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子那么高的师父,烧完了也就只是小小的一坛。
火焰熄灭后,我看到的不是寻常的白或灰色,大概是因为服了“烬灰”的缘故,是一种泛着微光的井天蓝色。
我一遍又一遍地筛着那些细腻的蓝色尘埃,然后混入粘合的材料,亲手将它们搓成一颗颗圆润的珠子。指尖传来的触感微凉而细腻,动作机械又精准。我的头脑异常清醒,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死寂。
我很难想象自己居然可以如此平静地做这件事。没有颤抖,没有眼泪,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我正在处理的,只是一件寻常的物事,而非师父存在的最后痕迹。
直到最后一颗珠子在我掌心滚落,折射出幽蓝的光泽,我才蓦然惊觉——我心里好像有点什么东西,也跟着师父一起烧掉了,化成灰,再也找不回来了。那大概是最后一点能让我感到剧烈悲伤的东西。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蓝色的平静。
除了这些珠子,师父还留给我半部古书,说是师门秘传的上半部。至于下半部在哪里,他没说,也没来得及说。
整理了一下师父留下的东西,锁上门,我下了山。
江湖没我想的那么可怕,也没那么好玩。
一开始是有些不知死活的毛贼混混,见我一个小姑娘,又不像会武功的样子,便想来捏软柿子。结果三两下就解决了,不是抱着肚子在官道边哭爹喊娘地打滚,就是浑身发痒把自己挠得没一块好皮。最惨的那个想抢我的行李,三天后被人发现昏死在臭水沟里,浑身僵得像块木头,口水流了三尺长。
渐渐地,附近几条道上的蟊贼见了我都绕道走,看我的眼神像看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没打算靠毒术扬名立万。师父说得对,这手艺是保命的底牌,不是招摇的旗幡。但是我需要钱生活,需要有客户上门,也带着点孩子的小小骄傲,想要证明我的本事。开始是卖点寻常的伤药,后来也卖点迷药毒药,再后来就有人循着些模糊的传闻找上门。
我不挑客人,只问身份,不问缘由。来求什么的都有。有毒杀仇家的,有求解毒的,有想买些叫人暂时失力或口吐真言的偏门玩意的。我给的东西都很好用,名气渐渐大了起来。也遇到过办完事想要回头灭口的,对付起来我也不手软。接触的人越多,我越觉得江湖,就是个大泥潭。慢慢地,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收够了真金白银,那些看起来油水足的富户或者道貌岸然的老爷们,不狠狠宰一刀都对不起我受过的苦。可我拿着钱,除了买点珍惜的药材,也实在没什么想买的东西。
后来,对有些人,我不再要钱。
“说说吧,”我晃着粗陶碗,看着对面那些或因仇恨或因焦急而扭曲的脸,“你们门派里,最近有什么有意思的、见不得光的事儿?或者……你主家不可告人的隐秘?”
这比收钱有意思多了。那些或惊悚或香艳或肮脏的秘密,像一块块碎片,帮我拼凑出这个江湖光鲜表皮下的真实模样,比茶馆里说书先生的故事精彩百倍。
我发现,真正号称名门正派的人物,几乎不会明着来找我交易。他们顾忌名声,怕沾上“与毒为伍”的污点,就算真的需要我的“手艺”,也是派个生面孔、绕七八个弯来接触,交易完了立刻撇清关系,仿佛从未来过。越是这样的人,我对他们的秘密,越感兴趣。
倒是那些被归为“邪门歪道”的家伙,做起事来肆无忌惮,反而更守“规矩”。他们明码标价,想要什么,能付出什么,说得清清楚楚。交易就是交易,完了各自走人,很少拖泥带水背后捅刀——大概是因为他们更清楚,玩阴的,对大家都没什么好处。
何况从我这里留下的消息从未泄露出去过,我孤身一人,与各门各派都无瓜葛,渐渐地也就没人找我麻烦。
我就这样过着日子。不算富贵,也饿不死。没人敢轻易招惹,也没有朋友。没事还是会去“狗姥姥”那个破旧的小酒馆,喝一碗清甜的梨酒,看着窗外人来人往。
孤独吗?可能有吧。
但比起山上那最后一场刻骨铭心的“出师礼”,这点孤独,算不得什么。
梨酒不苦。
离得久了,有些痛,好像真的能被时间泡得淡一点。
只是肩头那片早已洗净的血渍,在某些深夜,总会提醒着我,那份“礼物”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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