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渐渐重了，像是耳语变成呐喊。
等言崇飞反应过来的时候，双腿早就不顾一切朝对面奔去。
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咫尺千里般，连坦途都跑得如此费力，恨不得能够瞬间触及彼此。
华景昂站在原地，被放晴的天光笼罩。这么多年，像梦一般，他觉得世界越来越虚浮，只一刹，整个人仿佛失去重量似的——
“华景昂——！”
言崇飞猛地向前滑冲，艰难接住了差点昏迷倒地的华景昂。
结实的拥抱狠狠撞进胸膛，重量压了下来，两人只能面对面半跪在地，互相倚靠。
几乎要失去意识的华景昂好像终于找回某种生存的节奏，支起一只手抚住言崇飞的后背，感受彼此鲜活的呼吸。
言崇飞看见他身上的伤，急道：“你从哪边过来的？怎么弄成这样？为什么这么久都联系不上？”
华景昂静静听着一连串问题，视线却也停留在同样遍体鳞伤的言崇飞身上，他勉强抬起手，拨落言崇飞衣领后侧嵌着的玻璃渣，连回答也需要重新积蓄力气：“排水口……”
言崇飞仰起头才发现，边缘的石壁上有一个管道口，属于城市排水系统的基建工程，江边还有很多这样的排水口，连接着不同区域的地下蓄水空间。
中大旗的位置就在附近，看来华景昂之前一直都在地下战斗，难怪没法像在地面那样自由联络，而对应的排水口正好位于跨江大桥处，终点触手可及，本就是虚拟系统为幸存者准备的逃生路。
显然是九死一生。
周介跟近了些，小心翼翼投来关切的目光，言崇飞感知到他的脚步，忽然说：“先别过来。”
周介当即顿住脚步，配合地留在原地：“比赛马上进入倒计时，该去终点汇合了，华队他……还好吗？”
“嗯。”言崇飞回得模棱两可，他抱着华景昂，已经不想再刨根问底了，至少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知道，无数电子镜头正贪婪地记录着现在，造梦的聚光灯从未熄灭，谢幕的时候要到了。
“终点就在下面。”
言崇飞抱住华景昂的手，指节都在微微发僵。
他们滞留在颠倒的大桥里，前后贯通的风仍然恣意地吹着，满世界的水汽都在褪去，昏暗的天光愈发明亮，肩上的人却越来越沉。
万籁俱寂般，言崇飞无比清晰听到一声：“我累了……”
“我真的……很累了……”
华景昂垂下疲惫的视线，将闭未闭，地面的混凝土纹理让他想起第一次参加作战训练的那栋白楼，就在父亲工作的特英局总部大楼旁边，前身其实是员工食堂，由于训练场地不够，才被临时征用为青少年集训中心。
小时候总以为白楼高不可攀，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登上楼顶，后来他越长越大，偶然一次路过，发觉白楼根本不高，甚至不及镜像双子塔的十分之一。
过去数年的战斗登顶，他亦是逐渐忘记了镜像双子塔是海市最高的建筑，反正终点人来人往，不过是虚拟世界里的车水马龙，早就不记得所谓登高望远这件事。
“华景昂，别放弃。”
言崇飞突然在耳边振声，像瞬间绷紧的绳索，将昏沉边缘的华景昂死死拽住。
仿佛夏日午后的苏醒，华景昂一时听得恍惚。
似曾相识的话语，双倍地撞击在心底，立场对换，还是同样的他们。
直到过去那些荣耀的、失意的岁月都逐渐明朗，像一张张翻飞的书页。
原来他已经走到这里了。
“我们约定好要一起到终点的……”言崇飞眼眶一阵湿润，却还是没有足够的力气扶起华景昂。
不远处的周介默默注视，依然没有僭越半步，只听身后传来嗡鸣的引擎声，是杜昌驾驶先锋摩托载着季璐和谢凡赶来了！
“嘿——！”季璐大声呼喊挥手，引得谢凡也敞开怀抱叫嚷，连带着杜昌险些没把住方向：“稳点稳点！”
周介左右无人，只能硬着头皮举手回应，用没人听见的音量说：“在这。”
同时，四面八方都出现冲力绳的响动，UG联盟的主力战士也陆续赶到，众人同时向终点所在的跨江大桥挺进。
言崇飞正无可奈何，怀抱突然动了一下，华景昂单膝支地，休息之后已经可以渐渐发力直起身来。
言崇飞回过神，竟然愣在原地，不敢确定华景昂的动作是不是回光返照。
“不是让我别放弃吗？”华景昂的嗓音持续虚弱，还是朝言崇飞郑重其事伸出一只手。
“言队，有劳了。”
言崇飞撇紧眉头，努力将翻腾的情绪忍了回去，一把抓住华景昂的手，两人互相借力终于站了起来。
华景昂倏地膝盖一软，稍微踉跄了半步，言崇飞慌忙扶住他的肩，忘了自己也支撑到极限，眼看重心即将歪掉，华景昂将他回拉，展臂搭在他的腰上，两人狼狈地纠缠在一起，稍微对视一眼，都觉得莫名好笑。
周介见两人站起，这才放心地凑上前去搭把手，而杜昌一行人刚下车就连跑带跳冲了过来：“华队！言队！”
系统提示音久违响起：
“倒计时，一分钟。”
.
赛场外的雨势变大了。
海市阴云堆积，黑压压吞噬了半边天空，雨点逐渐密集，眨眼间就噼里啪啦倾泻而下，在路面冲起厚厚一层水雾。
“很遗憾，纪经理，看起来胜负已分了。”易丞稳操胜券，毫不遮掩脸上的笑容。
纪昊森面色凝重，手机屏幕似乎停在某个信息编辑的页面，联系人赫然是“主席”，却迟迟没有发送。他选择保持不卑不亢的姿态：“会议开始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差百分之一，或是百分之零点一，那也是差。大家都是愿赌服输的人，我们接受任何结果。”
易丞的目光很快捎上一丝轻蔑，接着在手机上划拉几下，消息传给了林莉：收尾。
林莉没有吭声，指尖滑过简短的两个字，竟觉得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如梦似幻，让人唏嘘。
“莉姐，获胜的通稿是不是可以开始发了？”
林莉熄掉手机屏幕：“等倒计时结束吧。”
“……各位旅客请注意，我们抱歉地通知您，由于天气原因，起飞时间将推迟……”
机场直播大屏前，包蕊的双手始终是祷告的姿势，直到手机振动，她从紧张的赛况中脱离，匆忙打开一看，是邵轻志的电话。
包蕊不得不撤去人群边缘：“喂，老公，你那边怎么样了？”
“你声音怎么哑哑的？”邵轻志走到问询室门口，敏锐地发现了包蕊的异样。
包蕊瞥了一眼直播画面里的言崇飞，只能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可能是候机室的空调太冷了，你怎么还不来？”
“哦，我这边已经结束了，马上就来！”邵轻志身后还跟着两位特别行动机构的警员同志。
小徐警员见邵轻志报完平安，礼貌地补了一句：“年初吕氏集团那起高空坠物案还在调查中，看样子全体员工应该都被列入了管控名单，差点连累了像邵先生您这样在其中见义勇为的人，误会一场。”
邵轻志勾起苦笑：“幸好我留了嘉总秘书的联络方式，不然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那个扔花盆的缺德人这么难抓吗？”
小徐警员欲言又止，旁边的老警员立马熟练接话道：“目前的证据还是指向外来入侵人员，不过能够完美避开监控，内部人员的清白也说不好，全员管控实属正常，希望先生理解。”
“老大，这是能说的吗……”小徐脸色微变，在耳边泛起嘀咕。
老警员不以为意，从手机里翻出一张YR线条的图案，举向邵轻志：“不知道邵先生之前有没有见过这样的标记？”
邵轻志凑近细看，笔画简洁，像是什么字母，但他并没有印象：“好像没有见过，是什么线索吗？我之后多留意一下吧。”
“哦，没事，辛苦了。”老警员只是抿起一个微笑，带着年轻后辈离开了。
机场建筑的透明穹顶上几乎水流成河，冷不丁闪过一道夺目的亮光，紧接着响起轰隆的闷雷，震得机场人心惶惶。
邵轻志紧赶慢赶到了候机室，看见包蕊推着行李箱亲自来接他：“哎唷，老婆我错了，幸好飞机也晚点了，咱们还有时间……”
“没关系！来得正是时候！”
包蕊赶紧挽住他拐向另一侧商业街，邵轻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接过行李箱跟上脚步：“我们不是在13号登机口吗？”
“呃，现在离登机还早，你陪我逛逛吧！”包蕊笑得过于灿烂，以至于藏不住的猫腻气息散了出来。
邵轻志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热闹的候机大厅：“怎么？比赛看完了？你喜欢的队伍赢了吗？”
“没、没呢，打算比赛结束之后再补，看直播实在太紧张了……”
机场商业街的公开赛广告到处都是，包蕊走得胆战心惊，没想到路过高奢店门口，居然破天荒地摆着前代言人华景昂的纪念海报，退役的热度也是不要脸地蹭上了！
邵轻志刚要抬眼对上这位大明星，包蕊立马强行捧过他的脸：“对了，我渴了，我们去买杯咖啡吧。”
邵轻志被一双纤纤玉手拿捏得不敢妄动，只能愣愣点头。
然而下一秒，邵轻志的视线就被高奢店对面的动态资讯屏吸引——无领导集团主力战士的官方资料正式公开发表，言崇飞领衔亮相，熟悉的公式照映入眼帘，还顶着“集团带队人”的名号。
包蕊意识到不对劲，天真地随他看去，当场傻眼，居然忘了“集团速度”这四个字的含金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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