过海水刚刚说那些话是故意刺激他的,只以为那都是对方的真心。
“再哭一会儿吧,把你心里的不爽都哭出来!这样多好呀,干嘛拿个刀子割来割去的……说实话,我之前只知道你偷偷用了药膏,没想到你伤口居然那么深!还好我反应快,不然才真完蛋了。”
也是看在他自残的份上,海水才对他有几分不忍,也多了点宽容和耐心:“天道乾,你不要活得这么憋屈,你看你弟弟!人家比你晚出生一年而已,瞧给他得意的!活得舒服死了,你好好学习学习人家。”
天道乾现在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他不愿再忍受,把所有的心里话都一吐为快:“我自残,是对自己认错了人、伤害了你的惩罚。我崩溃,是因为伤疤显形的时候,我无能为力,天神的祈求也毫无效果……”
海水只听见了前半句:“……你说什么?你自残是因为我?”
天道乾刚一点头,便见少女怒不可遏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神经病——真是神经病中的神经病!!天道乾,既然你伤害了我,惩罚你的方式也应该由我决定才对!你干嘛越俎代庖?你一点都不尊重我这个受害者好吗!”
她气得胸口闷痛,不愿承认自己也有点心疼对方,只好扯开话题:“在校医院这种地方使用永远术,我的风险也很大的好不好?搞不好就被人家当成尸族抓走了!或者被魔法协会关起来研究——要不要把我从光明神教徒中除名都不好说呢!我容易吗我?结果你现在来了句,你自残是因为我——天道乾,我欠你的是吧!”
男生五官俊美,脸色却苍白如纸,在深红色的映衬下更显羸弱。他无力地抬起脖颈,凄然地望着她,眼角还恰到好处地流下了一滴泪。
海水:“……”
好啦,她不乱讲话就是了,她真觉得天道乾要碎在自己面前了……
“天道乾,听我说,你不要把很多无能为力的事情当成自己的无能——别把自己逼得那么狠行吗?谁在屁股后面撵你了?”
海水给自己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才伸出拇指,勉强帮他擦拭着眼泪:“再说了,你那些事算不上无能为力,就是棋差一着而已——阴沟里翻船!谁都会有大意的时候,很正常。你也不要把体检想成天大的事情,有什么的呀?你看,这不是都顺利解决了!光明神在上,人家天神怎么没回应你呢?你看,请神这不就请到我这一尊女神了吗?”
一下子提及两位对立的神明,海水难免心虚,赶紧心里默念了十遍赞美光明神。
直到少女絮絮叨叨说完这一堆话,天道乾的眼神才逐渐清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认真想着海水说的所有话。想着想着,他又想哭了。
天道乾的一生中很少流泪,既然今天已经哭出来了,那就索性流个够。
他抽抽搭搭、哽咽着说:“……对不起。”
海水:“……”
哭哭哭,就知道哭!福气都被你哭没了!
她忍着自己发酸的鼻子,闷闷道:“我刚刚说的都是认真的。天道乾,我命令你以后不许自己惩罚自己,你的惩罚,必须由我决定,听见没?”
男生下意识地点头,又顿住。
她不许他再自残了,是吗?可她之前还不许自己做任何偿还,非要说他们两不相欠……
一想到海水有可能会离自己远远的、不允许他的靠近,天道乾就不太想活了。
海水哪知道这位神经衰弱的少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只管表达自己的意思:“既然你说是因为我,那这件事,我也勉强有点责任——我承认,之前跟你撇开关系这件事,我确实没考虑你的感受……谁让你死心眼呢?现在我不跟你割席了,我命令你,每天都要在申屠真面前脱衣服让他检查,看有没有伤害自己的痕迹。我是有男朋友的人,不方便看你,就让申屠来吧,我会每天都问他的。至于这档子事要怎么跟申屠同学解释,那就是你的事了。”
似乎是觉得这一行为过于令人羞愤,天道乾紧抿双唇,不顾那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海水眼神很尖,立刻瞪他:“还敢咬?不许咬!你这人不知道疼的吗?我命令你,以后有任何负面情绪都去找申屠说,必须说出口!你们俩解决不了再来找我,听懂没?”
纵使天道乾现在脆弱如斯,也有些犹豫:“……你,你跟阿真说好了?”
这有什么好说的!申屠真人品那么好,又是他最好的朋友,肯定会答应的啊。
况且,她可不想自己处理天道乾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情绪。折中一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天道乾跟申屠同学讲、申屠真再好好教育他,让他死了奇奇怪怪的心。
“你不用管,照做就是了!大胆天道乾,居然敢不听从队长的命令,看招!!”
海水软绵绵地踢了他一脚。
感受着那近乎于无的力道,不知怎么,天道乾就破涕为笑了。
他这一天迸发出的情绪,似乎比他这一生来的都要猛烈许多。但天道乾承认,现在这一刻,他特别幸福——幸福到即使立刻死掉也没有关系。
男生噙泪而笑,那本就突出的容貌更加昳丽起来:“我错了,队长。”
……这才对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海水满意地点头:“不想给我添麻烦,以后就别擅自行动,只能乖乖听我的!”
她像是发现了下达命令的趣味:“我命令你,从今以后,你必须在乎自己的感受,珍爱自己的身体。你把我当成什么初恋挚爱,但我根本不能相信你,知道为什么吗?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是学不会爱别人的。”
女生不客气地伸手指着他:“——你要先爱自己,证明给我看,我才会考虑,要不要‘看到’你的心意。听清楚没?”
天道乾愣住了。
她的意思难道是……她并不排斥他的心意,甚至——还有可能接受?!
这回,海水倒是看懂天道乾的目光了。他的眼神有点像池老师偶尔看她那样,炙热灼灼。
海水立刻禁止此人的思维随意发散:“你别乱想啊!我只是对你这种死脑筋没招了!既然不可能让你消停,你就怎么高兴怎么来吧——反正我不会答应你的。”
天道乾仰视着面前的少女。他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察觉到,他对海水的感情似乎不同了。
一份囿于自身性格、“不得不”的驱使,逐渐变成真正落在本心的动容。
被她救赎、怜悯、珍爱,甚至是命令、责备、怒骂……都让他感到无限的满足。
好像,即使他从头到尾喜欢的都是海灯般的“意象”,但从这一刻开始——被她更胜过天神降临一样拯救、被她默许可以随心所欲、被她要求不许自残不许不爱自己……
这样的时刻,天道乾甚至生出了一种想法:即使他原来喜欢的人不是海水,那么,现在,这个人也会变成海水,只会是海水。
她终于完全从他臆想出的白裙情结中跳脱出来,变成从未有过的鲜活。
天道乾想起之前危错错劝说他的时候。女生说如果他有什么烦恼都可以跟他倾诉,眼神柔和而深邃,温言细语,笑得很美好。
此刻,海水神情严肃,眼神锐利,带着满满的不放心,与危错错全然不同。她的五官做起这个表情和美丽不沾边,与危错错更是差远了,可天道乾知道,她是真的在关心自己。
即便她不喜欢他,也愿意出于人与人之间的情意,尊重他、帮助他——甚至是拯救他。
于是,天道乾在此刻立下誓言,他再也不会混淆心意、是非不分。
自己仍然信仰天神、尊重父亲,但在这些之前,他愿意承受背弃神明之不忠、忤逆教宗之不孝,咽下一切罪业,优先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他最重要的人。
天道乾之前不懂万百口中的女神是什么意思。现在——他想,就算和万百的含义不一样,但他也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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