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嘚嘚,敲在逐渐变得坚硬冰冷的官道上,溅起细小的冰屑。越往北,天越冷,风里已然带上了凛冽的刀锋,刮在脸上生疼。道旁的草木早已凋零,只剩下枯枝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潞安城那夜的温暖和喧嚣,仿佛真的成了一场遥远而斑斓的梦。梦醒之后,是更加漫长而枯燥的赶路,以及……越来越难以忽略的、身边那个人带来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的骑术极好,身姿总是挺直而放松,控着缰绳的手稳定有力。大多数时候,她沉默得就像这北地的山石,目光投向远方,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偶尔会停下,采集一些我完全认不得的、在寒风中依旧顽强生长的药草,或是仔细分辨雪地里某种野兽的足迹。
我努力学着她的样子,警惕四周,处理琐事。伤势痊愈后,体力充沛,这些赶路的辛苦并不算什么。只是……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她。
看她被风吹得发红的耳廓,看她低头辨认草药时长睫垂落的阴影,看她利落生火时跳跃的火光映亮的侧脸……
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时不时就要胡乱蹦跶几下。
这感觉陌生又挠人,比面对最凶狠的敌人还要让人无措。我只能尽力压下,找些事情来做,比如抢着去拾柴,把水囊总是灌得满满的,或是打到野味后,努力回想她上次烤制时的手法,虽然十次里有个五六次还是会烤焦。
她对此不置可否,烤焦了便掰掉焦黑的部分,面无表情地吃下去;成功了,也不会使劲夸赞,淡淡说一句“还行”。
但这句“还行”,也足够让我暗自高兴半天。
这日傍晚,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像是要下雪。我们找到一处背风的山壁凹陷,勉强能遮挡风雪。
刚把火生起来,雪粒子就簌簌地落了下来,很快就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天气骤寒,呵气成霜。
我见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那双手平日里不是摆弄毒物就是握着缰绳,指节分明,却总透着些凉意。
鬼使神差地,我解开自己的外袍,递了过去。
“夜里冷,你……多加一件吧。”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她正低头拨弄火堆,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我。跳跃的火光在她眼底明明灭灭,看不清情绪。
她没接,只是看着我,看得我头皮发麻,脸颊腾地烧了起来,举着袍子的手僵在半空,收回来也不是,继续举着更傻。
就在我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时候,她忽然伸出手,接过了那件还带着我体温的外袍。
“多谢。”她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只是将袍子搭在了膝上,又继续去拨弄火堆。
我愣在原地,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她接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猛地窜上来,冲得我头晕目眩。我赶紧低下头,假装去整理行李,手指却有些不听使唤地微微发抖。
雪渐渐大了起来,无声地飘落,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洁白之中。火堆噼啪作响,是我们之间唯一的声音。
她披上了我的外袍,安静地坐在火边。那袍子对她来说有些宽大,更显得她身形纤细。跳跃的火光柔和了她脸部的线条,平日里那份疏离感似乎也被这温暖的火焰和飘雪融化了少许。
我偷偷看着她,心里那点欢喜和忐忑交织着,像火堆里迸溅的小火星,烫得人心慌意乱。
忽然,她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我。
我像是偷糖被抓住的孩子,猛地移开视线,心脏都快跳停了。
“在看什么?”她问,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捉摸不透的笑意。
“没……没什么!”我连忙否认,声音都有些变调,“看……看雪!雪挺大的……”
耳边似乎传来她极轻的一声哼笑,又像是风雪刮过的错觉。
她没再追问,转回头,伸出手指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指尖迅速融化。
我悄悄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再次偷偷望过去。
她安静地坐在火边,雪花落在她的发梢、肩头,又被火堆的热气熏蒸,化作细微的水汽。那画面,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宁静和美好。
心里那只兔子又不老实起来,撞得胸口发疼。
我忽然想起潞安城那个夜晚,桥下温暖的河灯,和她站在我身旁安静的侧影。
也许……也许不止是我想跟着她。
雪还在下,密密匝匝。
火堆温暖。
我看着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我好像,有点喜欢上这个浑身是毒、脾气古怪、却又比谁都坚韧可靠的姑娘了。
这认知让我头皮发麻,手足无措,却又……莫名地,心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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