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宁展阳便来到了李箫箫住处,找到了孙雪华。
少年对他的到来并不惊讶,毕竟身为守卫长,只需稍微查点一番,就可以知晓自己的方位所在,但比较奇怪的一点是,比起金伯涛,宁展阳似乎更为尊重李箫箫,不仅没有半分昨夜的倨傲,甚至极为恭敬,且不像是装出来的。
孙雪华听着他一口一个上宾,在各种阿谀奉承之中,捕捉到了一个重要讯息——庄主同意他们调查此事,但要在宁展阳的监管之下。
“殷小兄弟气质出众,身手上佳,如此一表人才,却在金伯涛手下蹉跎埋没,岂不可惜?”宁展阳绕来绕去,终是图穷匕见,直言道,“上宾不如让他随我一道立功,待此事平息,我必定回禀庄主,提拔他做我的副手。”
李箫箫沉吟片刻:“可是,小雪是副守卫长安排过来的,我若是这么做,岂不是让副守卫长面上无光?到时候,他要是怪罪下来,我就里外不是人了。”
“他金伯涛怎敢对上宾不敬?您是庄主请来的客人,违逆您,就是违逆庄主。”宁展阳说着,余光瞟了眼孙雪华,对方神色未变,李箫箫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轻声吩咐道:“小雪,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单独和守卫长谈谈。”
“是。”孙雪华微微点头,大步离了这个屋子,顺便将房门关好。
屋内顿时安静许多,那灿烂的日光透过窗户,落了个满地斑驳。李箫箫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半靠在软榻上,宁展阳一改先前的谄媚,从怀中取出一张灵符,双手奉上,正色道:“祖师爷,这是属下从金伯涛那里搜来的灵符,但以属下愚见,这灵符高妙,不可能是他的手笔。”
“嗯。”李箫箫两指夹住那张灵符,轻轻一抽,便取了过来,顺势抖了两下,叹道,“哎呀,听着甚是美妙。”
宁展阳低声说着:“我昨夜与金伯涛带回来的那两个人皆有交手,那小姑娘修为尚浅,不足以画出此等灵符,但那少年,可不一般。”
“嗯。”李箫箫漫不经心地点了个头,继续把玩着那张灵符,头也没抬,宁展阳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并无不悦,便壮着胆子说出了心中所想:“属下的建议是,不如趁此机会,以调查为名,实则将其——”
宁展阳做出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李箫箫扫了他一眼,见他那手背还贴在脖颈处,不由地想笑:“庄主的意思呢?”
“庄主也认可属下的提议。”宁展阳面露忧色,“那姓殷的少年,一看便知不是个好对付好糊弄的人,若是被他顺藤摸瓜,捅破整个山庄的秘密,必定会掀起惊涛骇浪,不如趁早将其扼杀,以免夜长梦多。”
“庄主当真是深谋远虑。”李箫箫还是那笑意盈盈的模样,宁展阳拱手抱拳道:“还请祖师爷成全。”
“行啊,我替你说说。”李箫箫没有片刻犹豫,立即答应下来,宁展阳喜出望外,只道:“那就请祖师爷……”
李箫箫轻轻招了招手,对方便靠近了些,附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李箫箫眯了眯眼,哑声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安排吧。”
“多谢祖师爷。”宁展阳三叩九拜,无不恭敬。
李箫箫眼底闪过一丝隐晦的杀意,却始终没有显露,含笑说着:“不客气,你下去吧。”
“是。”
宁展阳后退三步,才缓缓转身,推门而去。
孙雪华正站在不远处的廊下,双手背于身后,站姿挺拔,正在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宁展阳脚步一顿,心下忽地生出一股惋惜,他想,要是这小子是在自个儿手下,何苦撞上这档子烂事?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身为守卫长,必不能做出叛主之事。思及至此,宁展阳便大步向前,说道:“殷小兄弟,我已请示上宾,他同意你与我一道行事,今夜子时,我会再来拜访。”
“嗯。”孙雪华没有多问,宁展阳又从腰间配囊里取出一瓶伤药,抛过去给他:“拿着,给昨晚那个小姑娘,我就不亲自去了。还有,莫要告诉她这件事,她与金伯涛师出同门,想必感情深厚,不会轻易与我结盟,你肯定也不愿意和她反目成仇,所以,”
宁展阳顿了顿,逐字逐句地叮嘱道:“保住这个秘密。”
“明白。”孙雪华握着那瓶伤药,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宁展阳更是满意,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跟着我,总比跟着金伯涛那个蠢人强。”
“守卫长忠心耿耿,小人佩服,可副守卫长也非是酒囊饭袋,为何您与他不睦呢?”孙雪华见状,顺势问了句,宁展阳也不想隐瞒,直言道:“还能怎么样?看不起他呗。你最好不要被他这假惺惺的样子骗了,等他把你往火坑里推的时候,你就知道他这人,就是一懦夫!”
孙雪华不言,宁展阳也不强求,撂下这句话,就潇洒地离开了。
庭院深深,天色朗朗,黑与白不断交织,光影随行,孙雪华无声无息地收回了自己的术法,静静等待着。
他听见了刚刚宁展阳与李箫箫的对话。
若是不错,今夜子时,宁展阳便要与李箫箫一道设局,击杀自己。
这些暂且不谈,最让孙雪华不解的是,为什么宁展阳称呼李箫箫,祖师爷?
难道,是回魂之术吗?是宋家的祖师爷附身在了一个伶人身上?
孙雪华很是困惑,不应当,即使是回魂之术,他也能察觉才是。就算真的是他疏忽,没能识破这些术法,可李箫箫确实身无长物,宋家上下为何对一个无用之人如此恭敬?
到底是为什么?
孙雪华闭目沉思,只听“吱呀”一声响,李箫箫从门内探出半个头来,朝着他招招手:“快进来。”
那好看的眉眼逆着光,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似梦似幻,很不真切。孙雪华竟是有一瞬的恍惚,再回神时,就听李箫箫又叫了他一声:“小雪,快进来。”
孙雪华颔首,再次进了屋。
李箫箫猛地攥住他的手,轻声道:“你快走吧,趁着还有时间,赶紧离开这里。”
孙雪华一愣,问道:“为什么?”
“宁展阳要杀你。”李箫箫一字一顿地说着,眼里满是急切,孙雪华更是讶异,只是他惯来没什么表情,此刻也只是微微蹙眉,问道:“此话怎讲?”
李箫箫闻言,手上更是用了几分力,那柔软的掌心紧紧贴在少年微冷的手背上,更显滚烫,孙雪华不太适应,甚至产生了些许逃避的心思,可他看着李箫箫那双满是爱怜的眼睛,莫名的,于心不忍。
“你先松开我,有事坐下来慢慢说。”孙雪华垂眸,李箫箫却不肯听,只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坐下来谈?我跟你说,这个庄上吃人的恶鬼,本就是庄主默许的,你要是把这件事捅破,宋庄主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庄主默许的?”
“对。”
孙雪华不是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人一旦起了贪嗔痴恨,欲念横生,多半会走上歧途,这种滋养恶灵,为祸一方的行径,他见过许多。
可是——
孙雪华念头一转,反手握住李箫箫:“我走了,你怎么办?”
对方很明显一愣,定定地望着他。
孙雪华想知道答案,想知道这人究竟有没有在骗他。
李箫箫知他所想。
可这紧握的手,真是让人一点都不想松开。
李箫箫低眉:“你不用担心我,我有我的办法。”
“什么办法?”
“说出来,也是让你笑话。”李箫箫轻叹,“我跟你说过吧,我是庄主请来的客人。”
“嗯。”
“我与宋庄主根本不认识,但我祖父却是与其交好。我祖父生前是一位修者,精通回魂之术,可以将死者的亡魂召回,依附于献祭者身上。他老人家本意要将此等绝学传授于我,可我自小怠惰,没能继承他的衣钵。”
李箫箫说着,嘟囔了一句:“其实我觉得这种事情,太残忍了,死就是死了,为什么还要再这样反复折磨逝者?为什么还要不停地有人献祭?所以我不愿意学。”
“你是对的。”孙雪华十分郑重地给予了他肯定。
用词简单,却重如泰山。
李箫箫注视着他,一双眼睛明亮澄澈,像是无比感激,再开口时,已有几分哽咽:“我是一个多月前接到宋庄主邀请的,他是我祖父故交,我不好拒绝,但他请我来,便是希望我能施展这回魂之术,请来他们宋家的祖师爷。”
“宋庄主说,这庄上有恶鬼,已经生食了好几个人,可他不希望事情闹大,因为那恶鬼与他颇有渊源,只希望请来祖师爷,好好与那恶鬼说道说道。我一寻思,这庄上闹鬼,不应该去请那些宗师什么的吗?宋庄主又不是不认识,他没办法,那些道长还没办法吗?”
“所以我就觉得,他就是年纪大了,疑神疑鬼的,我就——”李箫箫抿了抿唇,“耍了点小花招。”
“你骗宋庄主说,你已经招魂成功,现在你就是宋家的祖师爷。”孙雪华指明要害,对方脸色微红,赧然道:“你不能这么说,我初心是好的,谁知道,我才宣布招魂成功,我院子外头的守卫就遭了难,我这才知道,事情闹大了。”
“所以你夜夜吹箫,夜夜苦闷,就是因为骑虎难下吗?”
“是啊。”李箫箫很是难过,“现在更难了,还害得你也遭殃。所以你赶紧走吧,我留在这儿,替你争取一点时间。”
“不必。”孙雪华联想到几日来的种种,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招魂一事,只有庄主和守卫长知道吗?”
“对,因为事关重大,庄主只带了守卫长前来护法,其他人一概不知,对外也只说我是来贺寿的伶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金伯涛与宁展阳对李箫箫的态度截然不同。
孙雪华心中积压已久的疑云散去许多,淡然道:“你放心,宁展阳伤不了我的。”
“可是——”
“无论何种缘由,都不能放任恶鬼食人。”孙雪华正声。
李箫箫仍是担忧:“可他们好多人,你单枪匹马,如何能赢?”
那日光一点点透过窗棂,像散开的飞雪,落入他的眼中,渐渐融化,变成水珠,仿佛是一滴又一滴晶莹的眼泪。
孙雪华晃了下神,以为他又要哭了,轻声安慰着:“你不要担心,若是实在害怕,就先睡一觉,醒来就能见到我了。”
孙雪华几乎很少说这样轻缓且长的句子,可每字每句,又像完完全全发自肺腑,像冰雪初融,退去那些冷硬、肃杀,露出柔软的春光一般的底色。
李箫箫在此时此刻,感觉到自己是个真真切切的恶人。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想要得到的,必定会得到。
“我晚上和你一起去。”李箫箫悄悄地,附耳告诉他宁展阳的计划。
当然,不是全部。
李某人:嘿嘿,和老婆牵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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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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