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城城主?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记不清是谁告诉她的话——“夕城城主失踪已许多年。”
点燃过道两边的蜡烛,幽幽的光映亮了些漆黑的环境,叶茴思索着这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靠近心知肚明正提防着自己的女子。
她掌下已经蓄起一团内力,或者打算在叶茴走出过道时打出。
被困了这么久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防备心呢?若她真轻易信了自己,叶茴还要警惕这是否是个局呢。
更何况是叶茴这个于女子而言,来历不明的闯入者,叶茴未觉冒犯地淡然一笑。
“夕城城主。那你的名字是什么?我总不能一口一个城主的叫你吧?”叶茴走出过道,踏入亮堂堂的暗室中,看见地上的一根粗壮铁链,禁锢着躺在榻上虚弱女子纤细的脚踝。
意料之外的是,女子收起了蓄势待发的内力。
叶茴捕捉到她难掩明艳的脸庞上快速闪过一丝动容。
“已经很久没有人,问我的名字了……他们总是敬畏地对待我,或者……视我为卑贱的蝼蚁。”
“我叫花悦,叶茴?”干涸破损的嘴唇缓缓扬起,确认了下叶茴的名字,“很高兴认识你。”
“你的……姓氏可是罗?”叶茴又想起云薏故事中的“罗娘”。
花悦神情一滞,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垂下眼睫微微躲开叶茴的打量,“怎么可能。你可以帮我倒杯水吗?”不愿纠结在这件事上。
“当然可以。”见她态度,叶茴没有勉强,倒了杯清水,手指沾了沾水面以身探了探水的安全,确认后面带微笑地放入花悦手心,自己则坐上她的睡榻,“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渴极了的花悦大口大口很快饮完水,将见了底的杯子还给叶茴,抿抿唇,眸光焕发地死死盯着她。
叶茴知花悦的意思,起身干脆把整壶水拿近,放在花悦伸手就可碰到的地方。
静静注视一把捧起茶壶,仰头往皲裂喉咙里忙不迭倒水的女子,她身上穿着是价值不菲的绸缎,床榻边也散落了一地的各大庄采买的胭脂水粉。
关她的人极大地满足着可有可无的外在,却故意为难她的基本需求。
这算爱吗?叶茴只觉可笑讽刺。
“花悦。”伸手抚上女子打结的糙发,温柔地顺开她对旁人亲密接近的抵触,握住颤抖的细瘦手腕,“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吗?”
叶茴手心的温暖透入她单薄的肌肤。
突然闯入她世界的救世主?可自己已活死人般度过多年。
只在片刻刹那,犹如一场不由自主的甘霖,触动了花悦早已与世长辞的信念土壤,对自由的渴望,无可救药倒向这个叶茴,生出放下自己那无谓人生的冲动。
但是,我还配吗……
“十六年前的一个雨夜,一名贼人闯入府中,屠尽了满门生灵,或许是见我样貌姣好起了色心,独独留下我,将我锁入这一方暗室,强迫、折磨于我……”
叶茴没想到是这样,思绪一头乱麻。在花悦我见犹怜的描述里,隐约觉着有什么不对劲的内容。
但却是又与云薏的故事符合了些。
“那个贼人,是谁?”叶茴摁着莫名生痛的太阳穴,努力眨了眨眼,想甩开不知是视线中还是头脑里的忽然模糊。
在叶茴分不出心留意的一旁,花悦观察着她现在的样子,似乎有些惊讶面前这个叫叶茴的女子还能向自己提出问题,心性软弱,眸光阴冷,朱唇稍启:
“现在的武林盟主,洛、十、洲。”
什么?!叶茴坐不住,手肘迅速抵住床面,撑起一边倒的身体。
我是何时中的招?
花悦,为何要害我?
情不自禁犯迷糊的大脑,叶茴用力眨着犹如灌了铅的眼皮。
诡异的是原本肩膀上沾着斑驳血丝的伤口,竟奇妙地淡去了痛楚。
“夕城城主之位的传授方法不同于另外三座城,在十六年前我成为城主前,我父亲才是夏枯府的夕城城主,他行走江湖时无意致洛十洲家人惨死,出于慈悲之心救了那时年幼的洛十洲。可就是当初的仁心,却换来了引狼入室。”
咬牙切齿,当真仇恨洛十洲入骨三分。
花悦面容越说越狰狞,泪水滚落,“洛十洲故意隐瞒身份接近百般抗拒联姻的我,花言巧语骗取我对他的真心。”
“我为他得罪了我的所有长辈,气得父亲咯血昏厥,但洛十洲这个小人!他在我们好不容易才成婚的第二夜,当着我的面虐杀了我所有的亲人。”
“还张口闭口,自以为是的情深,足足困了我十六年。”
叶茴冷静看着快要泣不成声的花悦,纤细的手臂缺乏安全感地圈起她自己,神志快要迷失在往事中。
“叶茴,难道我不该恨他吗?”突然两只手像铁丝般穿过叶茴的肩膀摇晃,歇斯底里地尖叫。
晃得叶茴本就混乱迷糊的大脑雪上加霜。
“既然你这般恨这个贼人,为什么要对会带你离开的人下药呢?”
叶茴的话仿佛击碎了花悦最后的神志。
花悦猛然松开她,失心疯了一样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没人能救我,不可能有人能带我走的。雾气,你接近这里时,吸入的那些雾气会压制你的内力。”
“马上,马上他会就来,慢慢地一刀一刀割下你的肉。”
“一开始那些喊着救我的人,都是这么死的,一个一个死在我的眼前。”
“瞪大的眼球,好像是在怨我,为什么没有自戕,随花家故去?”
一半的脸仿佛作恶多端的疯子,渴望血腥似的癫狂大笑;另一半隐没在发丝的阴影下,胆小畏惧,没有泯灭的善良流着许多泪,忧心叶茴的安危。
“快走!快走!”一把将叶茴推下床榻。
始料不及的叶茴后背撞上暗室墙壁,动了动快要散架的骨头,严重怀疑至少得有一大块淤青。
……真的是洛十洲吗?
看着床上其实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丧失理智的女子,紧皱的眉心盘算着待会要怎么开口质问他,同情惋惜的目光轻柔地投向又笑又哭的花悦。
绞拧的眉心像终年不化积雪的山,洛十洲真的是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吗?
后背处的疼痛仿佛游走在体内的一条蛇,一点点吞噬掉蔓延在大脑里的凌乱混沌,眨眨眼看着逐渐清明的视野,叶茴才意识到,方才花悦的那一推是清醒着故意。
她不希望自己死,或者说是如曾经的那些人一样死在她面前。
可似乎一时是走不脱了。
暗室的门骤然炸碎!
过道壁上脆弱的烛光霎时熄灭。
叶茴飞身上前,替花悦挡去了砸向她的碎石。
突如其来的巨大响声吓坏了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花悦,冷汗滋出身体,像落水的小狗一般在叶茴的怀抱中不断颤抖,攥紧叶茴衣服救命稻草似的不松手。
男子修长身影挡在昏暗的狭窄门口,薄薄的雾气荡起他衣角,沉声问道:
“叶茴,你信吗?”
-
“在我相信之前,你可以解释吗?”
自洛十洲现身时起,怀中的花悦捂住耳朵,只知道拼命缩进叶茴的怀抱,口中颠来倒去的谵语,惧怕外界的任何动静。
叶茴彷徨地问他,问门外骤然陌生的男人。
白茫茫的雾气痴缠地吻上他的衣袂,洛十洲犹豫几瞬,不屑一顾地勾唇嗤笑,“若都是真的,你会如何?”
“会提剑杀了我,还是会……理解我?”男人似乎也在恳求什么。
为什么?
痛一下自受伤的肩膀窜入眉心,无论是在游戏还是现实,都许久未困扰过叶茴的毒蛊,卧薪尝胆、蛰伏数百年,终于等来了她这一次的脆弱。
“你为什么不辩驳一两句?这样显得一直相信你的我……”喉头攒动,涌出不多不少的黑血,惊吓到战战兢兢的花悦。
“……像个蠢蛋。”
“叶茴,没什么可辩驳的。你与我是一样的人,我们都经历过童年时期的痛失至亲,我这是为亲人报仇,而你也为亲人报过仇,你松开你怀里的人冷静想想——你绝对能理解我!”
洛十洲缜密地运气一掌,随情绪的激动,不偏不倚劈向床上惊惧万分的花悦,仅是无辜被波及的墙壁在强悍之势的掌势下,一寸一寸摧枯拉朽地粉碎。
不必想若早已内里亏空的花悦挨上这掌会怎样惨死。
叶茴来不及思考,下意识抬起手,硬生生替她挡下这一击。
暗器射中的愈合新伤顷刻爆开,肝肠寸断般吐出奇经八脉中血,搂着花悦就地往后退了半步,五脏六腑像四分五裂了一般疼痛。
“原来之前你一直在藏拙。”叶茴抹走唇下的血迹。
“你知道吗?”洛十洲缓缓走进昏暗的暗室,剑上挂的铃铛在他腰间一步一响,催动着血味空气里花悦的不安。
她把能接触到的一切都视为了危险,指甲深深地扣进实则保护她的叶茴手臂中。
叶茴咬唇忍着痛,在自己意志压制下许久未曾作祟的蛊,嗅到了这一丝终于能随心所欲的机会,迫不及待叫嚣着上下唤醒体内沉睡的毒。
饶是结果它们互相制约,但毫无章法地各自发作,噬心蚀骨之痛起码难免,甚至在短时间内,叶茴会难以预料地出现失明、失聪、五感尽失等症状,大大影响她催动内力运转。
“不,不痛,只不过跟身上犯痒痒了一样。”安抚骤然暴涨的青筋。
洛十洲走近看清了叶茴的虚弱,心神一动,指尖凝气,点在叶茴中府穴,输入助她压制住蛊毒的内力,挂念化入神色,“你是这么多年唯一让我觉得,洛十洲只是洛十洲的人。”
“天生丹魄的命格,吸引多少人觊觎的同时,就吸引了多少阿谀奉承的人。”
“在我过得还不错时,他们一口一个谦卑的‘洛兄’,却转而在我失去所有亲人时,向我投来了这世上落井下石的恶毒石头。”
“可你不是。”
“不管是游戏中,还是现实里,你都不是因为天生丹魄,或者我有钱人的身份而同我交朋友。我可以感觉到你对我的赤忱真心。”
“你的真,真的令我很欢喜,真的。”
“但……我的过去,你迟早会知道的,所以我就干脆不解释了。”
听了洛十洲嘀嘀咕咕一堆话,叶茴最后意识到这是他在对自己解释,他不解释的原因。
混乱的大脑说不上来有何想法,汗爬满了脸颊,在一阵一阵对方内力的输送中渐渐平息下蛊和毒的作祟。
花悦惧怕着洛十洲的靠近,完全像一个尽失理智的疯子,猩红的眼睛化作一把被凶狠打磨锋利的刀,恨不能剜他肉、剔他骨。
突然挣脱出叶茴的怀抱,张牙舞爪出手!
一掌拍上为叶茴疗愈的洛十洲,见他只是被自己推远了几步,又恢复胆小如鼠的模样蜷缩到床上远离他们的最边缘。
“不自量力!”洛十洲愤怒道。
猛然被打断内力输送的叶茴倒下,鲜血喷在被绷得笔直的锁住花悦的铁链上。
头痛闭眸,心说今晚真是时运不济,怎么就牵扯进两个疯子的爱恨里。
“竟是这样,让你会错意许久。”含着铁锈味的血,瞳孔懒散地看向一脸不解的洛十洲。
“洛十洲你找错了人,我从来就不是你口中‘真’的人。”叶茴渐渐笑起来,将要坦白前的轻松,“我对这个世界的认同感,包括对你的,都是我假装的。”
亦是对自己漫长生命的厌弃。
是真是假,亦真亦假,有那么重要吗?
“你要见惯了一次次失去的人,怎么放下戒备,去相信啊?”叶茴盯着他笑,苦涩慢慢自笑容中弥漫到空气里,又溜进了无生机的黯淡眼底。
洛十洲虽不明叶茴的这句话意思,但一股心痛还是势不可挡地涌来。
他才不信叶茴都是装的,不过都是编来欲扰乱自己心性的谎话,“你……不必多言。”
“究竟是我不必多言,还是你害怕我所言非虚?”叶茴的反驳接着洛十洲的尾声碾转而来。
一瞬间洛十洲好似乞求地看向她,眼眶红润。
“我这都是因为有些好奇,你到底会怎么做罢了,所以应付了你安排的情节,但是居然现在才发觉这些人啊事啊,其实无趣得紧。”忍着体内宛如焚烧的苦痛,叶茴感觉到传入自己耳朵中的声渐轻,可自己明明没有减轻音量。
陡然安静的环境,腥甜的血味一缕一缕地挤进鼻子。
困惑缠上叶茴。
“——啊啊!”床边女子的突然尖叫如同一粒沙子落入偌大辽阔的水面,惊不起丝毫风浪,但叶茴看见了洛十洲被惊吓到而霎时抖动的肩膀。
叶茴偏头注视神情慌乱的花悦。
才明白自己这是丢失了听力,毒性蔓入的症状逐渐浮现。
“我要杀了你!”喊杀声蒙了无数层厚布似的传进她的耳朵,铁链掉落在地激起一阵尘土,慢了半拍的叶茴瞧见花悦凌空飞过,尽力一搏。
风猎猎灌入暗室中,顷刻崩裂炸开的墙体撞击在没有第一时间察觉的叶茴身上,苦大仇深地又喷出一口血。
天上挂着一轮又白又大的圆月,像蹩脚的AI货。
叶茴忽然想起上一次大闹时,虚假的太阳,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花悦自然不可能得手,轻飘飘的身子像一片树叶一样落在叶茴身边,没有任何反应。
圆月前,洛十洲高高在上,对花悦的生死毫无关心之意,而叶茴烦躁得很。
艰难摸到一动不动的花悦身旁,将到处都在出血的女子捡进怀中,“放过自己吧。”
闻言花悦动了动指尖,睁开气若游丝的眼睛,虚弱地望向不介意自己浑身狼狈的女子,说不出话。
“放下对所有事的执念吧,就如你反复推演过无数次的那样。”叶茴伸手,静静合上花悦微睁的眼睛。
“安心睡一觉吧。”
又食言了,我又负了一个人。
叶茴抬起眼,看向漆黑夜空下,仿佛世间主宰的洛十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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