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呀，沐灿灿，敢告老师了！”白墨薇的声音像沾了蜜的针，轻飘飘地刺过来，带着她那个小团体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嘲弄。她们堵在教室门口，像一堵华丽的墙，隔绝了沐灿灿与外面那个看似正常的世界。沐灿灿没有抬头，只是把怀里的作业本抱得更紧了些，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页里。她像一只受惊的蜗牛，试图缩回自己那并不存在的壳，沉默是她唯一的盔甲。
穿过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她走回自己的座位。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烧红的烙铁上。然而，比那些目光更不堪的景象，正等在属于她的那个角落。课本、练习册凌乱地洒了一地，封面印着肮脏的鞋印。课桌的抽屉被塞得满满当当，不是书，是揉成团的废纸、吃剩的果核、散发着嗖味的零食包装袋。一股酸腐的臭气蛮横地钻进鼻腔。她僵在原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就在这时，一个灰黑色的影子“嗖”地从抽屉深处窜出，擦着她的校服裤脚，迅速消失在讲台下方——是只老鼠。
周围似乎有压抑的窃笑，又或许只是她的耳鸣。那一刻，连日来积压的屈辱、恐惧和愤怒，像终于被点燃的引信，在她身体里轰然炸开。理智的弦断了。她猛地转身，眼睛赤红，死死盯住被众人簇拥着的、一脸无辜的白墨薇，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白墨薇！是不是你干的！你凭什么这样！”
这场对峙的结局，毫无悬念地被搬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白墨薇站在那里，眼圈微红，语气委屈又诚恳：“老师，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灿灿同学座位附近总是很乱，书本掉在地上也没人捡，就好心想帮她整理一下……可能是我放回去的时候没注意，弄乱了。至于那些垃圾，我真的不清楚……老师，您知道的，我最近一直在准备数学竞赛，哪有时间关注这些呀……”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成绩优异的白墨薇和成绩中游、性格内向的沐灿灿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最终定格在沐灿灿苍白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沐灿灿，同学之间要互相友爱。白墨薇同学学习好，工作忙，可能是不小心。你不要太斤斤计较，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影响班级团结。行了，都回去上课吧，这事到此为止。沐灿灿我要单独给你爸妈交流下。”
“到此为止”。四个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彻底压垮了沐灿灿心中那点微弱的、名为“公平”的火苗。最后一丝光，灭了。世界在她眼前扭曲成一片灰暗。
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家，门内传来的不是饭菜的香气，而是熟悉的、令人窒息的争吵声。碗碟破碎的脆响像节拍器，精准地为这场家庭交响乐打着拍子。她试图隐身，溜回自己的房间，但父亲暴怒的声音还是抓住了她：“……都是你教的好女儿！一天到晚阴阴沉沉，在学校肯定也不招人待见！不务正业，心思不用在正道上，就跟她妈一样，斤斤计较，屁大点事就摆个死人脸！”
战火轻易地蔓延到了她身上。沐灿灿把自己摔在了自己房间里的那把旧椅子上，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如同她内心逐渐弥漫的墨色。门外的争吵愈演愈烈，互相指责、谩骂，将婚姻的所有不幸都磨成利箭，射向对方，而更多的流矢，则不可避免地扎在她身上。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猛地踹开，撞在墙上，震落了墙上贴着的旧奖状。母亲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脸上是歇斯底里的扭曲，她指着沐灿灿，唾沫横飞，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这个拖油瓶，我早就不用过这种日子了！你活着就是个错误！你怎么不去死？啊？你就应该去死！”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沐灿灿抬起头，看着母亲那张因怨恨而完全陌生的脸，耳边只剩下那句话在疯狂回荡。
母亲还想冲进来，被闻声而来的父亲粗暴地拖了出去。“你疯够了没有！”父亲的吼声和母亲的哭骂交织在一起。房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隙。很快，门外传来了更激烈的声响——是身体撞在墙上的闷响，是撕扯衣服的碎裂声，是夹杂着哭泣的最恶毒的诅咒和辱骂。
整个世界都疯了。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门外那场丑陋的战争，和脑海里母亲那句狰狞的诅咒，在反复地、无休止地盘旋、碰撞、放大。
“你就应该去死……”
这句话，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她。
房间里，是死寂的真空。沐灿灿维持着抬头的姿势，目光空洞地落在对面墙上那一道被房门撞出的浅浅凹痕上。母亲的身影消失了，可那句话，却像烧红的烙铁，带着滚烫的恶意，深深地摁进了她的耳膜，刻进了她的骨髓里。
“你就应该去死……”
它不再是声音，而是变成了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实体”。它盘旋在混合着灰尘与霉味的空气里，渗透进老旧家具的每一道木纹，缠绕着窗外吝啬透进来的、微弱的路灯光。它甚至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而疼痛。门外的厮打声、咒骂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仿佛成了这句话残酷的伴奏，反复印证着它的“正确性”。
时间失去了意义。那六个字，在她空茫茫的脑海里不自主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每一次回响，都带走一丝她体内残存的热度。起初是尖锐的刺痛，慢慢地，麻木感蔓延开来，但那句话的轮廓却愈发清晰，如同永远不会结痂的伤口，**裸地敞开着，提醒着她存在即是原罪。
忧愁的夜色，在这无尽的回响中，浓稠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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