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稔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
幼儿园时期手工作业忘带,撒了个小谎老师也没追究,那个歪歪扭扭的折纸作业现在仍然被摆在卧室的橱柜里。
上小学时好几次开火车回答问题,快到她那组,下课铃适时地响起。
初中不怎么听课,只是靠出奇的记忆力,便能取得好成绩。还在中考时超常发挥,考上并成为一中的前几名。
几乎没什么太大的挫折,十多年的人生像开了挂一样顺利。
在徐稔身边根本不缺朋友时,祝诀只有她一个好朋友。
在她的朋友们也觉得徐稔时常走运时,只有祝诀认为,这都是徐稔应得的。
乐天派的幸运,是她赋予自己的礼物。
唯有最后一次,幸运没有眷顾她。
离高三的祝诀给到的日期越来越近,徐稔盘算着高考也已结束,联系不上祝诀的这些日子里,也不知她考得怎么样。
看来,至少在她活着的时候,是无法穿越回来了。
高一暑假开始,徐稔本来和祝诀约好去市里的游乐园玩,又突发意外事件。祝诀的外公生病,她得回乡下老家一趟。
天气晴好,自己出去走走也行。徐稔背着包在玄关整理头发。
刚要出门,岑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要我陪你吗?”见徐稔愣在原地,岑檐又补充,“祝诀不在,你一个人玩?”
“我随便逛逛。”不知怎的,徐稔感到一丝心虚。
“我跟你一块儿吧。”岑檐放下杂志,站起身来,没等徐稔拒绝,便拿过她的背包,自顾自朝外走。
走在街上,徐稔满脑子都是祝诀的事,看着前方岑檐的背影,脚步渐渐放缓。
岑檐察觉到,转过身来:“怎么了?”
“哥,高一这一年,祝诀就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数不清徐稔问过这个问题多少次,岑檐实在答不出。在学校,祝诀课间也在写作业,专注得无法让人打扰,二人几乎没什么说话的机会。
偶尔在学校之外聊聊天,但也只偶尔。
他们之间的联系,更多是靠徐稔这根线。
“没有。”岑檐老实回答。
自从怕断联,徐稔很少再跟岑檐提起有关穿越的事。
“……”徐稔叹了一口气。
“你和现在的祝诀......”岑檐犹豫一阵,徐稔没接话,没催促,只是平静地望向他,“最近没有吵架?”
“啊?”徐稔呆滞,“有吗?”
“你没发现吗?她最近总是躲着你。”
这倒还真没发现。现在的祝诀的确如高三的她所说,相较以前更沉默些,情绪波动不大。
只是早已提前知道,便没让徐稔对她的转变感到奇怪。
“我猜是出国的事吧,她舍不得。”岑檐笑着,“她可能是看你一直在跟高三的她联系,认为你出国后,你们之间的感情便变淡了。”
徐稔咬着嘴唇,她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幸好岑檐也没多问。
阳光很好,二人一路散步到常去的精品店,进门随便逛逛,站在文具货架前,徐稔开口。
“哥,你是喜欢祝诀的吧。”
岑檐正在货架边上的试纸上试笔,没有被徐稔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吓到,连手中的笔都没有停。
他只是保持着微微弯腰的动作,阳光透过精品店大大的落地橱窗,落在他的睫毛上。
“嗯。”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
“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岑檐有些哭笑不得。
“我走之后,还有你在。”
原来还是这件事,岑檐轻轻地拍了拍徐稔的头:“就算没有那个前提,我也会在。”
“不一样。”徐稔微微侧身,认真地看着岑檐的眼睛,“你以后会明白。”
中考前,爸爸最后一次来家里,得以让岑檐在家里短暂住了几天。
在完全搬进这个家之前,还有些手续要办。只有中考及前后几天,岑檐才回邻市的家住。
短暂住在未来的家里,岑檐习惯性地早早起床做题,他的房间暂时只有床,书桌书柜什么的因天气原因,推迟了上门安装的时间。
岑檐抱着几套试卷悄摸地走进客厅,只开一盏小小的灯。
过去半个钟,徐稔揉着眼睛走出房间,察觉到客厅好像有人。
“你......”
“嘘。”岑檐迅速注意到身后有人,朝徐稔比了“小点声”的手势。
“你在做作业?”徐稔用气音问道,厕所都忘了上,坐到他身边。
“随便刷几道题,练练手感。”
“这也太早了吧,天都没亮。”徐稔伸了个懒腰,“大考大玩,不考不玩,除了学校安排的考试,我都好久没碰题了。”
“你想上哪个学校?”岑檐索性放下题目,有些好奇。
“一中三中都行。”
“你现在上的这个初中,是妈妈帮你选的吗?”
“妈妈没怎么过问,我是跟着祝诀选的。哦,你不认识,就是经常来我们家玩的那个女生。”
“就这样?”岑檐张张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然要怎样?”
在岑檐的认知里,人生的每一步都该计算清楚,考多少分,上什么学校,怎么能被感情牵着鼻子走。
不遗余力才能不留遗憾。
可是现在,头发乱七八糟的徐稔披着件外套坐着,眼神里充满疑惑地看着自己。
反倒让岑檐愣神良久。
“这个初中很一般。”半晌,岑檐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都快忘了这段对话还在进行的徐稔,搞不清情况地抓抓后脑勺:“我知道啊。”
“可是......”
“反正最后考高中,不是上一中就是三中,没差。”徐稔满脸自信,“从上一年级开始,身边亲戚老师就说一年级很重要,是基础,上了二年级又说二年级很重要,是适应,上了三年级......”
岑檐笑出声,这样的话听起来的确很有说服力。
“三年级是中间,承上启下,是不是?”岑檐笑着猜测。
“对对对!”徐稔挥舞着手臂,差点发出太大的声音,她连忙捂住嘴,“不管几年级,总有这样的声音。如果每一年都重要,那么每一年都可以不重要。”
岑檐若有所思:“那么什么才重要?”
“自己。”徐稔坚定地说,“自己怎么想最重要,不必把环境、把时间看得那么要紧,该来的总会来,不会来的也轮不到。”
“那你当时想的,就是你那个叫祝诀的朋友吗?”
“嗯,当时她家里有点事,我可不是不讲义气的人。”
2008年夏天过去,祝诀父母嗅到奥运带来的一系列商机,打算去北京做生意,考虑到还有一年祝诀就要小升初,他们计划着带祝诀去北京上学。
开学后,祝诀父母经常跑学校去找老师咨询商量,不知怎的,消息渐渐在班里传开来。
经历过蒋敏敏的转学,又有同班同学要转学,搞得大家心里痒痒的,课间甚至有人装模作样地讨论起来如果他要转学,会去哪个城市。
还有人跑到祝诀那儿,表达羡慕之情。
“北京是大城市,而且听说题很简单......”
“以后上北大也不是没可能!”
“我听我妈妈说清华更好......”
诸如此类的声音绵绵不绝。
“你傻啊,去北京上学就能上清华北大,那全北京人都是清华北大毕业的?”吵吵嚷嚷的班级里,徐稔的声音突然响起,清脆洪亮。
祝诀转过身,朝她的座位看去。
徐稔瞪着眼睛,好像在努力控制什么东西不掉下来,她的眼神倔强又带着一丝委屈,偏不看祝诀,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说祝诀会上北大的同学。
同学们被她看得发毛,撇撇嘴扔下一句“我们开玩笑而已”便一哄而散。
祝诀起身,坐到徐稔身旁,想问她怎么了。
屁股刚沾到板凳,徐稔慌忙忙地站起来,朝教室外头跑。
一连几天,徐稔都故意躲着祝诀似的,问她什么也都是嘟嘟囔囔的回答,从不敢看祝诀的脸。
连下课上厕所都找了别人。
没坚持几天,见祝诀一人上厕所又于心不忍,屁颠屁颠地回到她身边。
“你是在为我要去北京的事生气吗?”徐稔陪祝诀上厕所,这次祝诀打破沉默。
“我不是生气,只是有点接受不了。”
“对不起,但还没真的决定呢,说不定不转学了。”
徐稔想起祝诀父母高频次往学校跑的样子,自行在心里下了决定似的,摇了摇头。
“北京的题真的简单吗?北京会是更适合上学的地方吧?时间长了,你会习惯的吧?”因为祝诀的那句“对不起”,徐稔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搞得像自己多小气一样,还要人家道歉,只好尴尬地转移话题,仿佛一架机关枪,“哒哒哒”地转移火力。
“不知道,不过......”祝诀偷偷地捏住徐稔的手,捏捏她的掌心,“不必把环境、把时间看得那么要紧,不论在北京,还是在这里。”
徐稔终于笑了,她笑着推祝诀进厕所,自己站在外面等待,水池上的镜子映出自己通红的脸庞,一点点地散去红晕。
“喂,发什么呆?”岑檐晃了晃徐稔的胳膊,她正站在精品店的饰品专区,什么也没买,只是对着柜子上的镜子傻笑。
如梦初醒,徐稔有一瞬间的呆滞。
“没,没什么,你东西买齐了?”
“嗯,随便买了点笔和本子,太贵了。”岑檐举起手中的袋子,他已经付完钱了。
“本子?”徐稔突然想到什么,转身看向不远处的纸本专卖区。之前和祝诀一起来逛,祝诀在这里买了一个蓝色磨砂外壳的本子,如今新进货,那摞同样的本子还维持着原来的高度,仿佛祝诀从没有买过。
“怎么了?你想买?看你傻站着半天还以为你只是来逛逛呢。”
“不是,我随便问问。”
日后自动更新的日记,便是在那个本子里展开的。
徐稔好像隔着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在命运的边缘,后知后觉地和未来的一切提前打了个照面。
溺亡日期的前一天,徐稔内心异常平静,只是和往常一样风和日丽的一天,没有半点区别。
按照新闻里说的,她将在凌晨去药店帮妈妈买药,然后掉入那片湖。
祝诀也如往常一样来到自己家里,别扭了几日,还没等徐稔主动去找她,她倒是自己想通了。
和当年一样,舍不得的人最先想通。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抱住徐稔。
“好啦,是我不好,出国这事儿说突然也不突然。这一年也没好好陪你,穿越的事实在让人焦头烂额,我......”
“我知道。”祝诀更加用力地抱紧她,“如果真的循环回来,等到高三,我们便又能联系上了,不是吗?所以何必感到抱歉呢?”
徐稔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嗯,无数个时空里,我们一直联系着。”
祝诀将脑袋埋进徐稔的颈窝处,她甚至还残存着徐稔会因为某些事突然无法留学的念想。
就像她当年那样,父母因为所谓奥运商机的不确定性,再加上本市这里林林总总的原因,已经买好车票打算先去看看,最后在上车前的候车厅里放弃了去北京的想法。
徐稔陪在祝诀身边,本来只是来送送他们,却在听见这个消息后一蹦三尺高,扑到刚睡醒一脸懵的祝诀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这一顿折腾,祝诀已经错失了市里初中的提前招生机会,不过徐稔已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会陪她的。
祝诀父母看着两个小女孩流着泪相拥,这才更确信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比起不稳定的商路,女儿获得爱,比什么都重要。
半夜,徐稔偷偷起床,路过妈妈房间走向卫生间时,果然听见了她胃痛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声音。
她打开岑檐的房门,岑檐正熟睡着。以前在爸爸那儿的习惯一时半会改不了,岑檐总是早早入睡,早上再早早起来。
站在门口就这样看着哥哥熟睡的脸庞,脑海里浮现祝诀日记本里背后的那些往事,徐稔慢慢地关上门离开。
拿药、付账,回答药店老板“这么晚还给妈妈买药呀”的问题。
老板见她孝顺又辛苦,还是老顾客,给她的药钱打了五折。
真幸运啊,还能碰上打折。徐稔心里这么想,抓着手里的塑料袋,朝外走。
最后一次的幸运。
走到桥的面前,她一步一步,走在上坡的边缘,走在命运的边缘。
剧烈的头痛袭来,是出门前忘披一件外套了吗?
都忘了夏夜的风这么凉。
快要失去意识,昏晕前白色雪花状物质烙在通红的眼皮前,像一块结了蜘蛛网的遗落琥珀。
小稔的故事告一段落…还被记得,死亡便不是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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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徐稔番外:命运的边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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