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菁扶着驾驶座椅背，看着玻璃外飞船大灯照亮的惨白地面，在共享通话里说。
于秋水沉默片刻，也下令开船。
两艘飞船轻轻起飞，在无边际的漆黑里徐徐飞行。
四围静极，只有飞船引擎轻微的轰鸣声。
大灯发出的光线被黑暗吞噬，什么都没有照亮，什么都看不见。
叶杰没有依靠目视，而是按着仪表上的数据来操纵飞船。
万菁心里默念“生态感知”。
【成功启动［生态感知］，消耗5熵结晶。熵结晶余额：25】
生态感知，她新获得的技能，能短暂探测敌方部署，持续3秒钟。
3秒过去，没有探测到敌人。
星图上显示他们在长得像噬菌体形状的实验站中部管道里，正朝着尾部前进。
万菁转身，去飞船墙壁上点击几下，想看一下飞船上能否领取锚定臂能源。
结果发现不能。
飞船上能领取的似乎都是些普通物资，比如营养液或者愈合剂，感觉更像是他们平时多买了存到飞船上的。
她转回身，猛地一惊。
钛钢地面隐约似玻璃般透明，万菁脚下倒映着一只噬菌体。
或者说，万菁透过飞船的地面看见有一只噬菌体倒挂在飞船底下。
它正好在万菁脚下，看着就仿佛镜面倒映一般。
它同万菁一样的姿势，细长管道的身子略微往前倾，低头看万菁。
但它长得与万菁之前所见过的噬菌体大相径庭。
底部本该是六根银针，它却是六只人手。
中部本该是细长银色圆柱，它却是根长着皮肤的脖子。
顶端本该是银白色的胶囊形状，它却是倒着长了个人头。
没错，倒着长的，头顶连在脖子上。
从万菁的视角看那人头是倒着的。但若是旁观，因为噬菌体整个是倒挂的，那人头便反而是正着的。
人脸惨白，缓缓睁开眼来看向万菁。
眼眸漆黑，没有眼白。
它弯起嘴角。
从旁边看兴许是笑起来了，但在万菁的视角，就是本该是额头的地方却有张嘴往下弯曲，唇色血红鲜艳，更像是额头正中一只硕大的血红笑眼。
万菁觉鸡皮疙瘩从脚底蔓延到脊背后面，她迅速往后跃开一步，掏出枪来指着它。
但她不能开枪。会把飞船打坏。
叶杰留意到她的举动，紧张问道：“怎么了？发现她了？！”
万菁看不出那人脸是不是王云，“发现了奇怪的东西，暂时不确定是什么。”
叶杰驾驶着飞船，略微扭过头来瞥了眼，紧张地咽口唾沫：“在我们飞船…下面？”
说到“下面”二字时，有些破音。
万菁盯着那奇怪的噬菌体，点头。
叶杰面前悬空的荧幕中有一块是监视飞船情况的，他死死盯着，飞船下面根本什么都没有！
万菁不用问就从叶杰的紧张情绪里猜出来他看不见了。
她看见的这东西并不是实体。
是她的熵能共振技能看见的。
右侧大脑隐隐有放电的感觉。
王云在附近。
惨白人脸上的血色笑唇越弯越深。
在万菁视角则像是额头上，狭长的眼角哭丧般越拉越低。
【负熵能……】
腥红文字正在出现，它忽然动了。
它迅速挪动六只手掌，往船头移动过去。六只手掌轮流拍在飞船底部，发出密集啪哒声响。
“闪开！”
万菁吼了一声，冲上前去。
叶杰被她突然一声吼，吓得浑身一抖，几乎跳起来，但他很听话地立即侧身，往一旁扑开。
诡异噬菌体已经到了叶杰座位的正下方，它猛地把一只手臂伸进来，手臂前端变作尖刺状，穿过飞船底部与驾驶座位，但并未对它们造成破坏，似乎没有实质。
叶杰被尖刺斜斜自肚腹穿透胸口。
万菁到了他身旁，一手攥住他的胳膊把他往旁边拉开，一手反手拔出匕首，划出紫红色裂隙，把尖刺自底端砍断。
叶杰滚落到地上，捂着没有伤口的胸口痛呼，又惊讶无比地查看着自己胸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尖刺自断处往尖端渐渐消散，直至殆尽。
万菁握着匕首站着，警惕着飞船下，只抽空瞥了眼叶杰，发现他身上的色彩毛线球仿佛被扯乱。
它们随着心跳的节奏一般，开始一下一下变得明亮，同时一卡一卡地相互缠绕起来。
诡异噬菌体被砍断一臂，也无声痛呼尖叫着。
它急急挪动着，五只手掌在飞船钢铁外壁上拍出啪嗒声响。
啪嗒声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万菁紧握匕首，视线始终锁死它。
飞船方向一歪，斜斜朝下冲去。
地面蓦地朝左边倾斜。
叶杰憋白了一张脸，极力试图控制住飞船。
万菁一惊，抬手扶住墙壁，站稳身子，再扭头朝叶杰：“断开神经连接，快！”
叶杰痛得几欲打滚，闻言，哑声道：“可是……”
断开连接飞船会失控的。
万菁不容置疑：“快！”
叶杰抬眼看她，艰难吞咽一口唾沫，点头：“好……”
他断开与飞船的神经连接的一瞬间，飞船失速，往下坠落。
与此同时，万菁接入飞船！
与之前神经接入时的感受不一样，仿佛有千万电路同时涌入万菁的大脑。
“4848……”混沌好像叫了声什么，却被强大的神经电流淹没下去。
万菁一面尽全力击中精力专注想着飞船平稳的摸样，并抬手在操作台的荧幕上飞速敲击，一面被飞船外表面传来的密密麻麻的手掌触感扰得心烦意乱。
片刻，飞船堪堪稳住，地面缓缓变回水平。
但万菁觉头晕恶心起来。
她同时用着熵能共振技能和开着需要高精神力的飞船，大脑高度过载。
太阳穴突突跳起来，眼前也随着太阳穴的跳动而一下一下隐隐发黑。
她拧眉。
万菁意识到，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晕倒，不，晕倒还好，照这情况发展下去，大脑真的要烧起来了。
头晕目眩得厉害，万菁便闭上眼，深深呼吸，试图操作飞船缓缓降落下去。
［共享通话：于秋水］：“48小队，听见请回答！你们的飞船似乎状况不对，发生什么了？”
万菁抽不出精力去处理于秋水的话语。声音自她左耳进右耳出，没有留下痕迹。
倒在地上的叶杰十分自觉地哑声回话：“于少将…我们遭遇敌袭……您们当心，是看不见的敌人……”
通讯对面沉默片刻，传来于秋水沉静的声音：“好，收到。”
啪嗒啪嗒的巴掌声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头顶是啪嗒啪嗒，
极快地，
脚下啪嗒啪嗒。
听见它再度靠近叶杰附近的地板下方，万菁猛地睁眼，伸手拉开叶杰。
利刺一般的手臂捅进来，被万菁用匕首斩断。
它跌在地上，蹦跳两下，化作粉尘消失。
外面的噬菌体仿佛无声尖叫着跑开。
叶杰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看得出来万菁拉他避开了什么攻击。
万菁松开叶杰，两手撑在操作台上，双眼禁闭。
叶杰能感觉到飞船在缓缓下降。
他咬紧牙关，用尽力气爬去抱起自己的步枪。
豆大的汗珠自他额间滚落。
怕出声会影响到4848，他没有开口。
他抱着枪侧躺在金属地面上，看见光滑的地板表面倒映着自己惨白的面容。
右侧太阳穴上有一道狭长的疤，在浓密的黑发里格外醒目。
不自觉地抬手抚上那道疤。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去看万菁。
万菁撑在操作台上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匕首被握紧，蹭在金属表面上，偶尔发出剐蹭声响。
叶杰默默收回视线，闭上双眼。
他喉咙动了动，伸手到身侧去……
飞船忽然颤动一下，着陆了！
万菁立刻断开神经连接。
她大口吸气，强行压下头晕感。
“4848！”混沌在她脑袋里尖叫，“你还好吗？！”
万菁闭着眼，没听见巴掌声，正在全神贯注去听它的位置，忽的听见混沌的声音，被吓了一跳。
她轻声说：“不好，差点被你吓死……”
混沌改成文字：【抱歉，我一直在叫你，你好像听不见……不说这些，你们俩状态很不对劲。】
万菁要说什么，听见身后有枪支拖过地面的声响。
她转身，看见叶杰在艰难撑着步枪坐起身来。
她始终没有关闭熵能共振，这一眼，看见叶杰身体里有了异样的色彩。
被扯乱的紫色蓝色毛线团中间，有了一抹鲜红色。
叶杰看见她看过来，别开头去，靠在步枪上，哑声道：“……48。”
万菁蹲下身：“我在听。”
“……”他面色苍白，“谢谢你。”
万菁没有说话。
片刻，她抬手拍拍他，便站起身来。
……
不远处的另一艘飞船内。
“少将，需要帮他们吗？”
于秋水紧紧盯着仪表盘，闻言，思忖片刻，摇头：“不。”
仪表盘上，表示48小队飞船的蓝点在不断减速并下降。
“全速前进，冲出实验站，尽快！”
于秋水沉声下令。
“是。”
应答声颤抖不已。
于秋水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
48小队，死吧小队。
自商会佣兵团成立以来，尽数全灭的小队。
与他们同行的队伍，极少有人生还。
她站着，望着前方的黑暗：“全灭……诅咒吗？”
……
万菁再次使用生态感知。
3秒，
感知到了！
她握紧手枪和匕首。
左上方，200米远。
飞船并不能防御非物质性的攻击，那么再待在飞船内，反而是作茧自缚。
“4848，”混沌系统出声，“于秋水带着02小队先行撤退了。”
万菁低头看了眼腰间的青蓝色玻璃管。
“知道了。”
船尾舱门开启，她走到船尾，叶杰却咬着牙站起身来。
万菁微讶。
叶杰看着她，目光坚定，并无惧怕。
他端起步枪，跟着她走出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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