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的院子修建得十分大气,地砖平整干净,也不知是什么材料打磨的,那灿烂的日光落在上头便泛了白,像被碾碎了那般,细细密密地散开,犹如一池静谧的湖水。
尹晓棠觉得有点刺眼,不由地眯了眯,揉了揉,先前那个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的护卫又冲了出来,怀里似乎揣了个东西,身后紧跟着好些人,应该都是庄主身边的仆从。
尹晓棠稍稍抬头,就见那浩浩荡荡一群人涌向了孙雪华的所在地,她思来想去,恐怕是孙前辈与守卫长起了冲突,宁展阳打不过,便派人来搬救兵了。
可就算千军万马,也不是孙前辈的对手啊。
尹晓棠想了想,便悄无声息地跳下房顶,潜入庄主院中。
果真空无一人。
她决定也在这院中查点一番。
这宋家阔气,却也水深,但万事总有因果,就像再广阔的河流,也会有源头。尹晓棠觉得,说不定这因果就在宋庄主这里,她要来碰一碰运气。
眼下宋庄主将人都派出去给守卫长撑腰了,是个正正好的时机。
尹晓棠敛住气息,蹑手蹑脚翻进了宋庄主的书房,那里头陈设质朴,无非是些笔墨纸砚,挂画书卷之类。她一一搜了过去,动作轻巧又极快,发觉那些字画上无一例外都盖着一个红底印章。
“宋忱之印。”
原来宋庄主叫宋忱。
尹晓棠记下这件事,又在灵囊里摸索一番,找到那个布局图,在标着“庄主”二字的红圈那里,重新添上“宋忱”这两个小字,而后她再潜入了宋忱的卧房。
那里倒是有几分身为庄主的气派,但尹晓棠也不稀得看这些,左翻翻右翻翻,轻拿轻放,又搜罗了一遍,仍是无所收获。她正有些丧气,抬头张望了两下,隔着一道水晶帘,瞧见还有一道小门。她便轻轻推了进去,门里头放了些有年岁的旧物,收拾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应也是上了心的。可尹晓棠第一眼,就瞧见了墙上挂着的一副画像,是个簪发罗裙的女子,手持团扇,正在追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这大约是春末的事情,花开得正盛,姹紫嫣红,蝶舞燕回。
尹晓棠再看,旁边还有一副画,还是那个女子,手里托着一个果盘,放着新鲜的桃子,身边还有两个小萝卜头跟着,总角之年,也分不出是男是女,只知道模样很像,应是兄弟姊妹。
她上前,仔细看了看瞧见了画上的落款,一个写着“爱妻林采荷”,没有注明年月,只单单表明了这人的身份。
“这就是林夫人?”
尹晓棠想起宋鸿的话,心下便觉得这应该就是了。
林采荷,就是林夫人,那这两个小孩,就是她的孩子了,其中一个,是宋漪,那另一个是谁?
尹晓棠打开那张布局图,又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看,想瞧出个端倪来,但这些大大小小的建筑错落有致,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
尹晓棠便放弃了这边,又四下去搜寻,其他地方也没有很特殊,她找了一遍准备打道回府。等走到那会客厅,尹晓棠又悄悄戳破了窗户纸,看了眼屋内,宋忱背对着她坐在那椅子上许久了,一直未动。小姑娘不敢打草惊蛇,静静地离开了。
宋忱面前摆了一块半人高的镜子,镜中是被团团围堵的院落。他默然不语,只是摩挲着手里的金戒指,静观其变。
孙雪华将李见尘带去浴池疗伤,对方似乎疼得厉害,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撒手,双目紧闭,时不时闷哼两声。
孙雪华掌心按在这人膻中处,发觉对方体内气息逆乱,且有衰竭之兆。他不敢懈怠,忙将人放下,准备为其疗伤。可是李见尘一滚,就趴到了他腿上,睁开一双茫然的眼睛,小声问着:“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本来也不算活着。”
李见尘一听就知道这人又在拿自己先前的话堵他,瞬间眼尾飞红,可怜巴巴地问道:“可是我会魂飞魄散啊。”
“既然知道你就乖乖躺好。”孙雪华用力一掰,掐着他的腰就把人翻了过来,平放在地,李见尘又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胡乱蹬着腿:“疼。”
“忍着点。”孙雪华耐着性子哄他,李见尘活像个游鱼似的扑腾着,孙雪华无奈,又施术给人捆成了粽子。李见尘动也动不了,叫也叫不出口,只拿眼睛瞪着他,可也许是太疼了,瞪人都显得无力,眼里像是蒙了一层水雾,颇为可怜。
但孙雪华没看见。
他指挥着阿音把宋鸿拖远一点,又把门窗封死,最后在李见尘周围清出一小片干燥清静的地方。
“忍着点。”孙雪华又强调了一遍,盘腿坐下。李见尘见这架势,心底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
早知道就不装了。
他心下哀叹,就见对方起势运气,两指并拢,按在了他眉心处。
一股轻灵的又极具力量的气息涌入他的天灵,并顺着他的经络灌注周身,如江河入海,奔腾不息,逆乱的灵息被重新拨正,舒畅不已。
孙雪华低眉,慢慢给他疗伤,那骨节分明的手指由对方眉心缓缓向下,指腹上的薄茧无声地划过脆弱的皮肤、柔软的衣襟,最后落在丹田处。
李见尘只听得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感觉一呼一吸之间,全是这个人的味道。那轻盈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躯,仿佛是铺天盖地一场雪,将他内心那些腌臜不堪的秘密全部埋葬。
莫名的烦躁。
李见尘嘴一撇,又嘟囔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孙雪华确定他无事,就解开了这人身上的禁咒。李见尘喘了一口气,又不说话了。
二人相顾无言。
半晌,孙雪华开口问道:“李门主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多谢。”
冷冷的,好像在赌气。
孙雪华很平静,仿佛早已预料:“不是这个,我是问,宁展阳那个术法的事情。”
李见尘抿着唇,端坐着,不言不语。孙雪华便劝道:“李门主,如今局势你也该明白,你当与我齐心协力才是,不该再对我隐瞒太多。”
“……”
李见尘明显不高兴,但还是说了:“那个术法,起先只是个普通的缚灵之术,孙掌门如此见多识广,想来也不陌生。但我稍加改造,可将生灵封印于武器之内,使其力量倍增,即使毫无修为者,亦能驱使,不落于人。”
孙雪华闻言,略有些惊讶:“凡是生灵,皆有轮回,除其姓名,剥夺尘缘,使其完全依附器物,这根本就是逆天而行。”
“我知道啊。”李见尘轻飘飘地来了句,“可是总有人追求突破,追求刺激,追求至高无上的力量,这种事情,孙掌门还不了解吗?”
他笑笑:“贪嗔痴欲,人不就是如此吗?”
孙雪华眉头微蹙:“行道布施,顺应天理,六道有序,这才是正途。”
“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和你谈论这些空话。”李见尘也有些不悦,孙雪华便没有多说什么:“然后呢?”
“没有然后,我将这个术法传给一个人,就睡大觉去了。”李见尘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姑且算我徒弟吧。”
“听海崖传承至今也有几百年,虽是隐匿于尘世许久,但算不得籍籍无名之流。”孙雪华望着他,眼神柔和,不像是要和他掰扯的样子,循循善诱道,“我听说你已故去百年,睡大觉又是怎么回事?”
“被封印了,简单来说,是因为我不喜欢这无聊的人世,太过喧嚣嘈杂,惹人厌烦,所以就找了个地方睡大觉,顺便给自己加了个封印,省得有不长眼的小东西来打扰,可是——”李见尘举起自己的长箫,那颗流光溢彩的宝珠正轻轻转动着,尤为漂亮,“这颗珠子,与我灵根相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它本来被锁在那八角井上,作为封印的阵眼,悬挂于地宫之中。只不过,借了孙掌门一用,这珠子便虚弱许多,我就被宋忱他们从地宫之中召唤出来了。”
孙雪华一怔,就见李见尘靠了过来,笑盈盈地问道:“孙掌门,你说你该不该对我负责呢?”
孙雪华没有躲避,静静地注视着他,轻声说道:“我会负责的。”
李见尘却没有半点高兴,哪怕脸上仍是挂着灿烂的笑容,他还是觉得孙雪华太刻板了,像一点**都没有。
“孙掌门有时候真的很容易拿捏,只要稍稍用你的道义胁迫你,你就会同意。”李见尘笑得勉强,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失望。
孙雪华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从道义上讲,他确实是借了这人的宝珠,才害得对方不得清静,可明明自己答应了会负责,这人还是要阴阳怪气。
“那你希望得到什么呢?”孙雪华不理解,就直接了当地问了,李见尘心里冒起一股无名火,起了些冲动的念头,直言道:“那你亲我一下,就当是安慰我了。”
孙雪华微愣,李见尘又道:“我开玩笑的。”
孙雪华沉默片刻,轻轻地捧起他的脸,那双冷肃的眼睛注视了他许久,看不出来到底是何种情绪。
“孙掌门怎么一脸即将赴死的模样?”李见尘笑得眉眼弯弯,孙雪华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忽然用力掐了掐他的脸,又默不作声地收回了手。
李见尘不明所以,正要追问,外头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啧,阴魂不散。”他不满地嘀咕了两句,就见这方寸之间瞬间裂了个大口,冲天的灵光几乎要将他们掀翻在地。孙雪华眼疾手快地护住众人,带着他们撤离此处。
“哎,没想到,这浴池下边还被人动了手脚。”李见尘定睛一看,那浴池下面铺着的暖石上也刻着同样的缚灵法阵,平日里被地板挡着,只要不发动,就不会被发现。
原来从一开始,宋忱和宁展阳就想驯服他。
李见尘琢磨着,就看见一群人冲了过来,这灵阵坚固,波及范围巨大,孙雪华也受到了些许影响,但他并没有显露。
原先不知道去哪儿了的宁展阳又冒了出来,看上去好像恢复了些气力,那把长刀被他握在手里,寒光熠熠。
双方均未多言。
宁展阳一声令下,一群人乌泱泱地持刀砍上,孙雪华没有催动术法,只是捡起地上一根树枝,一人抽了一棍,打得那些人毫无还手之力。一个个趴在地上直叫唤。宁展阳一跃而起,凌空劈下一刀,孙雪华后撤一步,轻松躲过,他轻声问:“守卫长,你这么做只是徒劳,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绝无可能。”
宁展阳断然拒绝。
孙雪华有些疑惑,从仅有的信息来看,对方的目的是将他擒住,以作铸器之用,可现在双方力量悬殊,宁展阳岂有胜算?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勇气可嘉,可偏偏,是在为非作歹。
“守卫长忠心至此,却是可惜。”
孙雪华叹着,挥着树枝,精准无误地打中了他持刀的右手,那腕骨顿时裂开,痛得宁展阳闷哼一声,一滴热汗顺着额角淌下。可他没有松手,咬牙横劈一刀,孙雪华侧身躲过,又是一棍,打中了他的印堂,那额上一瞬间肿得老高,宁展阳太阳穴嗡嗡作响,头晕目眩。
孙雪华没有再抬手。
“愿不愿意和谈?”他再问。
宁展阳嗤笑一声:“和谈个屁!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李见尘听了,从孙雪华身后冒了出来,笑着:“守卫长这么卖命,但恐怕不是为了庄主吧?”
宁展阳微微瞪大眼睛:“一派胡言!”
“缚灵铸器之术,我虽然是传了下去,但能学成之人少之又少,否则我听海崖早就名扬四海,横行霸道了,岂会有黎思之这样的蠢货出世?”
听海崖前任门主,黎思之,因卖友求荣,间接谋害五柳山庄上下百余条性命,早已被五柳山庄幸存之人击杀,这也是为什么孙雪华没有第一时间向尹晓棠坦白李见尘身份的原因。
多年宿仇,哪能一朝消融?
孙雪华瞥了眼李见尘,还想知道能从这人嘴里说出怎样的纠葛秘辛,对方笑笑,只道:“数百年来,学成此术之人不过寥寥,若我记得没错,距今最近的,是黎思之的师兄,李闻棋啊。”
没想到吧,黎思之居然还存在于台词之中。
关于这部分戏份在《桐花万里丹山路》中哦,这里就一笔带过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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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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