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青崖山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沿途遇到的师兄弟笑着打招呼,问我下山历练可还顺利,我都只是勉强点头应付过去,脚步未停,径直朝着掌门师伯清修的后山静室走去。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敲响,背后那空荡荡的感觉时刻提醒着我镇岳剑的存在——或者说,它的不在。
终于,在那株异种茶花旁的石屋外,我看到了正在闭目打坐的掌门师伯。他穿着简单的灰袍,面容清癯,一如往常般平静超然,仿佛世间纷扰都与他无关。
可我知道,那平静之下,或许藏着惊涛骇浪。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撩袍跪倒在地:“弟子陈尘,拜见掌门师伯。”
师伯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长辈的温和:“尘儿回来了?起来说话。看你神色有异,此行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我没有起身,依旧跪着,垂着头,将早已在心中斟酌了无数遍的话语,尽量平稳地说了出来。我说了下山遇到影煞门探子,说了遇到那位擅毒的“姑娘”,说了被影煞门设计追杀,被迫逃入南疆深处,说了如何遭遇重重危险,误入万毒宗遗迹,最后……说了那柄钉死在苏妙胸口的剑。
我小心翼翼地隐去了鹜落的姓名和来历,只以“那位姑娘”代称,也略过了许多细节。
但我提到“镇岳剑”三个字时,声音依旧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我说完后,头垂得更低,不敢去看掌门师伯的表情,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远处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石屋前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我才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沧桑。
“你起来吧,尘儿。”师伯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我依言站起身,终于敢抬头看他。
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我身上,而是投向了远方的云海,眼神悠远而复杂,那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竟也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和追悔。
“你遇到的那位姑娘……”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就是上次那位吧?她可是姓苏?或是与姓苏的人沾些关联?”
我心中猛地一凛,没想师伯竟一下子就猜到了鹜落的来历!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我抿紧嘴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师伯似乎也并不需要我的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是终于要将压在心底多年的巨石挪开一丝缝隙。
“镇岳剑……确实曾在我年轻时,遗落在了南疆。”他闭上眼,仿佛不堪回首,“你看到的没错。那柄剑……是我亲手……刺入苏妙心口的。”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从敬若神明的掌门师伯口中听到这冰冷的事实,我还是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为什么?!”这三个字几乎是从我牙缝里挤出来的。
掌门师伯睁开眼,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楚和愧疚:“并非你所想的那般……为了夺经,或是背叛。”
他眼中是血丝和难以磨灭的哀恸,“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源于万毒宗自身的疯狂,也源于……我们所有人的无能为力。”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悠远,开始讲述那段被岁月尘封的血腥往事。
“万毒宗……早年虽门规残酷,弟子相残以求生,但尚有其底线。直至苏妙他们师父那一辈,出了一名天赋绝伦却心术不正的弟子。他为追求至高毒功,开始掳掠活人献祭练毒……”
掌门师伯的声音带着一丝厌恶与恐惧:“此法虽邪恶,却进展神速,力量骇人。宗内风气自此彻底败坏,上行下效,抓捕活人练功几成常态,引得天人共愤。正道各大派遂决议联手,彻底剿灭万毒宗。”
“当时,我等各大派数名年轻弟子被选派为先遣,潜入南疆探查虚实……”他脸上露出不堪回首的神色,“那简直是送死。万毒宗已成魔窟,陷阱遍布,毒物横行……同去的伙伴……大多惨死其中。我也身中剧毒,奄奄一息,本以为必死无疑……”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复杂起来:“是苏妙……她瞒着宗门,偷偷救了我。她性子虽有些偏激,却绝非大奸大恶之人,内心深处早已对宗内种种恶行深恶痛绝。她与两位师兄苏叶、苏木,其实早已心生去意,计划一同逃离那片污秽之地。”
“她救了我,将我藏匿起来疗伤……日久相处……我们……”他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却深刻入骨的温柔,随即又被更大的痛苦淹没,“此事被她师兄苏木察觉。苏木心胸狭窄,敏感多疑。他担心苏妙因我而动摇,甚至向正道出卖宗门情报,连累他们师兄弟无法脱身……”
师伯握紧了拳,指节泛白:“于是,在正道发动总攻那日,苏木……他竟然……暗中给妙儿下了万毒宗最阴损的‘焚心蛊’!此蛊能激发人体潜能,却更能吞噬神智,令人陷入疯狂,只知杀戮!”
“他本想借此让妙儿去抵挡正道联军,为三人逃离争取时间,或许……也想借此断了她与我的牵连。可他低估了那蛊毒的威力……也高估了妙儿的意志……”
“妙儿彻底失去了理智,成了只知杀戮的兵器……她冲入战阵,所向披靡……死在她手上的,既有万毒宗魔头,也有……正道弟子……”师伯的声音哽咽了,“直到……她对上了我……”
我仿佛能看到那惨烈的一幕:硝烟弥漫的战场,昔日爱人已成疯狂杀戮的傀儡,而自己却不得不拔剑相向。
“我下不了手……我真的下不了手……”师伯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泪水,“可她已完全不认得我,招招致命……我被迫抵挡……周围是无数死伤的同门和敌人……苏叶试图救她,却根本无法靠近。眼看着那蛊毒已深入骨髓,回天乏术,师妹疯狂,师兄背叛,心灰意冷之下,独自杀出重围,不知所踪……”
“最后……我被她逼入绝境……我……”他痛苦地闭上眼,泪水终于滑落,“我本能地用镇岳……那一剑……穿心而过……”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无尽的苍凉和悔恨:“可就在剑刺入她心口的瞬间……那蛊毒似乎被什么压住了,她……她好像突然清醒了一瞬……”
“她握住穿胸而过的镇岳剑……看了看我……眼里没有怨恨……只有解脱……和一点点遗憾……”
“她说……‘是你啊……也好……’”
师伯再也说不下去,平日不动如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我站在原地,仿佛也被那柄穿越了数十年的镇岳剑刺穿了心脏。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惨烈和无奈。
没有卑鄙的背叛,没有贪婪的夺宝。只有阴差阳错的拯救,人心的较量,无可奈何的疯狂,和一场在时代洪流与个人悲剧交织下,注定无解的……血色终局。
我看着眼前这位瞬间苍老了许多的掌门师伯,之前所有的愤怒和质疑都化为了乌有,只剩下沉甸甸的酸楚和悲悯。
那柄剑,封印了一段何等沉重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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