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剑带着涛涛的戾气,刮过众妖兽的面皮,直取兰秀命门。
关键时刻狩春领着犰狳小队为她张开了千甲护盾,然而万古那一剑来势汹汹,护盾只阻了一瞬,立刻全盘崩溃。
只这一息的时机,莫离刚好抢在兰秀面前,他十指掐诀,周身炁流幻化出狐族九尾,招摇晃动之际蓦地朝前延伸,变作九条锁链,缠上近在咫尺的长剑。
“仙法·九尾痝痝!”
长剑困于锁链之中,忽然震颤不已想要脱离桎梏,巫风澜见状霎时化出真身缩短与申屠万古的距离,一掌拍下,顿时天塌地陷。
可惜,手掌挪开,只有一片碎裂的山石在地上,万古身法极快,在她出掌的一瞬间迅速退后,堪堪躲过一击。
万古上前两步,无视面前的庞然大物,只看着兰秀道:“你在这里,莫非那棺椁里装的,是我孙儿太一?!”
兰秀被他本命剑发出的威压搅得气血翻涌,登时面色苍白。
眼看他已识破,兰秀咬牙斥责他道:“你误了自己的儿子不够,还误了自己亲孙,他就算是死了,也绝不能再留在烛阴山受你荼毒!”
“我要带他回敕勒原!”
万古眉头一皱,眼中迸出寒光,被困住的长剑立刻如苏醒的狂龙一般,搅乱缠着的锁链,几欲脱困而出。
莫离头上顿时沁出冷汗,险些要撑不住。
“为何你们妖兽,总是这般愚蠢!自作多情!”
万古抬手朝前一伸,长剑顿时“嗡”的一声脱离桎梏,剑气震荡开来,殃及周围无数妖兽,就连兰秀也遭受不住,猛然吐出口血来。
长剑飞回万古手中,巫风澜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双手掐诀持续不断地朝他发出攻击。
万古一一避开,剑势挥向棺椁的方向,将附近妖兽统统震开,棺盖应声滑落,露出里面一具白布覆面的男尸来。
申屠太一的身量体型,万古再清楚不过,一眼就分辨出那是自己的亲孙。
那件青金蛟纹袍,他今日还见他穿过。
今日出发前,他还小心翼翼叮嘱他,莫要动了肝火……
想到这,他心中怒火“噌”的一下拔高,对巫风澜的招式顿时失去了耐心,带着磅礴气势的一剑挥下,将巨大的熊猫真身压倒在地。
强大的威压下,妖兽倒的倒,伤的伤,根本无人能近他周身三丈。
“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些妖兽,简直傲慢非常!”
“明明不是人,却非要做着人的姿态,寻求人的真情和正义。”
万古身上衣襟猎猎,脸上神情似痛似怒。
“太一乃我一手带大,死了也该是我为他下葬!”
“你这妖兽今日不过才见他第一面,却已经要了他的性命,你与他有何情分可言?竟妄想带走他的尸身,将他葬在那未曾到过的不毛之地,你可曾问过他,愿不愿意跟你走?!”
“尔等想要,就是真情?于尔等有利的,就是正义吗?”
“你们妖兽,真是可笑至极。”
巫风澜不顾胸口气血翻腾,咬着牙一寸寸挣扎而起,她仰面直视万古。
“你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你儿申屠澈想要真情,你却逼得他进退两难,你不傲慢?逼死儿子夺走亲孙残杀儿媳,就是你的正义?”
“你教申屠太一仇视双亲,你对他,又有何情分?!”
她摇摇晃晃站起,在极致的压迫下口中不断涌出鲜血,血腥味充斥着她的五感,却令她异常清醒。
“你不过是个,狂妄自大又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我妖兽一族,还轮不到你来说教。”
万古眯着眼睛看向她:“你还真是,和你那不知死活的父母,一样的不知死活。”
听到“父母”二字,巫风澜愣了愣。
她母亲荒云的死,四大世家里面烛阴山难逃干系,可他说她和她父母一样,难道……
见她目露悲愤又有些难以置信,万古忽然饶有兴味:“怎么,你好像不知道?”
巫风澜心中一紧,就听万古冷冷笑开:“也是,死在自己的娶亲之日,说出去的确不太好听,难怪这些人没有告诉你。”
巫风澜瞪大了眼睛。
娶亲……之日?
“你父亲,区区妖兽,竟然想学人族三书六礼,去迎娶另一个妖兽,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我等按人族礼节,给他送上三份大礼,可惜,他勉强接住了,却还是无福消受。”
“据闻,那日巫银归月尚未礼成就死了,连一场婚礼都给不起,确然是死的不光彩。”
巫风澜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已能想见当时怀有身孕的荒云在大婚之日眼睁睁看看丈夫死在自己怀里,心中该有多悲伤。
“风丫头!”
“别听他的!”身后莫离在唤她,他一张口嘴角便有血渗出,但他已然顾不得,用尽全力朝她喊道,“你父亲,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完成了对你母亲许下的诺言,他没有退缩!他打败了三家之主,他没有输!”
莫离至今都记得,那天大家都在玉虚山等着喝归月和荒云的喜酒,可是安排来迎亲的兄弟们却迟迟不见动静。
直到夕阳西下误了吉时,归月一身血红婚服独自出现在玉虚山,他面色如常,每走一步都稳稳当当,但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无论如何也盖不住。
无人敢问他兄弟们都怎么了,因为他每走一步,地上就多一个血脚印,明明是他筹谋了许久的人族婚礼,他却等不及跟她行拜礼。
谁也不知道,伤成那样究竟是什么支撑他走上玉虚山,走到荒云面前的。
莫离只知道,那一天浪妖盟的妖兽失去了他们的首领,险些分崩离析。
那一日残阳如血,归月无视了所有的流程,径直走向他的新娘,伸手掀开了她的红盖头。
然后,他俯身一吻,唇角擦着新娘的唇,轰然倒在她怀里,再也没能动弹。
可怜荒云,见到心上人的那一丝欣喜还未曾褪去,就被永失所爱的绝望悲痛所侵袭。
也是在那一天,她立志要让世家为此付出代价,为了不牵连洛临,就此断绝了与玉虚山的关系。
归月的死,无论是对玉虚山还是对浪妖盟,都是一种打击和挑衅,唯独对荒云,是摧心剖肝的巨大折磨。
她身怀六甲,却不得不背负起仇恨,顽强而活。从那以后,对归月的死,所有人都默契地缄口不提。
然而不提,不代表他们就觉得归月死的不光彩,至少莫离并不觉得,他只觉得这个世道对归月和荒云来说,太过残忍。
“他以三书六礼,迎娶了你母亲,他一诺千金重诺而死,死的堂堂正正。”莫离说的无比认真。
巫风澜拔出杀猪刀,目光血红迎向申屠万古。
“对你这种人来说,到底要什么死法,才算光彩呢?”
万古蔑视一笑:“至少,不是被你杀死。”
巫风澜气势一开,迎着万古走去,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正好,我偏要你死在我手上。”
万古左手持诀,摆出剑阵,万剑齐发。
剑尖所向之处,女子长发扬起,坚定抬眸。
“列缺·叁式,一曰嗔雷!”
“二曰万钧!”
“三曰天怒!”
随着法印结下,天边顿时乌云遮月,雷霆万钧响彻天际,头顶上倏然落下无数闪电照彻长夜,如有银蛇腾空遍布宇内,数万剑光虚影转瞬被吞噬在雷电之中,银蛇落下,炸开遍地火花。
万古避无可避,猛然被电光袭至胸膛,燎起一片轻烟。巫风澜瞅准时机,紧握杀猪刀一跃而起。
“唰——”
血溅满地,一条臂膀连同玄黄袍袖被齐齐切割而下。
万古头上登时青筋暴起,失去左臂的伤口处皮肉翻卷而起,和申屠太一的伤口一样,被魔气腐蚀溃烂。
巫风澜与他背对而立,“哇”地一声吐了一地鲜血,她身上一道巨大的伤痕自胸口贯穿至腰际,衣裳被割裂开来,里面白皙的皮肤和狰狞可怖的口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鲜血开始滴答而淌,巫风澜几乎要站立不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凌迟。
她身后,万古举剑而下,要给她最后一击。
“叮”的一声,一柄长剑自半空飞来,击落了万古手中的剑。
“阿澜!”
洛北舟心神俱裂,面色铁青将巫风澜揽进怀中,见她伤势如此,慌忙解下外衣将她裹住。
他一分神,万古立刻调整状态,单手结印,誓要将所有人葬送于此。
“快带主公走!”
星河厉喝一声,带着小队打断了万古的攻击。
莫离和坛阳此刻已带着大部队撤离,方才巫风澜与万古交手之际,他们就已经定下了撤退的方案,无论如何,两万人不能尽数折损于此,巫风澜更不能死在这里。
所以星河站了出来,他与他的百人小队愿拖住万古,以保证大家安全撤离。
他率先冲着万古迎了上去。
洛北舟只迟疑了一瞬,立刻抱起巫风澜御剑而起。
无论如何,保住阿澜的命最重要。
巫风澜趴在他肩头,正好看见万古一剑刺穿了星河的胸膛,他身后,没有一人胆怯,明知是死,却都义无反顾地往前。
他们前赴后继,又一个一个倒下。
巫风澜声泪俱下,血泪落满他肩头。
她用尽浑身力气,向申屠万古宣战。
“申屠万古——”
“我敕勒原与你,不共戴天!”
“我要用你的血,祭我敕勒原勇士的亡魂!”
星河在最后一刻,依稀听见了巫风澜悲愤交加的声音。
她说,他们是敕勒原的“勇士”。
他也,得到了主公的认可么?
万古麻木地举剑,落下。
“真是愚蠢,你们的死,没有任何意义。”
星河痉挛着咳出一团血,眼前倒下的,是猪魁首家的第九世孙,他们从互相看不顺眼,到最后成了最好的兄弟。
他们的死,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他曾在那个没有时间流淌的空间里,梦见过风澜大人加冕为王的场景,也许,每一个曾待过那个空间的妖兽,都做过相同的一个梦。
风澜大人,注定成为未来新的妖王。
妖兽获得自由的那一日,可以不必有他们在,但一定会有风澜大人。
他们的死,会是妖兽通往自由之路的一块基石。
他与诸君,甘之如饴。
星河迟滞的目光缓缓望向天空尽头。
“星河之光,将永远照耀在敕勒原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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