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你会来。”月竹眉眼弯弯地在他面前站定，“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承渊垂下雪白如絮的睫羽：“阿竹，我今日前来，实是有事相告。”
月竹眨了眨水眸：“何事？”
承渊低叹一声：“阿竹，其实我骗了你许多事。”
月竹蹙眉不解：“骗了我许多事？”
“阿竹，你随我来吧，往事一直压在我心头，我始终难以释怀。我替你记起往事，若想起之后你愿意原谅我，我方能安心离去。”
“我们去哪儿呢？”
“天外天。”
竹家小院。
月光倾洒。
檀巳精雕细琢地将情人木偶雕刻完成后，才发现夜已深。
他将木雕小心翼翼地收入玉盒，站起身返回天界竹园。
月色笼罩竹林，风摇影碎，竹叶沙沙作响。
小溪畔，泛着微光的荷花灯在水面上漂浮。
微凉的夜风带来桃子酒的香味，飘入檀巳鼻尖。
他朝溪畔走去，隐隐看到身着墨绿色长裙的少女手执棕色酒壶，独自坐在摇曳的竹影下饮酒。
“阿竹，你怎么还没歇下？”
月竹回眸，莹白的小脸微醺。
一阵凉风袭来，几片竹叶打着旋，在玄衣少年周围飘落。
月竹拿出一盏空杯，移至石桌对面：“等你陪我饮酒呀。”
檀巳落座于石凳上：“阿竹今日怎有兴致饮酒？”
“今日夜色美，宜饮酒，宜谈心……”月竹给檀巳斟了一杯酒，“宜说爱。”
檀巳温和地看向她：“那便陪你小酌一杯。”
“才一杯，可我想将你灌醉，然后……”月竹抬起长睫，清丽的眸在月色下美若水中琉璃。
少年撩起眼尾：“那，复加一杯？”
少女摆摆头：“唉，当真有些怀念夜辰公子了，每每同他饮酒都能畅饮尽兴。”
檀巳微微蹙眉，冷白的指腹摩挲杯盏：“那今夜，陪阿竹好好畅饮一番？”
“嗯。”月竹给自己斟满一杯酒，她提起杯盏，轻轻与檀巳的瓷杯相碰：“第一杯，干杯可好？”
话落，她微笑着一饮而尽。
檀巳踟蹰片刻，也随着一杯饮尽。
“一会我们慢慢喝，便不容易醉了。”月竹举着杯盏，笑盈盈地看向檀巳。
“好。”
月竹将空杯续满酒，抬眸看向淡淡的月色。
“郯司樾，你可还记得我们认识多久了？”
“一年六个月。”
“也是怪了，我们好似也并没有相识多久，为何却感觉认识很久了呢？”月竹望向檀巳，淡淡月色下，小脸覆着一层莹白，“还记得初次遇到你时，你被妖界皇子当众踩碎指骨，看起来那般柔弱可怜。”
忆及往事，檀巳眉眼温柔：“多亏阿竹救了我。”
“那时我听闻你常被欺负，心疼你无依无靠，处境不易，还特意赠了你一枚玉佩，希望它能保护你。”
月竹垂眸，目光落在檀巳每日都要佩戴在身的玉佩上。
檀巳将玉佩轻轻取下，珍宝似的捧在手心，指腹轻抚竹叶雕花：“阿竹待我向来都是极好的。”
月竹自他掌心缓缓拎起玉佩的绿绳。
月色下，泛着冷光的翠玉已然沾上檀巳身上的冰莲香味。
她对着玉佩自语：“可后来的你，一次都未曾用到它了。”
“成了师傅的徒弟，自然不敢再有人轻易欺辱徒儿。”
“这一年来，你待我也是很好的。每日悉心照顾我，洗衣做饭，陪我修炼。好似我从你身上学到的东西比我传授给你的还要多。有时我时常想，到底你是徒儿，还是我是徒儿呢？”
檀巳浅浅一笑：“自然我是阿竹的徒儿。”
玉佩的墨绿流苏在风中轻轻摆动，月竹雪白的指尖轻轻拨弄。
“郯司樾，谢谢你曾你陪着我到人间降妖除魔，带我览遍山川美景，吃遍各地美食，护我周全，替我解毒。有你在身边好似任何事情都可以变得轻松，就连去魔界都异常的安全，甚至……只要有你在身旁，连魔王都愿意献出他的魔魂丹给我。”
“傻瓜，与我无关，不过是你的运气好罢了。”
少年对她漾开一个清风般的笑容。
月竹微醺的眸看着他。
不得不承认，他虽然谎话连篇，笑起来却真的很好看。
“是吗？”月竹握紧杯沿，心口微微泛疼。
他说谎，总是如此自然。
月竹提起杯盏，晃了晃淡粉色的酒水：“那便为我的好运气，干一杯吧。”
檀巳的酒量还是那样，才饮了一杯便已然有些上头。
他看着淡粉色的桃子酒，勉强喝了半杯后，再蹙着眉头一饮而尽。
两杯下肚，少年的眼尾渗出一抹淡淡的红。
月竹沉思片刻，将玉佩别在腰间，缓缓起身走向他。
“郯司樾，抱一下我吧？”
少年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里，抱在膝上。
他慵懒曲着长腿，月色衣摆随风轻摆。
檀巳的目光盯着玉佩，呼吸带着酒气：“阿竹，玉佩不还我了？”
月竹看向他，不知是因为微醺还是其他，纤长的睫毛垂着，显得无力。
“待会若你听话，我便还你。”
檀巳声线喑哑：“听话？”
“就是，待会你要任我处置。”
“阿竹。”檀巳抱紧她，月色下的面容妖冶勾人，“今夜只饮酒，若你日后愿意嫁给我，我再任你处置，好不好？
月竹摇摇头，温柔的声线不容置喙：“不好。”
话落，她的指尖凝出藤蔓，一圈一圈地将檀巳缠绕。
檀巳盯着身上的蔓藤，哑声笑出了声：“阿竹，你自哪里学的这些？”
月竹自他身上起开，又凝出一条蔓藤，将他的双手也紧紧缠绕：“不知道。”
檀巳这辈子当真就只被她捆绑过，他微微阖眼：“捆我，是要？”
月竹桃腮粉唇，刻意蹙眉故作凶狠模样：“今日我是强取豪夺的山贼大王，你是被我掳来的柔弱小生，今日是我们的大婚之日，可你不从，我只能将你绑紧，把你灌醉，然后……”
月竹倒了一杯酒，佯作恶狠狠地递到他唇边：“张嘴。”
这样漂亮纯然的小脸在檀巳这种大魔头面前装坏蛋，不仅看起来一点都不凶，还有些可爱。
檀巳抿紧唇角，忍下笑意，尽量配合。
“快喝。”
檀巳已经喝了两盏酒，虽酒量比以前好了些许，但脑袋也已然开始发晕。
他怕夜里失控，犹豫片刻后，如是说：“阿竹，其实我喝不了酒。”
“上回我就知道了。”
“所以，不能再喝了。”
“不喝？这可是本大王特地准备的合欢酒，你不听话，那我只可就用强的了。”月竹葱白般的指节很像那回事地捏着檀巳的下颌，想要强行将酒灌下。
檀巳却微微偏头：“阿竹，听话。”
他抿着嘴，月竹灌不进去，强行灌只会全都洒出来。
月竹垂着睫羽思量片刻，遂饮下桃子酒，两颊微鼓。
她再次坐到他身上，雪白的小脸凑过去，覆上他冰凉的唇瓣。
像带着甜味的风拂过。
檀巳睁着漆眸，一时愣住。
随后，少年妖冶的墨瞳低垂，任由她一点一点地将桃子酒渡到他嘴里。
酒香缭绕。
檀巳喉结滚动。
三盏酒下肚，他眉眼沉重，再看向月竹时，渐渐出现了重影。
他咳了两声：“阿竹，不能再喝了。”
“为何？”
“快要醉了。”
“是吗？可你要赶紧醉了才好。”月竹又含一口酒，再度覆上他的唇。
柔然香甜的唇，带着酒气。
月竹卷翘纤长的睫毛落在檀巳的眼底，好似浸着薄薄的湿意。
原先根根分明的睫羽，看着看着，又看出了重影。
想反客为主时，月竹却站起身后退一步，她眨着眼睛，好似在观察他：“你，醉了吗？”
檀巳看向月竹，她的脸颊好似被镀上一层薄雾，朦朦胧胧。
酒意在血液里蔓延，他的面色开始发白，嘴唇也诡异的红。
月竹静静观察着他。
赫赫威名的魔王，醉酒时却莫名有种楚楚可怜，羸弱的漂亮。
唉，他总是轻易能够吸引她。
她弯身凑近他：“檀巳，你还能喝吗？”
檀巳甩了甩头，抬起鸦羽般的长睫：“不能再喝了，阿竹。”
月竹握着空盏的指尖一滞，唇角渗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她轻轻放下酒杯，垂睫自语：“原来你真叫檀巳啊。”
檀巳脑子混沌，心脏却骤然收紧：“阿竹，你方才唤我什么，我没听清。”
月竹走近他。
她眉眼温和，看似毫无异样：“你不是唤作檀巳吗？就是传闻中玄袖一挥，尸骨成滩，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王檀巳阿。”
檀巳蜷起指骨，虽不能动作，脑子却愈发清醒。
他淡淡一笑，故作茫然：“阿竹，你在说什么？”
摇曳的莲花灯投在月竹小脸上，浮动的光影，忽明忽暗。
月竹垂下睫羽：“檀巳，在你眼底我应当很傻吧？不仅在人界时被你骗，如今回到天界，还是被你骗。”
檀巳的酒意醒了大半，身子却依旧无法动弹。
夜色笼罩着少年。
他抬眸与她对视，眸色晦暗：“阿竹，今夜你去了哪里？”
月竹抓着衣角：“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又骗了我。”
檀巳试图施法挣脱蔓藤，却因喝了太多酒暂失法力，浑身瘫软。
他心绪混乱，面色却冷静：“阿竹，你先将我放开，我好好同你说。”
月竹摇摇头，眼底湿漉漉的。
檀巳不适应此刻的感觉，月竹在他掌控之外的感觉。
惯于蛊惑人的魔，柔声哄骗道：“阿竹，听话，放开我，我便什么都答应你。”
月竹不说话，依旧摇头。
他声色如常：“好，你不想放开我也行，但你先别难过，先冷静，好好听我说，好吗？”
月竹启唇，衣角被攥得发皱：“听你说什么呢？说两千年前你毁灭三界，毁了我的家园，杀了我的亲友？还是听你说，你曾为了一只泥妖，将我打入牢狱，任我死于炮烙之刑。”
话落，周遭死寂，仿佛空气都结了冰。
檀巳心口生疼：“阿竹，毁灭天界前，我不知道天界有你的干娘，有你的亲友，若我知道绝不会动他们分毫。”
少女眸里的光好似被黑夜侵蚀。
她眉眼垂敛，低声自语：“难怪你曾借北凌和夏灵的故事，问我答案。好听的话，谁不会说？”
“我曾为你留下慕浮国，若我知道你是神女，又怎么可能不会为你留下竹园和你的亲友？”
泪从月竹眼底滑落：“那又如何呢？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他们……已经死了。”
檀巳指骨冰凉。
少女抬眸，双眸失焦：“我的干娘，自小看着我长大，总是将我护在身后，宠溺我照顾我，如同我的第二个娘亲。鹿露，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志趣相投，臭味相同，总一块上学，一同垂钓，一起烧烤，一起闯祸。”
“绿野姐姐，待我最是温柔，她做的桃花糕特别香甜。我不算细心，她却细心地照顾我，默默跟在我身后，为我查缺补漏。还有酒神，财神，火神，他们待我都很好，每逢得到什么好东西都会惦记着我，教我饮酒、下棋、炙肉……”
月竹心口泛疼。
话卡在喉咙，需要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说出：“如今他们都被你杀了，那些围绕在我身边的所有神明，都是假的。火神是假的，酒神是假的，药王是假的，就连我的干娘……也是假的。”
她小脸苍白：“檀巳，既然你这样嗜杀，为何不把我也杀了呢？若我也不在了，便不会因为失去他们而如此痛苦了。”
她鼻头粉红，泪若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打湿衣襟：“为了骗我，你煞费苦心，我曾引以为傲的幸福，如今不过一触即碎的泡沫，全是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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