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秀伸出一只手,轻轻给他把眼睛阖上。
来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他活不了,无论是巫风澜还是崇云,今日在场的每一个妖兽,都不会允许他活着。
造孽如此,已无可救赎。
所以来之前兰秀已找人打好棺材,今日特意抬上了烛阴山。
活着的时候没能在这山上好好长大成人,死了更不该留在这里继续腐烂。
这是兰秀身为姨母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她独自敛了申屠太一的尸身,要将他放进棺材里的时候手上险些支撑不住,好在莫离上前帮了她一把。
待装棺完毕,坛阳与星河也已经将外面的人料理干净,正等着巫风澜做出撤退的指示。
他们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还要赶回去支援玉虚山。
巫风澜想了想,问阿苔道:“不知这山上有多少妖奴?”
方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阿苔尚未回过神来,听见有人问她,恍惚摇头道:“有很多,具体数量……我也不知。”
这些年在烛阴山上,她活动的范围仅限申屠太一所在的莲花宫,外面是不能去的,若有一丝逾越,他能将她折磨到再也没有从榻上爬起的力气。
巫风澜见她魂不守舍,知道她心理受了冲击,便也不再问她,只是示意小满暂时照顾她一下。
随后周身气势一开,将声音朗朗送了出去。
“烛阴山所有妖奴听着,申屠太一已死,今日还尔等自由,望速速离去!”
一时间女子清朗的声音在山中不断回响。
方才昏死过去的弟子在这声音中惊恐醒来,顾不得身上的伤,踉跄爬起,立刻就御剑而逃。
巫风澜顺着动静望过去,那个方向,是往乐游仙洲去的。
按照计划,报信之人已先行一步,他们也该往回支援了。
希望申屠万古收到消息,能立刻放弃攻打玉虚山吧。
巫风澜再不敢耽搁,带着莫离等人转身就要下山。
“等一下!”
一个虚弱又喑哑的声音突兀地传入耳中。
巫风澜顿住,转身循着声音看去,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从廊柱下转了出来,深冬时节,那人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水色夏衫,衣衫本是极好的料子,只是不知穿了多久,已有些破旧。
那人顶着一头散乱的长发,清瘦的五官十分突出,像是冬日里盛放的妖冶花朵,一身邋遢的打扮也掩不住本人天生的艳丽姿色。
巫风澜瞳孔一颤,方才她一直躲在那里的么?究竟站了多久……
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莫离也想到了这一层,他一个闪身,豁然间到了对方跟前。
然而探出的手却抓了个空,那女子不知何时已退出三丈之外。
“等等。”女子举起两只白皙的手,掌心向着莫离,示意自己没有攻击意图。
“我没有恶意,就是来这儿找点儿吃的,刚好碰到了你们。”
说着她用手捂着肚子:“我快饿死了,不想打架。”
巫风澜递了个眼神给星河,然后上前,细细打量她:“你是什么人?”
仔细一看,这女子似乎比申屠太一还要大几岁,身上皮肤呈现一种不见天日的病态白皙,因为瘦弱,倒不怎么显年纪,看不出已到中年的痕迹来。
她放下另一只手,抬眸淡淡看着巫风澜。
“申屠淳。”
巫风澜和莫离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盛着疑惑。
他们从未听闻烛阴山申屠氏里面有这么一号人物。
众所周知,申屠万古只剩申屠太一这个独孙。
哪怕对他这个半妖再不满,也还是让他当了继任少君,只不过,终究是心有不甘罢,否则也不会迟迟不退位,甚至不曾向外透露他半妖的身份。
申屠淳指着后面申屠太一的棺椁,漫不经心道:“你们刚才杀的,是我侄子。”
她手指绕着一缕头发,歪头想了想,然后点头:“按辈分来说,应该是。”
巫风澜忍不住问道:“你父亲是?”
“申屠万古。”说着,她看向巫风澜,“你能杀了他么?”
问完也不等巫风澜反应,自顾自道:“这世上能杀他的人,应该没有,不过也没关系,他老了,我总能活过他的。”
“再熬几年……”
巫风澜木木的呆了半晌,这是什么惊天大瓜……
申屠万古竟然还有个女儿,而且女儿只比孙子申屠太一大几岁……
被申屠万古雪藏至今,看这吃不饱穿不暖的样子,待她也不怎么好。
星河从申屠太一的寝殿里端出一些糕点,巫风澜接了递给面前的申屠淳。
看她那狼吞虎咽的架势,也不知是饿了几天。
巫风澜倒没闲工夫搀和人家的家事,转身就要带着众人撤走,不料申屠淳再次将她叫住。
“你这一走,烛阴山里的妖奴全都要生不如死了。”
“等他回来,那些妖奴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巫风澜微微皱眉:“我刚才已经喊话让他们离开烛阴山了。”
申屠淳舔了舔嘴角的糕点屑:“他们不会走的,应该说,是不敢走。”
“什么意思?”
“跟我来。”申屠淳转身朝着某座宫殿而去,也不管后面的人跟没跟上。
巫风澜犹豫了一瞬,莫离按住她:“我们没多少时间了,更何况,也不知道此人话里几分真假……”
他正说着,巫风澜抬眼看到申屠淳,一下就愣住了。
莫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目睹申屠淳化出真身的那一幕。
赤狐真身,和他同属一支。
莫离亦是顿住:“……半妖?”
反应过来后,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守在棺椁边上的兰秀。
“申屠万古这个老东西!”
难怪会对兰秀的姐姐铜钱儿如此残忍,自己走过的错路儿子又再走一遍,于是就将所有的憎恨和愤怒都发作在了铜钱儿身上。
……
巫风澜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对莫离道:“师父,我带人随她走一趟,你留在此处,照看兰姨他们。”
安排妥当之后巫风澜带着坛阳与星河领着的两支队伍跟上了申屠淳,他们一路经过西南主殿,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
那是一座三进的院子,门口尚留有两个看守的妖奴,见他们闯进来,战战兢兢摆出了应战的姿态。
申屠淳也不用巫风澜动手,直接手掌一翻,把两人头挨头给打晕了。
进了院子里面,只觉得这里安静的有些异常,申屠淳随手推开一间屋子的门,指着里面道:“你们走的时候能不能把这些家伙也带走?”
巫风澜朝屋里张望了一眼,一颗心蓦地一沉。
她口中的“这些家伙”,是一屋子尚未成年的妖兽。
从婴孩到十几岁的孩子,他们互相挨着挤在凌乱的草席上,竟无一人出声,见到人来,也只是跪在地上把头垂下去做出一副恭顺的模样。
巫风澜借着门口灯笼的光线看见那几个婴儿一动不动,正想上前察看,却被申屠淳拦住。
“别浪费时间了,他们都还活着,只是受幻香迷惑,所以不会哭闹。”
“每一个妖奴都是浸在幻香中长大的,妖奴嘛,不死,能用就行。”
她说的淡然,听的人却怒血上涌。
“畜生!”星河捏着拳头,低声斥骂。
申屠淳双手环抱胸前,仰头看着漆黑虚空。
“在他眼里,我们才是畜生吧。”
她转身,往更里面走去。
里面的院子里,是比黑夜更暗的所在,不似人间,倒像魔窟。
左右厢房里用法器镇着怀胎的女妖,令她们寸步难逃,中间主屋锁妖链锁着不着寸缕的男女妖兽,各个如失了神智一般,只剩下发情苟合的本能。
申屠淳麻木道:“烛阴山里杀不尽的妖奴,都是从这里出生的。”
“你若能解开他们的锁妖链,这些人都随你处置。”
她看向巫风澜,一脸的无所谓。
巫风澜面色铁青,腰间杀猪刀铮然出鞘,上面附着的魔气无声翻涌,在屋里转了一圈,锁妖链依次被砍断,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坛阳他们纷纷解下身上外衣,将里面的妖奴囫囵裹了,一个一个将他们拽出了屋。
这些人全无神志,就算出来了也只是痴傻地望着天空。
巫风澜出来时,申屠淳已将两件法器毁却,里面怀胎的女妖仍是木木地躺着,似乎毫无所觉。
她站在那里,浑身气势凛冽,对坛阳道:“把他们和那些孩子,全部带走!”
待整个院子清空,巫风澜沉默良久,忽然问申屠淳:“你的意图是什么?”
申屠淳眼神一动,这才露出一点笑容。
“就是想让你和他打起来的时候,多使几分力。”
“哀兵必胜嘛。”
巫风澜沉默片刻,忽然化出真身,拳脚并用将几间屋子砸了个稀碎,发出的轰隆声响好似山崩一般。
发泄完后,她转身看向申屠淳。
“如你所愿。”
大熊猫真身猛然朝天一吼,声震数里铺天盖地,烛阴山里的妖奴感受到了,无不寒毛立起,朝着声音所在的方向聚集。
申屠淳在旁边抚了抚手臂,低声喃喃:“妖兽的本能真是讨厌啊……”
等巫风澜将那些妖奴带下山,申屠淳站在一片废墟里,指尖狐火一扬,废墟瞬间变成火场。
熊熊的火光映照在她浓艳的脸上,唇角微微上扬,正是愉悦的弧度。
“得打扫干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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